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中武道观遇故人 雪夜寺庙费心机

　　却说李汉生、蔡剑兄妹救出金霞、马俊后，走原路来到涔河，过河后他们往东南方向走。
　　此时的涔阳大地万籁俱寂，夜幕掩盖的是一片荒芜。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所到之处，没有人家，连野狗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北风摇动着被冰裹住的树枝，发出呼呼的响声。偶尔有什么东西从空中掉下来砸在僵硬的地面上啪嗒一响，那是被刮断的枯枝。
　　这是康熙十八年的冬天，是度过了百年一遇的炎夏干旱后的奇寒冬天。他们走着走着，眼前洒起了雪粒，那雪粒像碎米一样，越来越大，不一会儿，路上白了。李汉生催促大家加快速度，不然，这雪一大，覆盖了路，就有迷失道路和方向的危险。在这个时候，要是在山里走，那将是很危险的。大雪封山后，山路崎岖难行，时刻面临滑下悬崖、埋进沟壑的危险。如果没有人家，饥饿和寒冷同样威胁着人的生命。由此，他非常感谢紫极宫护卫领班师傅的指点。
　　经过一夜奔波，约在辰时，他们来到澧水河边。站在河堤上，他们看到了对岸的关山，这时，周围虽然有了人家，但在寒冬大雪天的早晨，很少有人开门。他们尽管饥饿、寒冷与疲劳交加，但不敢在这民居地打扰人家，通缉他们的画像，到处都有。他们只想找个寺庙落脚。只有寺庙才和他们有渊源。
　　他们站在河堤上远望对岸的关山时，那关山迷蒙在雪雾中，只是一个影子而已，何以知道寺庙在哪？
　　合该他们命不当绝，正在他们怅然地观望时，只见那大雪覆盖的北坡上，有人在扫雪。看这扫雪人的衣服和身形，像是道士。顺着这道士上下扫视，发现扫雪的不只一人。
　　真是天成人愿，每到关键处总示出活路。大家的心情又被鼓动起来。于是，就踏冰过河，来到关山脚下。这时，几个青衣道士已经从上面扫了一条路下来，这是一条曲折的石阶小路。道士还在继续往下扫着。他们和扫路的道士见了礼，便拾阶而上，到了山顶。这山顶果然有一座道观，那匾额上竖书着“中武当”三个遒劲的金字。道观大门开着，木鱼的节奏里道经响亮，殿堂里烛光摇影，香烟萦绕。他们来到大门边时，木鱼声止了，只见一个身着灰色道袍、头戴瓦片道帽的高个儿道士出来了，他站在寺门左边，左手执拂尘，右手打手势，请他们进殿。他们进殿后，首先见到的是殿堂神坛上的一尊神像，那神像披散着头发，身有鳞甲，外着金锁甲胄，脚踏五色灵龟，按剑而立，眼如电光，形象非常威猛。身边侍立着龟蛇二将及记录三界功过善恶的金童玉女。他们认得是真武大帝。
　　这真武大帝据《太上说玄天大圣真武本传神咒妙经》载，是太上老君托生于大罗境上无欲天宫的第八十二次变化之身，净乐国王善胜皇后之子。当初皇后梦里吞日，醒后怀孕，经一十四月即四百余辰胎育，降诞于王宫。成年后舍家辞父别母，入武当山、五雷山、太浮山等名山修道。他的得道，受到太浮山浮邱子的启示。据说当年浮邱子在太浮山白鹿洞中修炼得道欲成正果之时，真武祖师也在五雷山修行。真武祖师羡慕太浮这块宝地，一日，抱剑上山对浮邱子道：“此山归我所有。”浮邱子答曰：“你若用剑挑起吾画之光圈，亦拱手相让。”说罢，拾了根枯枝在空中划了一个紫色光圈，飘飘忽忽不可捉摸。真武子作法，竟然持剑将光圈挑起。浮邱子立即欣然让山，随即羽化飞升而去。飞升之时口诵《原道歌》曰：“虎伏龙亦藏，龙藏先伏虎。但毕何车公，不用提防拒。诸子学飞仙，狂迷不得住。左右得君臣，四物相念护。乾坤法象成，自有真人顾。”这《原道歌》是浮邱子修道的真谛！真武子从中得到启发，藏其鳞甲，收其锋芒，后离开太浮山，在关山西峰真心悟道，终成正果，白日升天。后玉皇下诏，封为太玄，镇于北方。故真武大帝又称玄天上帝、玄武大帝、佑圣真君玄天上帝，全称真武荡魔大帝。宋人理学泰斗朱熹拜敬真武大帝时，有感此事，特书“廉洁”二字挂在正殿楣上，并作“利锁名缰，笼络多少好汉；晨钟暮鼓，映醒无数痴人”的楹联挂在殿前柱上。
