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六

　　九
　　我从窗外看着飘雪的七星镇，一位农妇驾着牛车，走在人迹稀少的雪地上，一条小狗跑在前面。镇口上，那几具悬挂的尸体在飘雪中随风摇摆。我突然想，万一我和张铁手一战死了，土匪又来抢劫，来复仇，这个小镇怎么办？不如，不如一不做一不休，干脆帮他们铲草除根，反正我也不想在这里永远呆下去。虽然一名刺客，没有钱是不杀人的。但我现在还是一名合格的刺客吗，显然我已经不是了。我现在是刺客联盟的罪人，是他们要铲除的对象。
　　反正派来杀我的刺客，一个比一个厉害，总有一天，我会有失败的时候。
　　不如把这些土匪除了，如果我死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跟镇长说出来的时候，镇长连连摇摇头：“大侠，我们都知道你本事了得，但是这些土匪，个个凶悍得很，你进到匪窝去，那是九死一生，你还是委屈留在七星镇，只要他们不来犯，我们好酒好肉，大家安安乐乐过日子就行了。这个险，千万不能冒啊！”
　　“镇长，如果不铲除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找上门来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我们直接找上门去，虽然我没有把握把他们全部都杀了，但是他们要想杀了我，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我必然会杀他们十个八个。这一次，不管我是死是活，七星镇都会暂时平安的。”
　　镇长听我说之后，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既然大侠意已决，全镇百姓感谢大侠。”
　　此事已定，第二天一早，我就起来，客栈里早就摆好了大肉大酒，大概是想让我好好吃一顿，此战凶多吉少，生死难料。我吃了些肉，寒气实在太大了，就喝了两碗酒暖身子，土匪窝在离镇十几里的青峰山上，那山低矮，就像一个小村庄一般。我决定一个人前去。
　　小红说：“大侠，我陪你去吧。”
　　“你陪我去有什么用，你会武功吗？”
　　“我不会，但是我可以照顾你。”
　　“你不会武功，只会成为我的负担。”
　　镇长说：“大侠说得对，你就不要在这里添乱了。大侠啊，全镇的百姓们也都希望这一次真能够铲除了这些匪徒，所以，只要你需要，我们都会配合。”其中几条汉子道：“大侠，我们跟你一起去，大不了和他们拼了。”随后，这个声音沸腾开来，纷纷要求上山打土匪。
　　“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人多了碍事。”
　　镇长说：“大侠，你要什么武器，全镇的武器都拿来了，你看上哪件就用哪件。”
　　说着，汉子们纷纷把各种武器抬上来，甚至几位大妈把自己的菜刀都拿来了。
　　“我都不用，谢谢。”
　　“大侠，没有武器是不行的，你怎么说也要捡一把吧。”
　　“是啊，大侠，这些武器虽然不是什么宝刀宝剑，但总比没有好啊。”
　　“我自己有武器，谢谢了。”
　　这时，那个被土匪踢翻的男孩和他的姐姐妮子，来到跟前。
　　“大侠，你让我跟着你吧，我要和你一起打土匪。”
　　“你？你打不了土匪的。”
　　“打不了也打，我不怕。”
　　“死你也不怕？”
　　“死有什么可怕的，只要土匪不死，全镇就不得安宁，这才最可怕。”
　　“你是条汉子，但是你不用去，好好保护你姐姐。”
　　我一个人轻装上路，小红把一匹白马牵过来，说：“大侠，你骑我的马去吧。”
　　我也确实需要一匹马，道：“好，谢谢。”
　　我跃身上马，一扬鞭，马儿朝镇口跑去。
　　我看到他们在身后追上来看，大概也是怕我趁机跑了。
　　
　　一柱香左右，我到了青峰山上。山口上设了一个寨门，当我来到寨门前的时候，只见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往里跑去，那大概是土匪窝的哨兵，我勒马往前，直插寨门。立在寨门前，一个大汉在里边喊道：“什么人，来我青峰山干什么，快快报上名来！”做土匪久了，说话都像石头一样坚硬没有礼貌，我说：“快通知你们当家的，我今天是来找你们还债的！”
　　他扯着喉咙喊道：“还债，还什么债？”
　　我大声说道：“血债，你们对整个七星镇的血债！”
　　听到这句话，他急忙往里跑去，半柱香不到，十几条大汉提着大刀，立在了寨子门口。
　　为首的一个大胡子，就是那天的虎哥，认出了我，道：“又是你！”
　　“是啊，是我。”
　　“你杀了我三个兄弟，我没找你算帐，你倒找上门来了！”
　　“这事情，一码是一码，你兄弟被我杀了，是他们没本事，活该。”
　　“你不要嚣张，我就不相信你一个人能杀得了我十几个弟兄！”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让你还钱来的。”
　　“还钱，还什么钱？”
　　“大概一万两银子。”
　　“什么一万两银子？”
　　“我杀一个人的价钱，大概五百，你们那么多人，值一万两银子。”
　　当听完我这句话的时候，杀气一下子起来了。旁边的几个土匪，没见我是怎么杀死另外三个土匪的，相比于这些西部汉子来说，我要瘦弱得多，他们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其中一个提起大刀冲上来，道：“大哥，看我收拾这小子！”
