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倾情赞美他人

　　（1）
　　
　　华仔拖着疲沓的脚步走向村委会，走到书记办公室门口，俏皮地学战士喊：“报告！书记同志，小兵崔德华到，请指示！”
　　何永久扭着头，看看华仔背后，说：“有个小尾巴翹起来了！”
　　华仔说：“老书记，我的圣母曾祺教导：不学老母鸡，事成后必低调！”
　　何永久说：“对的，做人，不要唱高调。”
　　华仔学立正，挺胸，说：“是！我只搞一次家庭庆祝，庆祝状元坳苗木落地生根，庆祝承包权转让林家，和林家和好。吴书记要来，请您老人家光临！”
　　何永久说：“不请，我也去。我先给你露一点，两委对你的实习打了高分。去掉一个最高分99分，去掉一个最低分58分，你总计得分97.50分。”
　　华仔说：“谢谢，谢谢老书记关心、支持！”
　　何永久说：“事实证明，我的两条腿走路方针也对头。福光公司无偿支援，村路硬化了。你努了力，按你的话讲，状元坳也刷新了。你和李总、卫东打了个平手。我早说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端平，好！你下一步怎么么走？”
　　华仔说：“还有两件事必须做好：一、引水上山；二、补苗。”
　　何永久要求华仔善始善终，做事决不能有头无尾。他问：“你想不想提前归位？”
　　“想！”华仔说：“我妈妈最怕夜长梦多，国土局位子被别人占了。”
　　何永久说：“你本人不能要求提前归位，由两委来办，尽快搞个书面评定，请吴书记去跟郭副局长说。我也希望天堂村出个县干部，朝中有人好占光。你把状元坳交给林家，办好交接手续，歇上几天，敲锣打鼓，欢送你得胜回朝。”
　　说办就办。华仔请来吴百万、何永久到家里监证，王东生、曾祺、王梅和林公公、林父、林母、林月亮，李大发、曹云秀，都到场了。看着华仔和林月亮像两个国家领导人签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条约那样，隆重地签订了状元坳承包权转让合同。双方都签了字，正儿巴经地握握手。
　　何永久说：“好！状元坳承包权转让给林家了，负责人是林月亮。转让是双方自愿，合理合法。我们两委承认、支持！”
　　吴百万带头，大家热烈鼓掌。
　　何永久对华仔说：“你办了捐款、植树两件大亊，附带水塘清淤，也应算一件。业绩够了！”他故意问给吴百万听：“想不想提前归位？”
　　华仔说：“想！我最怕国土局那位子被别人占了。”不好意思地笑笑。
　　何永久说：“正好！吴书记，请您向国土局推荐一下，让他提前结束实习吧。”
　　吴百万说：“行！我还有话跟华仔说。”
　　王东生说：“团首长，我也有话说。状元坳的树种齐了，我带的兵经过一次实战锻练，出奇制胜。你来点实惠鼓励他，跟国土局建议，快调他回去上班吧。”
　　大家都想，吴书记跟华仔说话一定重要，各自散开，准备饭菜，王东生、李大发进了厨房。华仔领吴百万到他住室，说：“吴书记，我帮你泡泡脚，搞足疗。我也还有话跟您说。”
　　吴百万欣然接受，华仔端来一盆热水，请吴百万坐在竹床上，先泡脚。
　　吴百万说：“你有什么话，先说吧。”
　　华仔说：“我可是替学校、替王老师催账。镇里答应给学校一点钱，还没到位。还得派一位教师来，最好有资历，能当校长。”
　　王梅从门口走过，听见讲学校的事，停下听听，吴百万请她进屋，她不进。
　　吴百万说：“钱，我回去催；派教师、校长来这里，太难！”
　　华仔说：“吴书记，形势非常紧迫。王老师想当新娘了。”
　　吴百万看着王梅笑笑：“大喜事！王老师，为什么保密？”
　　华仔说：“校舍不达标，教师不配全，她丢不开。你成全她吧，先把钱落实！”
　　王梅说：“吴书记，当新娘是他编的，催你拿钱是真的！”
　　华仔说：“想当新娘也不是假的，何必羞答答？”
　　王梅听见厨房里有人喊她，趁机避开。她感动了，华仔要走了，想着为学校催镇领导拨款，她不在场，华仔更好放开讲话。王梅走后，华仔介绍她的未婚夫是省公安厅的一位刑警。吴百万心在别处，没明确答复镇里给天堂小学拨款怎么拨，说：“你好好按两下，我跟你讲件事情。”
　　华仔只能听吴百万讲：实习还有点时间，吴百万跟郭蓉打招呼，还是借调华仔去镇里，帮助搞土地规划。华仔心里不快意，不好说。下边，更离谱了！吴百万也听说华仔生父叫江朝阳，成大富豪了，在香港还是在美国，搞不清楚。江朝阳回过县里投资。吴百万试探后，搞明了华仔倒不是知道生父在哪里，对别人保密，而是确实没有和生父联系上。说着说着露底了：吴百万借调华仔到镇里搞土地规划，真实意图是想掌控华仔，让他寻找生父江朝阳，引进投资。
