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万卷书崖待故人 侗寨路上张义胆

　　蔡剑一行在候五的带领下，离开悬崖，往东南方向穿过一带茂密的老林，来到一道河岸。看到这两岸山林把身姿投到河里的冰清玉洁的河水，这些早已干渴的苦旅者情不自禁地跑到河边，双手捧着河水痛快地饮起来。好爽甜的水，他们一边贪婪地喝，喝够了又洗，韩涛则趁大人们不注意，把鞋一脱，就下到了水里，高兴得手舞足蹈。月英怕他下到深水里去，马上把他拉回来。金霞看到月英也下了水，她也要下去，涔阳儿女的水乡情结深厚，见水就焕发了童心。要不是马俊喊肚子饿，她们真想到河里尽情地耍一番。
　　他们沿河边走。侯五告诉他们说，这河名潸阳河。战国末期开始通航,唐朝成为黔楚相连的水运要道。元、明时期的使臣往返,朝贡物资，都是走的这道河上的水道，明洪武时，这里设了“平溪水马驿”，专司水陆运输。
　　“那么，这条河与涔阳相通吗？”月英好奇地问。
　　“通啊，它是沅水的上游，原名就叫沅水。顺河而下，过新晃、经常德、进平目湖不就到洞庭湖啦……”侯五说。
　　“再经平目湖、入澧水、过小渡口、走涔河、过狮子口、到南民湖、上平水桥，就是涔阳城了！”马俊接过侯五的话头说。
　　一提到涔阳城，大家马上沉默了！这是个伤心的名词，大家的心事又被触动，一个个都低下了头。马俊看到这状况，知道自己不该戳人的伤疤，愧疚起来。
　　“马上到店了。到了店我给你们接风洗尘！让你们多休息几天。”还是侯五善于应变，他叉开了话头。
　　顺河走了一段，再向北转了个弯，他们来到一个去处，只见从河岸上的山脉奔来一堵峭壁，插入潸阳河中后，又从水面突兀而出，高出水面十二三丈，峭壁如削，石呈片状，叠如纸页，不知有多少层。其影倒映清水中，俨然一本书。看到这峭壁的奇异，大家精神一振。候五介绍说，这峭壁人称“万卷书崖”，是湘黔一带名景。明代礼部左侍郎郑逢元到这里游览时，曾撰诗云：“何年万轴置崖中，下有澄潭照影丰，龙树一时读未尽，携来仍堕水晶宫”。明代大司马熊明遇称这个自然景观是：莲峰似笔，潭水如墨，沙洲如砚、大地为纸。书、笔、墨、纸、砚，浑然一体。听了侯五的介绍，大家再细细品味，感到前人之言，恰如其分。
　　这时，侯五又指着万卷书崖对面的山巅说：“你们看到那山上的巨石了吗？”
　　“看到了！有几个，像花瓣，真奇妙！”金霞说。
　　“是啊，有八尊，形似莲花，故名石莲峰。当地居民称‘八仙岩’。”侯五说。
　　“喔！看来又有故事了。”蔡剑说。
　　“有呢。相传八仙西游时在此休息，下过棋，那棋盘还可辨认呢。也有的说，张三丰云游时，曾在此练丹，其炼丹炉也依稀可辨。山上有观音殿，居住着尼姑，每逢张三丰和观音生日那天，香火络绎不绝。”
　　一听说有张宗师的遗迹，大家顿时来神，就有拜谒的意图，这大概是灵性使然吧。只见侯五说：“大家不必如此急。我们还是先吃饱、洗净、睡好一觉，然后精神振奋地去吧！这里的人也是每年菩萨的生日要去的。”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万卷书崖”下面的一片小林子里，穿过这个林子，在一个不大的开阔地盘上，他们看到了一座坐西向东的三间四排扇结构的干栏式吊脚楼。这吊脚楼左边是“万卷书崖”，右边是小林子，背后是大山，前面是到此转折而流的潸江。侯五指着这吊脚楼说，那就是他的饭馆。