　　他根本不听虎哥的劝阻，就莽撞冲杀过来。
　　我蛇剑出鞘，一个闪身，已经割破他的喉咙。
　　刺客与刺客之间，比的是谁比谁快；普通人与普通人之间，比的是谁比谁狠。
　　人不是动物，蛮横就能取胜。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好快的剑。”
　　“兄弟们，来者不善，我们一起上！”
　　十几条汉子，纷纷把我围起，磨刀霍霍，杀气逼人。
　　我师父以前用木桩阵训练过我，几十个木桩全部设上机关，我站在木桩中间，木桩一下子全部乱动起来，我要保持冷静，剑要点到木桩的机关上，木桩才会静止下来。师父说，一名杀手，总有一天会遇到同时对付十几个的时候，这个时候要冷静，要一招死一个，才能节省自己的力气，才有机会获胜。如果乱打，就算不被杀到，打久了体力不支，也会失败。
　　我软剑在手，冷冷应对。谁主动攻击谁就会死。
　　果然，一位大汉轮刀砍来，我剑一响，他就死了。
　　土匪们面面相觑，一齐举刀砍来，我软剑一扫，又倒了几个。
　　一时间，土匪们个个大惊失色，露出胆怯。
　　一个人一旦胆怯了，那么他离死就更近了。
　　十个回合不到，这些土匪已倒在我的剑下。
　　这些土匪虽然个个魁梧，力大如牛，但是对于我们刺客来说，他们不懂招式，不知避让。刀再锋利，要砍得到人才行。他们可以欺负百姓，但遇到我，不过砍瓜切菜，如屠猪狗。
　　我转身，看看他们的虎哥。那家伙狼狈往里逃去。
　　我提着剑追杀过去。到坝子上，我就追上了他。
　　“你不要跑了，你跑不了的。”
　　他气喘吁吁地说：“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因为你作恶多端！”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都给你？”
　　“钱买不了你的命，因为你的命不值钱！”
　　听我这么一说，这土匪硬起气来，道：“想杀你爷爷，就拿本事来。”
　　说着，长枪挥杀过来。
　　不愧为首领，多少有些本事。
　　只是五个回合以后，他仅仅刺破了我的衣服，他就死了。
　　我往里走去，屋里有不少偷看的妇女和小孩，我一问，他们都是被土匪抢来了的。我带着这些妇女和孩子，离开青峰山。刚走出来，就看到了镇长带着全镇的人，在那里等我。
　　
　　十
　　听说土匪都死光了，镇长派了几个人，把土匪的尸体用牛车拉着，游整个镇示众。人们大声奔走相告：“土匪死了，土匪全死了。”镇上开展了全镇大宴，杀了几头牛。晚上，大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疯狂地在篝火旁跳舞，这是真正的全民的狂欢，男女们开始亲热起来。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小红递给我一碗酒，说：“来，喝一杯，谢谢大侠为民除害。”
　　我开始觉得全身发热，晕晕沉沉的，我说：“有些累了，我想回去休息了。”
　　小红说：“那我送你回去。”
　　回到客栈，我觉得全身更热，头更晕。我坐在床沿上，喝了一杯水，眼睛开始花了。
　　我看到小红在我的面前，如此千娇百媚，我仿佛看到了灵歌。
　　山野漫烂中的灵歌，那个天真可爱，古灵精怪的灵歌。
　　小红开始脱衣服，她光滑温润的背部让我清醒了一些：“你要干什么？”
　　小红赤裸着走过来，说：“大侠，你是我们的英雄，让我伺候你吧。”
　　大碗的酒，大块的肉，痛快的剑，奔放的舞，我像一匹失控的野马，一把把她捞入怀中。我听到她疼痛的叫声，我看到篝火飞腾的火焰，我看到金色的太阳从天边升走来。
　　肉体的快感和痛感是如此的迷茫，是如此的无力，是如此的绵长。
　　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昨晚的记忆似是而非。
　　
　　我要离开了，今天是和张铁手约好的日子，我走下楼。今天的客栈，大厅里全是桌椅板凳，一个人也没有。既然土匪都死了，没有人会担心我离开七星镇。昨夜的狂欢，大概让很多人还在醉生梦死的梦乡里，冬天的西部小镇，人们总会在太阳升得很高之后，才会起来。
　　我出客栈，走上街头，往镇口走去，尸体挂满了镇口。我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土匪是凶残的，但是他们既然已死，这样挂着他们的尸体，是不是显得不够人道。我们杀手中有一条规矩，要杀人就快杀，决不会让人受罪，就算割掉头颅，也不能这样去污辱对方尸体。
　　这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大声喊：“大侠，大侠，请等等。”
　　我看到银白的世界中，一抹鲜艳夺目的红色飘过来，那个人是小红。
　　到了跟前，她红着脸，气喘吁吁地说：“大侠，大侠，你怎么悄悄走了。”
　　“土匪都被消灭了，我还有事，所以就走了。”
　　“大侠，你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吗？”
　　“昨天晚上，是你，我们？”
　　“嗯，大侠，我知道你不会带我走的，我也留不下你，我来，是送你。希望你不管走遍世界，到了哪里，都会一生平安。”说着，她把一只白色的皮毛递给我：“这是一个礼物，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想到了七星镇，或者你路过了，希望你能来看我，我等着你。”
