第十八章 可笑的小事

　　当他睁开眼时，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一下便消失了，窗外刺眼的光便扎进了他的双眼。他最不喜这太过于明亮的光，因为于他而言，它是扎眼的、炽热的、是不解人意的。他的房间，窗帘总是被紧紧地拉着，为的就是能够把他讨厌的光阻隔在窗外。可是，不管他如何将窗帘紧紧地拉住，一根根光线还是会从那窄窄的间隙中钻进他的房间。
　　怎么样都无法赶走光芒，一直都不能专心沉浸于黑暗中，这是一件苦恼的事情——想到这里，他便赶紧把头扭向了背光的一侧。
　　对了，现在是在哪里呢？
　　他忽然这样想到。
　　他扭着头，想向四周看了一番，可却没有如愿。因为他的脖子在扭动时，会伴随着十分剧烈的疼痛，他只好作罢。他又转动着眼睛，稍微看清了一下自己的处境——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裹着各种奇怪的医用器具，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除此之外，他很难再看到别的什么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消毒水的气味涌进了他的鼻子里。他试着抬了一下头，却发现头沉重得根本无法抬起，他略有些惊慌，又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然而，手指却根本无法接收到他的想法，不给情面地一下也不动。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眼睛看着天花板，开始回想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记忆中找到了线索——是在路上行走的时候，看见一辆超速行驶的豪车向两个在路边玩耍的孩子撞去，自己为了推开两个孩子，而被车子撞飞了。在感受了短暂的飞行后，他的眼前便成了一片漆黑……
　　原来是为了救人。
　　他得到了答案后，满意地笑了——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否真的像在笑。
　　对了，在醒来之前好像还做了个梦吧？梦见了些什么呢？
　　他又开始翻开自己记忆的书页，努力地寻着答案。可是，让他失望的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梦总是那么难被记起？
　　他并不甘心，依旧努力地回忆着。终于，他想起了在梦里出现的这么几句话：
　　“述这家伙，幼儿园快毕业了，连两位数加减都算不准，别的孩子连乘法口诀都背得一清二楚呢！怎么会这样呢？要不您把他领回去吧？”
　　“先生，这孩子过于奇怪，不如让他在家里吧？”
　　“看，那个家伙，平时一句话都不说，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一看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你说他是怎么样进来这全市最好的中学的？想必家里特别有钱吧？”
　　“你问我为什么欺负你？理由很简单，只有你，被欺负了之后，一句话也不说，所以，不欺负你欺负谁？呵呵呵呵，还要问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
　　他根据这几句话，终于明白了些什么——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梦，而是在昏迷期间把一些并不美好的事回想了一遍。
　　哼，这些无聊的回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我脑海里？
　　他又望着天花板，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涌进了心头。
　　孤独吗？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
　　他努力地将这样一种感觉赶走，可却没有成功。于是，他便在这种感觉中忍受着。
　　不知多久之后，他听见了跻进的声音：
　　“述，你还好吗？”
　　他这时的孤独感一下全部消失不见了，他心里很感激跻进的到来。他本想说些什么，但他试着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其实连咿呀声都发不出来。
　　他看见跻进正看着自己，他便眨了眨眼睛——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代表着什么，而且也不知道跻进是否注意得到。
　　“述，我早就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善良的人。你一定要努力让自己好起来……”
　　他听见跻进对自己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而他却并没有认真地听。因此，至于跻进究竟说了些什么，说了多久才离开，他并不十分清楚。但他记得很分明的是跻进离开前，没有说完的那一句话：
　　“我是多么希望，我们是朋友——尽管——尽管我们绝不可能成为朋友……”
　　第二天，野峻也来探望他了。
　　再之后的几天，没有人来看过他，他便只好一个躺着，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什么也不去想。
