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思故乡重返仙洞 救亲人梦溪被擒

　　李汉生他们落脚到抱木垅侗寨以来，正如惠妙老尼所说，世局变得越来越没有了样子。凡有人居的地方，几乎都经受着战争的创伤。
　　清兵和吴叛军的较量，渐渐把吴叛军逼上了穷寇之路。穷寇的穷凶恶极，其无约束的状况是可想而知的了。自清兵在康熙十八年的八九月间攻破岳州、长沙、涔阳后，又控制了沅澧，蔡毓荣总统绿营，与彰泰分路合进，兵临芦溪、辰溪、麻阳，中方、新晃告急，玉屏、镇远暴露于前沿。吴兵前沿溃兵，向锦屏、天柱、玉屏、镇远方向流窜，少则三五个几十个结伙，大则上百人几百人成帮。或剪径抢劫偷盗，或攻寨烧杀掳掠，所到之处，无所不为。所以吴叛军控制地域，在其失败时遭受到极大灾难。抱木垅寨由于有李汉生一行在此训练丁壮，加强了武装民防，那些溃兵败将，虽有闯入，但没有占到便宜，故尔寨民生活稳定。由此李汉生一行深得寨主和民心看重。
　　话说时月如梭，转眼岁末将至，李汉生、金霞、马俊都想念起他们的家人了。蔡剑兄妹也有苍凉的乡土情结。他们见自从哈木日死于太浮山后，不见有清兵追杀的痕迹，也就渐渐地放下心来。一日，金霞想起父亲腊月二十六的六十八岁生日，就想邀李汉生回家一趟。李汉生也正有回家之意。虽然他们的老父亲被吴英槐废除武功后，隐蔽在仙女洞颐养天年，但不知他们的身体现在究竟如何，他们哪有放得下心的时候。于是，他们就向杨寨主说了自己的心结。杨寨主见说，当然赞赏他们的孝心，就答应了他们。马俊、蔡剑兄妹知道后，都要同行。杨寨主也就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叮嘱他们路上小心，早去早回。临行时杨寨主特意送到路口，要他们把老人接到这玉屏来。
　　
　　长话短说，他们作农夫打扮，早行晚宿，不只一日，来到涔阳古道，见一路无甚障碍，于腊月二十过了兰江驿，由此走九里岗、经王家厂到了天供山地界，离仙女洞不远了，他们异样激动。可是眼看就到洞口了，却发现有些异样，要是往日，洞口早有人迎了。今日却有些荒凉，只见黄草披覆，有野兔野鸡被他们的脚步惊跑，似久无人迹。李汉生要大家停住脚步，他先进洞探看一下情况。可是进洞以后，那石笋依旧，莲台观音俨然，却已无香火。他心下暗叫不妙。继续往里洞来，仍无人影，那过去吃饭喝酒的后洞，杯盘碗盏随便扔了一地，一片狼藉。再往里走，他们过去住的地方，铺盖也散落一地，那被套、枕头、棉衣，就像被抢劫一样，撕得乱七八糟……不妙！李汉生暗暗叫苦：这里出事了。他迅速从后洞出来，来到前洞，这时突然发现，观音莲台上的香炉压着一张纸，他赶快拿起来，走到洞口借着斜射进来的夕阳一看，见上面写道：
　　文告：
　　李贼余党魁首三人已解赴梦溪镇守营，兹定于康熙十八年腊月二十问斩。
　　大清梦溪镇守使冬月二十
　　李汉生看罢，头差点没晕。他把文告揣进怀里，赶快出洞来。
　　金霞、马俊等都在外面焦急地等着，见他一人出来了，却没有看到老人，心里一怔，忙打听情况。李汉生没有做声，他的脸阴沉沉的，双眉紧紧锁住。金霞自从和他接触以来，还没有看到他如此凝重的面孔，知道几位老人凶多吉少，心里正在揣测可能发生的事。只见李汉生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们赶快到梦溪寺吧！”
　　“究竟怎么啦？你发现了什么总不能一个人掖着啊！”马俊急了。李汉生没好气地把那个文告甩给了他。马俊忙拾起来，金霞、蔡剑兄妹也赶快奏了过来。想不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大家一下急得不知所措。金霞失控地哭了起来。
　　李汉生冷静了一会说：“从文告的日子来看，存在着以老人作饵的意图。但在我们没有赶到的情况下，老人的性命可能危险了。”他认为现在急也没有用，只有潜行到梦溪寺看了究竟再说。
　　于是，日落以后，他们改换劲装，夜奔梦溪而来。
　　