　　远观吊脚楼，四面向天飞檐，人字形屋顶盖着杉树皮，屋脊两端卷牙高啄，正中一个宝瓶。走近了看，吊脚楼的下层干栏全部悬空，空间处安放有石碓、农具、杂物。一道木楼梯从右边的一间通上二楼绕楼的曲廊，曲廊外是圆木栏杆，曲廊内是阴阳接榫的木板壁。每间房的窗户就嵌在板壁上，窗户上是万字形格子。由曲廊进中间屋堂，屋中是火塘，火塘四周是矮小的条凳；另外，在火塘两边各有一张八仙桌，每张八仙桌的四方各一条高板凳。这就是侯五饭店接待客人的地方。堂屋的左边有居住的床和家具，右两边是厨房。在厨房的后壁又有一张斗式木梯搭上三楼。三楼主要是卧室和粮仓。三楼人字形屋顶的中间一间的顶端有一根粗大且开了方的梁木，梁木中央画着太极图，太极图的两边是云水荷花莲籽图纹，中粱的两端架在中柱上，两头的接榫处分别挂着五色尺来长的彩条布。
　　侯五告诉他们说，这吊脚楼饭店原来是一位侗族老人开的。他来后是这里的伙计。后来老人病了，他的孩子把他接进了村寨，这里就转让给他经营了。他经手后，请了一个伙计。那伙计是新晃人，前天家里来信母亲重病，他回新晃去了。眼下还不能回来。咱们来了就住这儿，吃是不成问题的。
　　这些经过生死磨难的人，什么苦生活没有经受过？到了这样一个好处所，都有说不出的高兴。韩涛尤其好奇，他一上楼就到处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金霞和月英都跟在他的后面跑。
　　侯五正与蔡剑他们闲扯，外面有人喊道：“哎嗨！侯嘎！煮两条鱼下酒呗！”
　　他们从窗子里往外望，只见楼前的江面上有两条渔船向吊脚楼驶来。每条船上有两个人。他们是来这儿吃午饭的。
　　“喝喝！多拿些来……”侯五回答。
　　“又不是‘为也’，要那么多干啥啊！”
　　“你只管拿来啊！”
　　“什么是‘为也’？”马俊好奇地问。
　　“这‘为也’就是做客的意思，但不是一般的客人。”侯五继续解释：“为也”特指侗族村寨之间互相访问的集体客人。规模不等，少则二三十人，多则百余人。男女老少均可参加。都要带上本寨的歌队、戏班、芦笙队、诵款人等到对方寨做客。准备为也时，客寨先到主寨下贴，主寨接受后约定日子，通知各家各户作好接待准备。客寨也组织好队伍，当客人来到主寨时，主寨的姑娘们用稻草人、布匹或板凳、织布机、水桶等物品拦住寨门，唱起了拦路歌。双方对答后，放炮迎客，杀猪宰牛，盛情接待。进寨后，主客两队进鼓楼坪赛芦笙。赛完后，芦笙队和其他客人都集中在鼓楼坪上，待主寨寨老一声令下，主人们便争相涌入坪中“抢客”。他们抢去客人头上的鸡尾，客人便随之到家，宴饮作乐。举行踩歌堂、对歌、唱戏、斗牛、比武等活动。这一欢度就是三五日。客人走时，每个姑娘拿出几条自织手帕挂在竹竿上作为赠送给客人的礼物。还要包上有鱼肉的糯米饭包给客人路上作午餐。
　　大家正闲聊着，听到木楼一阵脚步声响，上来了几个人，他们抬来一篓子鱼。来人一进堂屋，看到他们，说道：“果然是‘为也’，啷个要喊这么多鱼。”
　　侯五忙给来人让座、递烟，说：“这是我潸江下头的朋友！远道而来，不要点鱼行吗？”
　　接着就向李汉生他们介绍，这是抱木垅寨的朋友，常来潸江打鱼，来这儿“打牙祭”（喝酒）。李汉生一行马上和他们拱手见礼。侗族朋友一听说是潸江下头来的，就猜想是沅江下游的洞庭湖，高兴地说：
　　“我们是一水相连的朋友，在侯嘎这里相遇是修来的缘分。”
　　说罢，大家都动手，搬柴、杀鱼、择菜、选作料、生火、煮饭，忙乎起来。