　　一天夜里，没有月光，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雪落的声响，他睁着眼睛，独自享受着黑暗。
　　“你心中还有黑暗吗？”忽然，从黑暗中的某一个地方传来了这样一句话。
　　他心里明白，这句话是“某个人”对自己说的。
　　“没有了。”他说道——然而他不能开口——他只是在心里这样回答道。
　　“是的，我想也是。那么你过去做的那么多事是为了什么？”那声音又问道。
　　“哼，我想，关于这点，你早已是知道的。”他如此在心里回复道。
　　“哼，确实是如此啊。但是，我还是要问问你，因为我怕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事情。”
　　“涟影……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此刻要躲在黑暗的角落里？”
　　“哼，我想，关于这点，你早已是知道的。”
　　“你……算了，即使不在黑暗中，我也无法看见你的脸。”
　　“我们最初的见面，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那你找到了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找到了。”
　　“你没有说实话。”
　　“是的，你早就知道我的想法了，你为什么还要与我见面？又为什么还要问一些你早就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呢？”
　　“因为我怕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事情。”
　　“太可笑了！涟影，这些事情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我从来都不清楚你到底是谁，而你却知道关于我的所有事情，我的耳朵听不见你的声音，但我却能感受到你想对我说的话。而现在，我无法开口说话，我却能用心里的想法与你交流。怎么会有如此可笑的事情？”
　　“我知道，在你心里并不是真正的觉得这件事情很可笑，不然的话，我们不会进行谈话的。”
　　“好吧，你说得对。你既然知道我的所有事情……”
　　“不，不是所有的……”
　　“好吧，你既然知道我的那么多事情，那么，你知道我的今后吗？”
　　“不，我不知道。”
　　“哼，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我知道的，只是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而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是无法知道的。”
　　“这样一来，我更不知道你是谁了……这么说……你实际上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是的，你要赶紧好起来，你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完成。不要被这样的小伤小痛打败了，活下去，你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这我当然知道……而我想你也知道我知道。下次你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你的出现总是那么突然。”
　　“我只是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罢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感觉到涟影已经消失了，于是他便闭上了眼，继续沉浸于黑暗之中。
　　在涟影消失后的第一个白天，一个曾被他帮助的人来探望了。
　　“述，我一直觉得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侦探。一年前，就是因为有了你的无私帮助，才让我没有因为警察的错误判断而背负不该有的罪名。述，那时，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你主动帮助了我……你知道吗？当时我根本就不相信你这样一个年轻人会是一个侦探，更不相信你会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力。你当时说，你会永远站在真理与正义这边。你知道吗？我那时听见后，还偷偷嘲笑过你，我觉得你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年轻人。可事实上，你的的确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侦探，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侦探！没错，是你一直在追寻真理，是你一直在维护正义！谢谢你，侦探！是你让悲剧没有发生，多亏了你！我是怎么也无法回报你了。侦探，现在你又为了救别人而躺在这里，请你一定要尽早站起来，这个世界还需要你这样了不起的侦探，那么多人还需要你去拯救，那么多案子还要你来破解。”