　　
　　李汉生一行五人，拈香磕头，跪拜了真武大帝，再细看道长时，甚觉面善。只见道长说道：“贫道无尘，今日在此与施主相遇，该是缘分。”
　　“敢问道长，这缘分不知是否与太浮山有关？”李汉生说。
　　“正是！正是！世上传我死了，但那死的是过去。死的是功名。”
　　“莫非师傅是海图？”马俊直问。
　　“是也！非也！眼下唯有无尘也！”道长说完，接着就讲起那日离开太浮山后，落脚大同，在大同古寺受唐代高僧广澄济祖之“大同无我”的启发，便到此独省，而此处又恰是道观，有真武大帝与浮邱子的关联，还有朱子的经典，于是就此扎根了。说到这里，无尘感叹道：“施主今来，又该是上天证我道心了。”
　　说罢，无尘把他们引到后殿，安排住处，宴席招待。并说：“目前大雪封山，是老天保佑你们，你们哪儿也别去了。就在此过年，复习功课，再图远计。这大清气数有尽时，你们的后人必有作为。”
　　李汉生他们非常感谢无尘的收留。他们吃了饭，在这道观里睡了一个好觉。
　　
　　却说索那罗带领长白一剑和黑河三煞，在这大雪天气要到何处寻人？依那索那罗判断，李汉生一伙鬼机灵的，他们必定进山了。长白一剑同意索那罗的判断，他说：“如果是我，我也会进山。”
　　“为什么啊？”钢鞭黑老大问。
　　“很简单。这大雪封山，大部队肯定进不去。这不就安全了些吗？”长白一剑说。
　　“这还不是充分理由。”镔铁锏黑老二说。
　　“但也算是一个理由。不过他们也会考虑到这深山老林的，与外界缺少联系，不一定知道通缉令，这正好让他们钻空子。”吴钩黑老三说。
　　“还有比这重要的因素你们想到没有！”索那罗问。
　　“还有什么？”长白一剑稍加思索地说：“除非就是这武陵山区，是过去闯贼活动的区域，有他们的人脉渊源！”
　　“长白兄好脑筋！”索那罗称赞道。
　　“那这武陵山区这么大，我们不是要到大海里捞针吗！这样的瞎转有什么意义？”索那罗对长白一剑的称赞，钢鞭黑老大显然有点不服。
　　“对！对！对！这正是我们的难处，所以我们都谈谈自己的看法嘛！”索那罗即安慰了钢鞭黑老大，又启发了大家。
　　“还是那些寺庙。那些寺庙绝大多数都与闯贼有关。”长白一剑说。
　　“这倒是个确定的见解。在普通老百姓家里，他们最多住几宿吃几顿。不会多打等，何况老百姓大多怕事呢！到寺庙里就不同了！”吴钩黑老三说。
　　“依我看，派兵查封武陵山区各个庙宇，凡是有怀疑的和尚道士，一律斩杀……”黑老大说。
　　“馊主意！咱大清现在稳定了局势，需要的是安定。何况上皇本来就是重视佛道，自己还出家呢！当今康熙爷也是把佛道看作掌上明珠，力倡德善。你要乱杀和尚，不知你有几个脑袋呢！”长白一剑一阵抢白，黑老大的脸都红了。
　　“这也是我们的难处。如果不是这些禁忌，还要我们干什么？”索那罗说。
　　“没有这些禁忌，上面更无须灭口了！”黑老三说。
　　“其实康熙爷的事，全是那太监和哈木日搞坏了。康熙也本来名声很好的。”长白一剑说。
　　“扯了这么多闲话，就是不得要领。”黑老二发牢骚了。
　　“你说要领是什么？”长白一剑问。
　　“我们先到哪个寺庙去啊？我的肚子到哪里解决啊？”黑老二说。
　　索那罗从怀里掏出一只鸡腿扔给黑老二说：“大家想想看，他们会投那个寺庙？”
　　“要是我，就到福神寨或老木寨。”长白一剑说。
　　“是呢！那里我们去过，那些和尚对我们抓走几个老家伙一定反感，我们如果再假扮和尚道士到庙里去侦查，他们一定不接纳。”黑老三说。
　　“你们说了这么久的和尚、道士，就把梦溪的和尚道士给忘记了。我看金霞和马俊的逃走就与那些和尚道士有关。”黑老二说。
　　“我也一直怀疑啊！但是没有证据啊……”索那罗说。
　　“有谁知不知道草原狼认不认识寺庙里的和尚！”
　　“嘿！我倒忘记了一件事！草原狼曾经和庙里的一个道士喝过酒！”黑老大说。