　　吴百万提起江朝阳，还明明确确要拉投资，华仔听了，不像听别人提江朝阳那样憋气上火。不愿听下去，很明显了。他想了想，这样回答吴百万：“吴书记，我回国土局上岗以后，再下来搞土地规划吧。找江朝阳嘛，只怕难找。还有个实际问题，在我妈妈面前，提不得江朝阳，一提，我真怕害了她一条命。这个，以后看情况再说吧。”
　　吴百万听出，遭华仔明确拒绝了，还很佩服他，把老母亲一条命抬出来抵挡，无可再磨。华仔因为有人提到江朝阳心里憋气，手功也不力了。正好外边喊吃饭，按摩就匆促结束了。
　　
　　这点憋气，在华仔欢庆自己的胜利时，算不了什么。吃过饭后，吴百万、何永久、李大发、曹云秀等干部们告辞，崔、林、王三家人还余兴未尽。华仔最欣慰的是林月亮和李胜田恋爱了，在饭桌上当众宣布，曾祺也愉快地认可了。他删除人生隐患成功了，确定了。李胜田的长相、个头、好脾气、聪明脑壳，月亮都喜欢。虽然没有高学历，没有见过大世面，但对月亮很好，尊重她。两人都是团鱼看绿豆，互相对上眼了。李胜田家在县城边上，县里要建步行商业街，成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田土全被征用了，房子也拆了，补贴款只得到3万。强制拆迁时，父亲守住门，被砖头砸死了。李胜田要安新家，要养母亲、弟弟。一眼看中状元坳是英雄用武之地，把三万全拿出来，和月亮合起入股，打算在状元坳安居乐业。华仔从心里赞扬他有眼光，有远见，除了赞美，还是赞美！
　　华仔也想不到，恋爱如此简捷！当初，他把月亮送到农民画培训班，在报名处，月亮无故扇了李胜田一耳光，他最后还把月亮托付给李胜田照顾，想起来都冒失。他哪里想到，照顾出一对恋人了。真是不打不相识！
　　月亮找了这么满意的男朋友，华仔祝福她，真心的。月亮是个好女孩，除了赞美她，他无话可说。这不是虚伪，他没看上月亮，不是她不好，也不是他自己坏。男女之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正常！月亮也懂了，两人相爱，一方不能死攀高枝，一方不能觉得自己是一个长在高枝上的甜果子，不让别人碰。这对他也有启迪意义，他决不会把自己看成是长在高枝上的甜果子。看到月亮和李胜田亲亲热热，甜甜蜜蜜，他华丽转身后，无牵无挂了。
　　
　　（2）
　　
　　华仔一开始就设计，把状元坳搞起来，移交给林家。林公公、林叔、林婶都从狮子冲迁出来，移居状元坳。两代看山人经验丰富，一家三代同堂，状元坳就是他们的致富平台，林家富起来就有保障。对天堂村的九种人来讲，富一家是一家。当年，林公公一家收留他母子，他还吃过林婶的奶水，这就是大恩大德。这样报答林家，他心甘情愿。妈妈常用老话教他：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他已接受了这一古训。做人，决不能亏欠别人。
　　华仔更希望把林家的这种实效报答计入实习成绩，期望实习评定有这一笔。
　　他要走了，对王梅最难舍难离。隐隐的，他觉得已越出朋友的情感边界。是什么情感，他讲不清，也不敢去理清，算暗恋吗？千万别算。王梅有王梅的毛病，他所欣赏的王梅的各种优长，足以遮盖她的小毛病。对她，特别在分手时刻，除了倾情赞美，无可挑剔。出于对王梅的尊重，他已不再把她和章子怡相连。国际影星，在天堂村没有名。村里没有人说她像章子怡，华仔也越来越觉得章子怡不如王梅纯天然漂亮。眼下，他只想着怎样和她告别，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想告別，王梅上门来了。华仔带她进入他住室，好像要诀别了。他估计，回去上班后，房子还有问题，妈妈暂时去不了，请她来陪妈妈住一段时间。王梅不答应，她嫌村里是非太多，七嘴八舌，把她说成林月亮第二，崔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她受不了。是的，不能让她惹是非，还是请月亮来陪妈妈好。
　　干一行说哪行。这次，华仔悟出了一些经验，保护土地，深挖土地潜力，在吸引农民进城的这股巨流中，田园怎样才能不荒芜？怎样依靠年青一代？回局里上班后，他要向局领导提出这些重要议题，深入探讨，农村青年还要不要和怎样坚守对土地的感情？采取什么切实可行措施？
　　王梅听他提出问题后，要他先老实回答：如果需要他长期扎根农村，能吗？他反问她，你能长期在天堂村志愿下去吗？王梅说：“你不能，我更不能。来这里农家乐，呼吸新鲜空气，走走亲戚，觉得好玩。工作嘛，短时间，突击完成一项任务，还行。半年一年的，要咬牙才能坚持下去。”
　　华仔说：“我还觉得有个严重问题：农村的劳力、人才等，只出不进。青壮劳力、有文化的，都出去了，不回来，外边的人才更不会进农村来。这种流失，比水土流失更可怕。农村就这样被遗弃了。”
　　王梅说：“这是现实问题，都说农民进城是不可阻挡的发展趋势，谁挡得住？”