　　他静静躺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听见了那个人带着哭腔说了一大堆发自肺腑的话，可他依然没有很认真地听。不知过了多久，那个人才拭净了眼泪离开。
　　那个人走后，他又是一个人了。
　　还有真理要寻，还有正义需要我来维护……？如果这个世界需要靠我一个人来拯救的话，不是说明了它已是无可救药了吗？-
　　他这样想着，不觉又在心里笑了笑。
　　半个月之后，他依然是丝毫不能动。而他却并不感到着急，因为他明白着急并不能让任何事情变好。所以，他只是每天安安静静地躺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什么也不去多想。
　　他的情况是什么时候有了好转呢？他记得，他不是一点一点慢慢好起来的，而是在某月的某一天突然完全变好的。
　　那天的某个时刻，他听见了跻进轻轻的脚步声。他本以为，跻进不过是来和他说些没有用的煽情话的，可是事情却并非如此。跻进没有坐在他的身边用轻柔的语气说些什么煽情的东西，而是用沉重的口气告诉了他一个消息——上次来看他的那个被他雪冤的人被毒杀在了家中。
　　他听见后，仿佛被雷电击中般被震惊了。多年没有过感情的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无比强烈的感情——愤怒。他的胸腔一下被烈焰炙烤了，他从那本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发出了一句没人听得见的怒吼，他那本因披着枷锁而无法动弹的身体，一下把所有气力用于了反抗，他终于挣脱了枷锁，手脚又灵活地动了起来。
　　他毅然地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拔掉了，他不顾跻进惊讶的眼神，迅速地跳到了地上。
　　他先跑到家中把医院穿过的衣服扔掉，然后花了几分钟让自己恢复平静。确认愤怒之火已不再炙烤着他时，他去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了一身崭新笔挺的西装向越直市警察局走去。
　　他很快在越直市警察局找到了他最熟悉的雷克斯警官。他向雷克斯询问了关于案件的一些事情，雷克斯警官仔仔细细地将案情告诉了他。
　　在对案情有了一定的了解后，他飞快奔向了案发现场。
　　在那里，他只待了两分钟——他只是检查了一下那个装了毒饮料的杯子，便离开了。
　　他随后跑向了越直市郊外的一座小屋子里。
　　那个小屋子很小，从外面看过去，占地面积不到五十平方米。那个小屋没有上锁，他便直接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个男人正闭目坐在地上。
　　“你好……请原谅我没有敲门就进来了。”述彬彬有礼地说道。
　　“没有关系，我一直在等着你进来。”坐在地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和气地向述说道。
　　“先生，不好意思，我来这里，是有件小事情想要确认。”
　　“哦？是什么事呢？是关于某件杀人案吗？”
　　“是啊。”
　　“你想问些什么呢，侦探先生？”
　　“请问你毒杀过某个人吗？”
　　“你这么直接问，我也只好直接回答了：是的。”
　　“这样啊，”述笑着问道，“请问你这样做有什么理由呢？”
　　“有什么理由啊？侦探先生，你应该是清楚的，那个人，他杀了我的兄弟，难道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
　　“哦，”述点点头说道，“这样啊，可是事实上，是你的兄弟先为了钱而杀人的，那个被你杀的人，是在保护自己的过程中，不小心把你的兄弟杀了的。”
　　“是的，你说的很对，事实是这样没错，可我不管什么是非，我只是在为我的兄弟报仇罢了。”
　　“你是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就去杀人吗？请问你把生命当成了什么？”
　　“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来。”
　　“那个被你杀的人，本来和你的兄弟是共同创业的伙伴，可你的兄弟在事业兴盛后，为了多得一些钱财，而残忍地去杀害自己的伙伴。你们杀人的理由，都实在是让人感到可笑。”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问你？你知道饥饿的滋味吗？在小时候，家里的企业倒闭，我和我的兄弟过着很艰辛的生活，饥饿，人情的冷漠……我们受够了没有钱的生活。所以，我的兄弟，很害怕贫穷。这样的人，为了钱去杀人你觉得很奇怪吗？不管他对不对，我只是想为他报仇罢了。”
　　“这样啊……”
　　“好了，侦探先生，你清楚，我只是想报仇，并没有打算逃走，现在，你找到了我，去告诉警察吧。”
　　“这样啊……”述看了看眼前这个坐在地上的人，脸上显得十分平静，对于自己的罪行无一丝愧疚，对于自己将得的惩罚没一毫畏惧。
　　述，这个“了不起的侦探”，他冷笑了一声。
　　随后，他的脸上又没有了表情。
　　他从容地拿出了自己准备的匕首。
　　那匕首锋利无比，刀面上还泛着令人战栗的寒光。
　　他没有一丝犹疑，迅猛地将匕首刺进了那个人的心脏。
　　他看见那个人立刻倒在了血泊中。
　　他看着尸体脸上僵硬的表情，感到十分的可笑。
　　他转过身，笑着走出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