　　“嗨呀！你怎么早不说！草原狼的死一定是那个道士干的！”索那罗说。
　　“我怎么会想到！不过就喝一次酒嘛！当时就没有放在心上。我们现在回去把那道士抓起来不就得了！”黑老大说。
　　“有个屁用，说不定那道士也跑了。但皇上要通缉的人不是照样没有抓到吗！”长白一剑说。
　　“还是要先抓通缉的人。我们先到福神寨，再到老木寨。拿出兵部腰牌公开搜人。”索那罗主意已定。
　　
　　索那罗一行一路走一路议论，渐渐地到了天供山山区。这时，雪下得更大了。山路上没有了人迹。到了福神寨时，上山的羊肠小道有的地方积雪几尺，有的地方的雪被风吹走，青色的石板上冻得像玻璃一样又硬又滑，马一踏上，就失蹄滑倒。他们只得下鞍，牵着马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这样，他们到达寺庙时，已是点灯时分。
　　此时，庙门已关，大殿里木鱼正不紧不慢地敲响，诵经声韵抑扬顿挫。索那罗着那长白一剑敲响庙门铁环，庙门呀地一声开了，夫人庙方丈口念阿弥陀佛来接见他们，看这风雪夜访人，有曾经在庙挂过单的和尚，联想起仙女洞事件，心下已然明白，合掌至礼道：“我佛慈悲，庙中都是佛子，来者应是有缘人。不知施主此来又是何缘分？”
　　索那罗也拱手道：“方丈毋惊！我们只是公务在身，由不得己，不然谁愿在这寒冷雪夜来扰？”
　　说完拿出腰牌，要方丈拿出和尚名册，把所有人集中在大殿上，要一一清点对相。只见方丈指着黑老三说道：“这位施主挂单在庙十多天，庙中人员想必都了解了，你们就一个个清点辨认吧！”
　　方丈说完，就要撞钟集合人员，索那罗立即止住方丈说：“不要惊扰了，你们就在此不要动了。”接着就命黑河三煞到寺庙所有房间搜索。然后又查房外。这雪天搜索人有一个利处，就是如果有人出屋跑了，那雪地里必然有痕迹。黑老三对寺庙里的情况非常熟悉。他在里屋把所有没有到殿堂的和尚都叫到大殿后，就到屋外空地及寺庙院墙外四周仔仔细细地踏勘了一番，没有发现人的脚印，于是就来到大殿，先是拿名册一个个点名，然后一个个认人，最后拿着通缉图像一个个对相。直到这些招数折腾完了，索那罗才拱手致礼说：“刚才是履行公务，对各位师傅多有得罪！还望包涵。不过虽然吵闹了大家，但也证明了大家的清白。”
　　“阿弥陀佛！施主放心我佛子就放心！今夜大雪封山，施主就屈就在此留宿吧！”
　　“今天也确实累了，不在此过夜还能到哪？”黑老大马上同意。
　　“不行！我们已经给寺庙带来麻烦了！怎么还能再添麻烦呢？”本来。方丈刚才不说那话，索那罗是打算在这里住一晚的。但方丈先开口说这话了，他倒产生疑心。索那罗认为，即使此庙无人，说不定就在老木寨寺庙。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在此一滞留，那正好给了和尚送信，让他们有转移匿藏的机会。一想到这里，他就决心不在夫人寨庙过夜了，连夜到老木寨去。就是天大的困难，也要去。
　　他心里这样想，但嘴里不能说，所以，就不管大家愿意不愿意，他转身就出了庙门，其他随从只得跟着。
　　索那罗带领长白一剑和黑河三煞，牵着马连夜下山，奔老木寨庙而来。
　　
　　这山本来不高，但由于雪大路滑，他们一行牵马慢行，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才下到山下。到山下的时候，就听到寒鸡鸣夜了。
　　“他妈的，到三更天了。这个走法，何时能到！这风又在加大，不把我们冻成冰棍才怪呢！”黑老大心里有些烦了。
　　“冷我还熬得，就是眼皮重了……”黑老二说着，他一边走，一边打瞌睡，不料一个趔趄，栽倒在路边，那路边是个陡坡，积满了雪，他一倒下，马上就陷了下去，要不是黑老三动作快，抓住了他的脚，后面的人迅速抓住黑老三，来了个猴子捞月亮，他就要深埋到雪谷里了。