　　不一会儿，熊熊的松木香火焰在火塘里烧得一大鼎锅汤鼓泡泡地沸腾，十多个人围火塘坐一圈，鱼片、蘑菇、山笋、腊肉、糍粑、鸡蛋等等，不断地下到大鼎锅里，大家一手端三花酒（当地米酒），一手执筷，又吃又饮，相劝相让，气氛活跃而和谐，月英也饮了一碗酒，连韩涛看大人们如此放量，也馋得要酒，月英让他喝了一口，刺得他呲牙咧嘴直叫“好辣”，逗得人们哄堂大笑，都要和他碰杯，他把头钻进了金霞的怀里。这时，朋友就要金霞代饮。金霞想要推辞。侯五说，来而不接为不礼。金霞没法，值得陪饮，几碗下肚，满脸红霞飞出，她终于倒在了李汉生的怀中。于是李汉生又成为侗族朋友的赛酒的对象……
　　
　　李汉生一行人昨天畅饮良久，酒酣渐醉。送走客人，睡意渐重。等到一觉醒来，已是红日当空。他们想起了昨日心许的事，今天要去石莲峰观音殿拜菩萨，就赶快起了床。大家起床后，侯五说，先别急，吃了早饭我就去抱木垅寨去买香和蜡烛，回来一路去。
　　从侯五住处到抱木垅侗寨有四五里路，侯五动身时，蔡剑要和他一路去。于是他们就结伴上了路。
　　他们上路后，顺山脚小道向抱木垅方向而行。可走不到三里路，就听到路边的山坡树林里，有喊救命的声音。听声音是一个女子。蔡剑马上拔剑在手，就要上去。侯五对他说：“你千万小心，目前外面局势混乱，清兵步步进逼，吴兵节节败退。常有散兵游勇，到处流窜抢劫强奸杀人。”
　　“没事。我去看看，侯叔你就在后面打招呼。”蔡剑自持有一身武艺，交代了侯五几句就走了。
　　女子歇斯底里地喊了几声就没有了。蔡剑提轻功穿林子，朝原发出声音的地方飞速跑去，跑了几十丈，没有看见人，他正奇怪，发现附近的草动了起来，忙过去一看，有两个侗族装扮的年轻人到在草丛里，其中一个胸部上插着一支匕首。这匕首看来刺中了心脏部位，他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草里，一动也不动，看来已经没有了气。还一位满身是血，双手捧着肚子在草里滚着。蔡剑马上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只见这个侗装年轻人，用手指着身后通向山峰的小路，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蔡剑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少有人走的荒草小道上的草，有被踏倒的痕迹，心下明白了。于是，就马上把伤者交给了从后面赶来的侯叔，自己就快速追了过去。
　　蔡剑寻着被踏倒小草的路追了约两里多路，终于看到了前面有几个人，穿着军衣，果然是从前线阵地败下来的吴兵。有四个人。其中一个大个儿士兵横背着一个女子，走在前面，其他三人在后。那女子从服饰上看，是个侗族姑娘，她的脚手都被捆绑着，脸上蒙着黑布。显然嘴被堵住。
　　看到这情景，蔡剑一股狭义之气顿升。他运轻功冲了几步后，猛一提气，使出那天杀蟒蛇救马俊的招法，人剑化为一体，来了个一鹤掠水，嗖的一声刺过去。等到前面的人听到声音回头看时，那走在后面的一个吴兵已剑透胸而死。
　　那三人见蔡剑刺杀了后面的人，并不惊慌。那背人的兵继续前跑，他后面的各向左右撤一步，摆开一个门户，等蔡剑冲上来，左右夹攻。蔡剑一招成功后，见两个兵一左一右地剑冲中路刺过来了，他来了一个水上漂的功法，让身体贴地滑行，突破断后掩护的两个兵的封锁线，在人跃起的时候，抛出一个袖锤，击在背那女子前跑的高个子兵的膝盖上。那高个子一下载倒在地，他背上的女子马上几个就地滚，到下坡上去了。