　　当她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眼泪已经出来了，转身跑进萧瑟的七星镇中。
　　我打开动物皮毛，里面是一把匕首，还有一缕青丝。
　　她在远处喊道：“对了，大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犹豫了一下，大声说：“我叫叶鸿孤。”
　　我看到她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心满意足地走了，在地上留下一串远去的脚印。
　　
　　走出镇七八里，一个黑影站在雪地中。我知道，他就是一刀绝命张铁手。雪花飞扬，白雪皑皑，放眼四处山丘，天地一体，肃穆无语。我站立了几分钟以后，我在想，不知道今天是我的死期，还是张铁手命丧黄泉之日。我现在并不想死，或者说就算死，我也想遇到一位真正厉害的杀手把我干掉，哪怕像如屠猪狗一般把我干掉，哪怕我不堪一击。一连杀了三名排名比我高的刺客之后，我突然想知道，到底以我的实力，能排在这个排行榜上第几位。
　　不管我面前站的，是谁，我都会全力以赴，谁想要执行盟规，就拿点真本事来。
　　何况是张铁手，我更想知道，到底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我朝张铁手迈出去一步的时候，有人在喊我，我回头一看，是小黑，镇上的那孩子。
　　小黑是连跑带爬，气喘吁吁来到我面前的：“大侠，大侠，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
　　我看着小黑背着包袄，问道：“你来干什么？”
　　小黑缓了缓气，说：“大侠，我来是要跟着你的。”
　　我感到奇怪：“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佩服大侠，想拜大侠做我师父，我要跟大侠学武，做一个锄强扶弱的侠士。”
　　“你回去吧，我不会带你，也不会收徒弟。”
　　“大侠，我是真心想跟你学功夫，做一个像你一样的好人，你为什么不收我？”
　　“做好人，不一定要有功夫，你继续努力做好人，我是不会收徒弟的。”
　　“要有本事才能做好人，没有本事，想做好人都做不了。我娘就是被那些土匪祸害的，我比任何人都想除掉他们，为我娘报仇，为七星镇消除祸害，但是我没有本事，不管我怎么想都做不到。如果大侠肯收我为徒，我学会了本事，不就是可以做更多的好事了吗？”
　　我暗想，没想到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竟然这么有见识。
　　“大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好人应该帮好人，多培养几个好人。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有本事，只有你一个人做好事，你的精力是有限的，也做不了几件好事。如果你多收几个想做好人的徒弟，这个世界好人就多了，就会做更多的好事，就会消灭更多的坏人。”
　　
　　正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时候，张铁手走了过来。
　　“这孩子说得没错，只是，不知道他这个好人，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我转身看着张铁手，说：“你说得对，如果我死了，你要愿意，就收他为徒。”
　　张铁手摇摇头，道：“我对收徒弟没有兴趣，你还是多努力一点，争取自己收他吧。”
　　“事实上，我也很想知道，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我跟你一样，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那好，我们开始吧，站在这里天气太冷，死的快死，活的早点离开。”
　　“不急，我们这一战那么贵，你知道现在江湖上的赌金多少了吗？一大早我才得到的消息，说出来吓死你，已经八百多万两了，八百多万两啊，那要杀多少人才赚得到。”
　　“正巧，我也赌了几百两，那是我全部身家，买我自己赢。因为如果我赢了，这笔钱刚好派得上用场，如果我死在你剑下，把这笔钱输掉，也算是最好的处置，免得遗产纠纷。”
　　“也很巧，我也赌了一大笔，三千两。不过，我是买你赢，如果我赢了，输了这一笔钱不要紧，人活着就可以赚回来。相反，如果我死在你剑下，这笔钱赢回来可以养我老婆孩子。”
　　“你既然有老婆孩子，就不要打了，回家陪老婆孩子多好，不要把命搭了。”
　　“这由不得我，我虽然爱我的老婆孩子，但我更热爱我的职业。”
　　“好吧，既然你都安排好了，估计也作好了死的准备，我们开始吧。”
　　我和张铁手往前面空旷的地方走去，我把包袄扔在地上，手从腰间抽出软剑。张铁手缓缓地拔出他的快刀。空气凝固了，小黑莫名其妙地喊道：“大侠，大侠，你们这是要比武吗？”
　　张铁手道：“闭嘴，在旁边好好看着，不要进来，免得伤了你。”
　　我也说道：“小黑，走远一点，你的姐姐，还等着你去照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