　　却说在十九回里提到的海山死在职上，涔阳夷城官兵一时群龙无首，兵部知道后，马上密报康熙。康熙听报，大为恼怒，暗怪兵部不力，办事漏洞百出，海山兄弟不一定死于“忠”上。但苦于此事不能张扬，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是要着落兵部处理，于是，口谕以阵亡将士安慰海山兄弟的家眷后，指定郭四海特派他的族侄索那罗专职处理此事。郭四海心下明白，着族系关联人来办这棘手之事，就等于是对他下的生死令，如果索那罗这次还是办事不成，那就有连坐之罪。
　　郭四海从内宫回到尚书府后，急招索那罗来，领会皇上心结，吸取前任教训，探讨屠城灭口方略。
　　索那罗说：“若着我去办，必由我便宜行事。”
　　四海说：“贤侄竭诚戮力，哥将以本府之力支持。”
　　索那罗说：“这也无需兴师动众，只满足我三个条件就行！”
　　“莫说三件，三十件也行！”
　　“第一，成立梦溪镇守，我为镇守使，但只以镇守使名义办事，另派人配合我主持日常事务！”
　　“行！我马上呈报皇上。”
　　“第二，容许我动用江湖朋友，暗中行走，朝廷不得干预。”
　　“没有问题，兵部给发腰牌，遇关能通关，遇事能求援，各处不得怠慢。”
　　“第三，财力物力保证足够支持。”
　　“好说，要多少给多少。”
　　索那罗领命后，兵部文书到了梦溪，着那副手范天云主事镇守，他没有马上到任，却到塞北走了一趟，找来长白一剑、黑河三煞、草原狼。他们分别到了梦溪。
　　然后，索那罗带着他们打扮成和尚道士，到涔阳及涔阳周边的庙宇寺观暗查和尚道士来路，寻找李侠风、张明昌、韩涛等人线索。有一天，他们假扮挂单化缘的独脚僧到了老木庙（寨）和福神庙（寨），探问到曾经有李侠风、张明昌要来而最终没有来的信息，就在庙里住了下来暗里查访，发现了附近有个仙人洞，洞里常有人进出。于是，就潜进洞去，看到了在清廷要以肃李自成、吴三桂余部为名而暗杀涔阳血案知情者的名单上有名的李侠风、张明昌。于是，他们就暗杀了洞内其他尼姑，把李侠风、张明昌，还有老尼这三位老人连夜绑架到梦溪。审讯李汉生、金霞、蔡剑兄妹及韩涛的下落。并到处贴布告，放出要斩首他们的信息，力图逼其他人露面，以便诱捕。
　　
　　却说李汉生、金霞、马俊等人到梦溪寺时，已是子时。寒冷的北风刺骨的凉，他们踏着霜花来到镇守使的大本营。这大本营其实就是帐篷。亲兵没有在梦溪兴土木，有土木建设的只是寺庙。来往于梦溪的根本没有百姓，除了军人就是和尚道士。很明显，这梦溪将来也不过是个寺宇之地而已，驻军及现在所设的镇守使也不过是临时需要——毁灭涔阳的需要。
　　梦溪的驻军及镇守使的帐篷衙门就在涔河北岸，寺庙西面的一个树林茂密的洲上。李汉生他们在浓重的夜色下借着树干的掩护，一步步向镇守使的帐篷移去。在离帐篷约二十丈的地方，他们止住了脚步。这时，他们看到帐篷前载有三根杆子，每根杆子上挂着一个“气死风”灯笼，照着一颗人头，老远就看得分明。下面有兵看守。李汉生、金霞、马俊认出那人头正是他们的亲人，不由得心痛得泪流满面。金霞、马俊迅速冲上去要取回人头。李汉生一看，心里暗暗叫苦：“坏了，他们中圈套了。”险情由不得他多想，他也马上过去阻止他们。可是已来不及了，只听得一声哨响，金霞和马俊的脚下突然陷了下去，接着，就有十几个人从附近的树林里冲出来，团团围住陷阱，用搭钩把他们钩住了。李汉生冲上去救他们，他被三个黑衣人困住了。这三个黑衣人，一个使吴钩、一个使钢鞭、一个使镔铁锏，李汉生一碰面，就吃了一惊：这不是名震江湖的黑河三煞吗？他们参和到这件事上来了？那可是个麻烦。
　　这黑河三煞从来配合作战，老大钢鞭盖顶，专攻上盘；老二锏打腰部，进攻中盘；老三吴钩剪腿，扫荡下盘。从三个角度形成立体围攻态势，叫人防不胜防，江湖中不知有多少好汉死于他们的阵网。好在李汉生目前功夫已大有长进，他的太极玄机功已到三重境界，只见他气运在剑，脚下流转自如，招数虚实相生，身形幻像百般，用那剑花把自己严密罩住，在他们的包围圈里像球一样忽东忽西地滚动，碰得兵器当当脆响。这黑河三煞虽横行江湖几十年，还没有遇到这样的硬手，只能在外围团团转，不敢与他靠近。这时，又见一团黑影飞过来，击落了老大的钢鞭，接着又有暗器破空呼啸，老二老三迅速撤步后退，李汉生趁机跳出了圈子。原来是蔡剑兄妹来相救了。