　　华仔笑一笑，说：“所以，你爸爸英明。他主张在党政干部中特别在青年干部中，实行下乡轮换机制。要了解中国国情，不能不了解农村、农民。农村建设肯定需要外力相助，资金、科技、文化、人才、信息，都需要大量输入。农村美，中囯才能美。我上班后，要呼吁有人来接力赛。”
　　王梅劝他，剩下这点时间，不要接受新任务了。他说，你也要学会推辞。两人倒像躲在暗室策划阴谋。一谈就过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约定：他走前，两人一起转遍天堂村山山水水，多照相留念。
　　她要回学校了。他送她出门，看着她走远。
　　
　　曾祺忙着准备搬家，把一床新棉絮卷好，放在架上。望着门外远去的王梅，问他：“纸业公司帮你联系签木材收购合同的人，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华仔问：“什么意思？是男同学。”
　　曾祺又问：“那个推销蛋白粉的女同学怎样？”
　　他说：“不怎样。同学而己。”
　　曾祺叹口气说：“你立业成家，这个家怕是难成了。”
　　华仔承认，感情方面遭遇大挫败。但有了这次经历，他不会再为了追求谁，一时冲动，让自已的事业跟随谁走。
　　曾祺说：“我就不明白，王梅不安分，性格还沒定型，她看不起你。电视里有人说，如今好多女孩子都信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女大学生还兼职二奶呢。你怎么盯住她不放？”
　　这话，华仔可不爱听。包括娘老子在内，谁也不能贬损王梅，她不是那种女孩。接着，他扳起指头，一二三四地数着王梅的优长，用尽夸赞的美好词语，好像捧着大自然中最奇特最美丽的鲜花。
　　曾祺说：“你这样，会妨碍你选择别的女孩，害自己。从这点说，王梅也害你！自己是快要结婚的人，不知道和你保持距离，反倒老是主动缠你。”
　　华仔猛起身，带动竹椅，不慎把椅上的茶壶摔在地上。看也不看，回自己住室，“呯”地一声关了门。曾祺心里倒高兴：快走吧，离王梅远点对你有好处！
　　
　　林月亮也要和华仔话别，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她心里有话，想严肃地跟他讲清楚。两人相约，来到村外河边一个水轮式碾米房边。这么远，这么僻静，为的是怕他吼叫，防别人听见，尤其怕干娘听见。两人当然不会在小屋里讲，就站在小屋外，冷月下，相对而立，现出两个剪影。
　　林月亮说：“华哥，我和你清了。你往高处走，带干妈去城里享福，我为干妈高兴。我和李胜田水往低处流，还当农民。以后，河水不犯井水。”
　　华仔说：“你这高处、低处内含不明。我祝福你，也祝福胜田。”
　　林月亮：“时间不长，我跟胜田好了，有人说我太随便，我不高兴。我到培训班以后，几个男同学都喜欢我。我不是随随便便跟哪个一见就谈恋爱。”停停，又表白：“我本来不想找人，想起你不要我，我偏找个男朋友！你被王梅迷住了，我才下决心和李胜田好……”
　　华仔有点嫉恨，说：“你们好，跟我讲做什么？气我？你亲亲热热、甜甜蜜蜜、上当受骗，遭人拐卖到外国去，我都不管！”
　　林月亮问：“我哪里上当受骗？他也是农民，他的脾气比你好。他没有你学历高，没有你那样见过世面，没有你的武艺。主要是，他对我好，尊重我！”
　　华仔说：“你找了这么好的朋友，我高兴，真的！”
　　林月亮说：“你看不起我，早就等着我自己走开。我懂了，两人相爱，一方不能死攀高枝，一方不能觉得自己是一个长在高枝上的甜果子，不让别人碰。我就错了几年，死皮赖脸求你，等你，自以为早就是你的人了，反倒让你看不起我。”
　　华仔说：“你学上平等了，好！你再去学吧，我还给你交学费，学成恋爱婚姻博士！以后请你当我的导师。”
　　林月亮说：“我讨厌挖苦讽刺！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不喜欢我，我碰到了一个喜欢我、我也喜欢的男伢子，和他好有错吗？”
　　华仔说：“你就是要踢我一脚，是吗？”
　　林月亮说：“你早就把我踢到北冰洋去了。”
　　华仔说：“林月亮，你会报复人了。好，我踢了你，你也踢了我。我们谁也不欠谁，摆平了。”
　　
　　黑暗中，华仔一个人回村里去了。回头看，月光下，林月亮婷婷玉立的轮廓清晰可辨。华仔突然懊悔。他赞美、祝福月亮，是真心的。可不知怎么，两人谈着谈着，心里就窝囊，觉得是月亮踢开他了，这简直是无理取闹！是霸道还是狭獈、吃醋？他觉得伤了月亮，想转回去劝月亮，又放不下臭架子，只好一步一回头，看月光下那个孤立的姑娘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