　　即使累成了这样，索那罗也不敢要大家休息。他怕这一休息，就给和尚报信带来了机会，前功尽弃。说不定报信的和尚这时也在路上。
　　在这个臆测支配下，索那罗说道：“坚持吧！还坚持一会吧！任务完成了让大家任意快活快活……”他想搜索几个带刺激的词儿来转移大家的兴趣。
　　“不知将军最快活的事儿是什么？”长白一剑接过他的话题说。
　　“听说长白兄喜欢的是野妞。长白兄谈谈野妞的味道吧！”黑老大接过话题。
　　“还有兴趣谈这些糗事？我浑身都冻硬了，就小弟软了。”黑老二说。
　　“那就说说笑话吧！一人说一个，笑了就一两银子。”索那罗又转移话题。
　　“从前有个人，到铺里沽了一瓶酒后要小解了，就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放瓶子，觉得瓶子放在这里不合适，放在哪里也不合适。他忽然发现墙上有一个钉子，于是就把酒瓶往上一挂，可是那酒瓶马上掉下来砸碎了。他一看，气坏了，原来那墙上是一个蜻蜓停在那儿，那蜻蜓被他吓走了，还在他面前飞呢。他第二次来这个铺里沽酒时，发现那蜻蜓还停在那儿，骂道：‘妈的！上次哄了我，今天我叫你还哄！’使劲一巴掌拍过去，接着就哎哟地叫起来。原来是店里伙计看他那次失事后，为方便客人，在那儿特意钉了一颗钉子。”
　　“哈哈！那是个近视眼吧！”黑老三说完，长白一剑接着说。
　　“给银子一两！记账！”索那罗说。
　　“一个女人扮男装去从军，在战场正作战时，月经把裤子染红了，被将军看见，马上要担架把她抬走，她慌忙地说：‘没事！没事！’将军急了，一把将她按住，脱下裤子查伤情，说：‘还说没事，胯当都被扎了这么一个眼！还说没事！’”黑老大说完，大家都笑了。
　　“给银子一两！记账！”索那罗又说。
　　就这样，他们寻找噱头，强打精神，五更时分，到了老木寨脚下。老木寨的山更陡峭，这冰雪一冻，马根本上不去，他们只好把马牵到背风处，徒步蹬了上去。
　　
　　山顶，庙前。风雪依旧，殿门紧闭。不等索那罗发令，黑老大就去猛击庙门。惊醒了看门和尚，他开了门上的观察窗一看，见是几个不速之客，心下狐疑，问道：“敢问施主为何事而来？”
　　索那罗怕黑老大说话不谨慎，惹来不明麻烦，就谦卑地说：“我们是迷路生意人，遇大雪迷路，特来贵庙借宿！还望师傅善顾！”
　　看门和尚听罢，忙关了小窗，到后殿禀报方丈。
　　方丈秉烛过来，在小窗里往外看了雪光里的人影，见他们一个个冻得抱膀弓腰，身体在微微颤抖，脚不停地在冰地里蹬着，顿生恻隐之心，马上叫开门让他们进来。
　　可是，这几个人一进来后，就亮出大清兵部腰牌，说是有朝廷通缉之人，藏匿此处，要彻底搜查。和尚一见这些人中，有位面善，原来是长白一剑，他曾假扮挂单和尚在此住了十多天的，也是仙女洞的老人被抓捕后才离开老木寨庙的。于是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我寺所有佛子，这位施主都是知道的，你们就查吧！”
　　“我们是奉命行事，望方丈见谅！”索那罗说完，就如搜福神庙一样搜索起来。可是毫无结果。
　　这时，大家都已经精疲力竭了。索那罗对方丈说：“我们也是迫于上命，万般无奈。今寺庙无事了。但我的兄弟们想借宿小歇一下，望师傅允许！”
　　方丈见说，也不好推辞，就要和尚挪出一间僧房，让他们歇了进去。
　　
　　话说他们一觉醒来，已是午时。索那罗从僧床上跳起来，大叫道：“坏事了！坏事了！我们把那马给忘记了……”他这一说，大家都吃了一惊。果然疲劳已极，心里只想着歇息，哪里还把那畜生放在脑里。
　　于是，他们顾不得在庙用餐，每人拿了几个馒头，便跌跌闯闯地下山来。下了山，到那避风处，那马早已埋在雪下，哪里还有气息。
　　坐骑已失，再进山继续搜索简直不可能。黑河三煞和长白一剑都感到厌倦了。索那罗无奈，只得返梦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