　　李汉生突破黑河三煞的围攻后，忙招呼蔡剑兄妹后撤。这时，已惊动了梦溪镇守大营，索那罗已指挥人马从后面追过来了。李汉生和蔡剑兄妹向西北而逃。
　　后面追兵甚急，眼看那骑兵就要赶上。李汉生要蔡剑掩护月英先行，他断后。可是蔡剑不忍他一人落单而缺乏照应，不愿意走，李汉生灵机一动，便向那追到最前面的骑兵迎了上去，猛然一跃腾空，执剑俯冲下来，趁那士兵猝不及防，把他劈了下来，夺了马匹，交给月英，要她先走一步。
　　李汉生再转过身来时，发现蔡剑以袖锤击下又一骑兵，那马还在前冲，他又跃上那匹马，扭转身来，把缰绳塞到蔡剑手里，要他骑马带月英先走，到金锣等他。蔡剑还没有反应过来，李汉生又夺了另一匹马骑上，与前来的骑兵过了几招后，朝东北方向跑去。这后来的骑兵马上尾追过去。
　　蔡剑见李汉生把追兵引走后，内心非常感动，但他知道此地不能滞留，马上和月英朝李汉生约定的地方飞马扬鞭而去。
　　李汉生把追兵引进盘山树林里转了一圈后，借夜色掩护，从山间小道上望金锣而来，天明时找到蔡剑兄妹，弃马进入了武陵崇山峻岭之中。
　　
　　却说金霞和马俊被抓捕后，关进了大牢。这大牢就在梦溪寺的后殿左厢房的地下室里。这地下室是索那罗来后特别挖建的。索那罗来梦溪后，其主要任务就是追捕涔阳血案当事人，包括制造者和被难者。现在制造者已无一漏网，剩下的就是漏网的被难者，他们因为知情，将是威胁当今朝廷面子的危险分子，康熙务必捉拿灭口。索那罗来后，兵部把基本完成夷城任务的军队撤离了涔阳，只留下一百余人听由索那罗调用。这一百余人，主要用于看守寺庙里的牢房。
　　索那罗把地下室牢房分为两个格子。格子三面是砖砌墙壁，一面是铁栏杆。每个格子有一个通风孔，这通风孔只有猫才能爬进去。两格子的铁栏杆之间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尽头只有一个斗式木梯通向地面的厢房里。而那厢房就是这牢房看守士兵的寝室。牢房昏暗而潮湿，进去后就不知道白天黑夜。这两个格子一个关着李侠风和张明昌，一个关着仙女洞老尼。
　　金霞和马俊被抓住后，就投进了这地下室牢房。金霞和老尼在一起，马俊进了李侠风、张明昌的牢房，粗粗的铁栅栏门把他们锁了起来。老尼和李侠风、张明昌见来的是他们，悲愤不已。
　　老尼说：“孩子！你们不明白玄真道长当初的安排吗？你们为情所困，反被情所误！看来是磨难未尽啊！”
　　“哎！孩子，看来是我们的活着连累了你们……”这是张明昌的声音。
　　金霞一听是两位老人的声音，又喜又悔。喜的是他们还活着，悔的是由于冲动而中了圈套，给救人带来了困难。
　　马俊倒不在乎，他说：“见到了你们就了了一份牵挂。杀了就杀了，不过碗大一个疤。早死早托生，再世就是他们的讨债人！”
　　“好小子，还是闯王的魂。有种！”李侠风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死！我早想过了。只是这些孩子们如果就这样落到他们手里了，那太便宜他们了！”张明昌又叹息道。
　　“因果孽缘！说不清……天下无德，红尘遭劫，在劫者难逃……”老尼说。
　　“这话要得。听了舒服，死了也快活。”李侠风揶揄老尼的话说。
　　“你别不服。你能够逃不？”张明昌说。
　　“人不能逃，魂总能逃吧！”李侠风应答。
　　“前辈别抬杠了。活一天就算一天吧。死了我们也坦荡！因为我们是无罪之人，到了阎王爷那儿要告那康熙老儿一状！”金霞说。
　　“他简直就是草菅人命，枉杀无辜！”马俊气氛地说。
　　“孩子们说得有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阿弥陀佛！”老尼说罢，那佛号念得震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