　　这时，就在蔡剑抛出袖锤后，他后面的两个兵见剑走中盘失手，马上改走下盘，回剑向蔡剑左右两肋同时刺来。蔡剑见两剑逼来，躲闪不及，左肋已中了一剑。蔡剑受伤并没有后退，只见他咬紧牙根，双手握着那刺在身上的剑不放，人迅速倒地，来了个后腿蹬，把这个刺他的士兵腾空蹬起，用他的身体接住了继续向他右边刺来的剑。那剑一下穿过了他的腹部，那个士兵痛得大声喊叫，那个刺到同伴的士兵吃了一惊。就在他这一惊分散精力时，蔡剑把插在自己身上的剑抽出来，刺进了那个士兵的腹部。
　　
　　搏斗很快结束了。蔡剑朝山坡上看去，只见那高个子士兵正与女子搏斗。原来，那女子在高个子背着她跑时，她正暗中解捆绑着她的绳子。那高个子被击倒在地时，她的绳子已经解脱了。那高个子见事不妙，拖着一条腿准备下山跑，女子赶上来缠住了他。高个子急了，一见脱身不能，就掐住了女子的脖子。眼看女子又处于危险中，正好蔡剑解决了战斗过来，一剑砍断了高个子的手。女子翻身起来，从蔡剑手里接过剑，刺进了高个子的心脏。
　　搏斗全部结束后，那个被救的女子才转过头来，怀着感激之情大量救她的侠士，这时，她看到这位侠士身上因救她而受了伤，伤口的血还在淌着，就毫不犹豫地解开自己的外衣，拉出贴身内衣，撕下一块大襟，给蔡剑来包扎伤口。
　　这时候，侯五正背着那个受伤的侗族青年在山脚下走，那女子一下就认出了是他，大声喊道：“侯叔！是你吗？”
　　侯五听到喊声，往上一看，马上跑上来，吃惊地说：“大小姐！怎么是你啊！”
　　侯五看到大小姐正在给蔡剑包扎伤口，他也是捏了一把汗。伤口包扎好后，侯五告诉蔡剑，这位大小姐非同一般，她就是侗寨头人的千金，芳名杨英。同时也向杨英介绍了蔡剑是他的少主人。
　　杨英脱离了危险，心性定了下来，就说她今天带着两个家丁出来打猎，不料遇到这几个散兵游勇，就发生了刚才的事情。要不是侠士相救，就没命在世上了。
　　杨英给蔡剑包扎完伤口。蔡剑感到身体轻松了些，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发现行动没有多大障碍。这时，杨英赶上蔡剑，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竟然一脚踩到蔡剑的脚后跟上。蔡剑本是受伤之躯，一下站不稳，向前急趋了两步，稳住身形，扭过头来望着杨英。杨英马上过去将他扶住，并且顺便邀他进寨去。蔡剑本也是要进寨的，听邀不辞，也就要侯五陪他上路。
　　这一幕落到侯五眼里，他暗自高兴，就向杨英说，今天正是要去寨里买香、蜡的。不想在这里碰到了这样的事。接着连声感叹：“天下哪有这么碰巧的事啊？……机遇……机遇……”
　　“真的……机遇……缘分……”杨英也感叹说。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快去买东西吧。屋里的人急呢！”蔡剑说。
　　于是，侯五仍然背着家丁，那家丁还在昏迷中。杨英扶着蔡剑，下了山坡，往抱木垅而来。
　　
　　却说刚下山坡时，蔡剑看自己一个大男子汉，被女人搀扶着不好意思，说什么也不要杨英扶。杨英说：“看你这个人，心里还有好多别扭啊……我今天偏要扶你……”
　　杨英说完，把蔡剑的胳膊硬拉在自己的脖子上套着，一手握着他套在脖子上的手腕，一手搂住他的胸部。此时腹部受伤的蔡剑，哪里敢乱动，只得由她架住走，那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被女人搂住的不自在的心情，浮现在他的脸上，成了苹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