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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发落寺观谁信命 刀削荷叶始知真

作品名称:一个古城的湮灭风云      作者:醉剑琴心      发布时间:2015-06-26 19:49:50      字数:5146

  却说,九月十八日一早,涔阳城内,有一个邋遢乞丐,肩披散乱的白发,长长的胡须盘根错节地缠在下颚,头戴破缺不全,而且被雨淋日晒变黑的麦草帽,身穿满是油泥污垢难以见到棉纱的破长袍,脚踏半截麻草鞋,右手拄着一根油光发亮的榆木棍子,棍子上缠着几条各色布带子,左手拿着一个系着红带子的葫芦。身高六尺五寸开外,满脸红光,眼露精光,在涔阳城的大街小巷反复地朗声唱道:“落发寺观!”
  一边唱,一边走,步履如飞。袖口、下摆、裤脚上的破巾条飘舞着。
  满街的人看了,不知这个疯乞丐的来头,只道是疯言疯语,没有几个放在心上。
  但也有人怀疑:这乞丐,邋遢而有道骨,肮脏而身形不凡,声音洪亮而有震撼力,只是这唱词不知何意?
  更有人惊讶:“落发寺观”,似乎是警言。虽不知来由,但不可等闲视之。特别是这邋遢乞丐,倒不是平常行乞之人,宛若神话里的度缘之人。在鼓书艺人的故事里,当初岳飞出世前,就有疯僧满街喊“沉汤阴!沉汤阴!”喊了三天。果然岳飞出生那晚,风雨大作,驼龙使坏,一个汤阴县就这样沉了。俗话说,不怕地方出财主,就怕地方出贵人。上帝降贵人,必然惊天动地,我们普通百姓是无福享受的。
  家住北门弥陀寺附近的王善月就是这类感到惊讶的人。他听了邋遢乞丐的话后,打了一个冷噤,赶快回家,找来老婆和孩子,叫他们这几天不出门,恐怕会有什么灾难降临。
  邋遢乞丐的唱词又从紫极宫附近传过来,经过弥陀寺擦家门,走北门出去了。不一会儿,附近的村子里也响起了邋遢乞丐的唱词。
  
  话说,哈木日一令即下,腥风四起。
  是夜,康熙十八年九月十八日,涔阳大地,乌云滚滚,秋风扫落叶,细雨雾朦胧。城内大街小巷,刚刚安静下来。南门的李老汉和他老伴,送走帮他们修建房子了的士兵回来,收拾好新围的院子,关了院门,带领孙儿毛毛和孙女菊花,正在油灯下和老伴谈论韩吾夫带兵体恤老百姓的事。只见李老汉说:“都说清兵不把汉人当人,今天看来,传言不能信啦!”
  “我也是这样看。耳听为虚,眼看是实。清兵也是人生父母养的。”
  “吴英槐就不同!”
  一提起吴英槐,老伴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原来,他的儿媳,就死在吴英槐手里。那还是吴英槐刚进城洗城的时候,就因为交不出粮,被吴英槐的兵杀了,媳妇也被强暴而死。
  尸骨未寒啊!棺材里的人还喊得起来。这怎么不叫做父母的白发人不摧骨痛心呢?
  “哎!没有办法,只能朝命想。老百姓不是人。”
  “就眼前的来势看,这清朝皇帝的心里还有老百姓,这平民百姓以后的日子会好些吧!”
  “就看老天给不给福分了。”
  老头说着,向在一边玩耍,还不懂事的孙儿孙女看了一眼,老伴渐渐止住哭声,把心思放到了孙儿孙女上。
  两老呆坐了一会。这时候,毛毛和菊花玩疲倦了,一个爬到爷爷的腿上,一个扑在奶奶的怀里,要睡觉了。
  于是,两位老人把孩子抱上了床,吹了灯,刚准备睡觉,突然,碰的一声,院子门被踢倒,黑暗里窜进几个人。李老汉吃了一惊,马上把灯点亮。这时,房门也被踢开了,几把明晃晃的刀划了过来,李老汉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本能地往地下一躲,床上滚下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可怜的孙儿还在梦中。菊花被惊醒了,她哇地叫了一声,也接着头破血流。老伴把刀抱着,另一把刀砍到了她脖子上。李老头吓傻了,他两眼痴痴地看着那刀向他的脖子削来……
  
  北门的王善月自早晨听到邋遢乞丐的唱词后,内心有点不安。
  天黑以后,老婆和孩子都睡了,他一人还坐在灶屋的椅子上,点燃一袋烤烟,一边嘴里吧嗒一边思考“落发寺观”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初步猜测,如果遇到灾难,这寺观可能是相救的地方,其它地方,其它任何可以隐蔽的地方,都不能躲难。但庙观相救的条件,可能是当和尚……
  正当他思考入神的时候,突然隔壁传来了几声惨烈的惊叫声,这隔壁住着老黄家。两家间隔很近,他的厨房窗户正对着老黄卧室的窗户。他忙打开自家厨房的窗户,透过隔壁的窗户看去,只见隔壁老黄家的房里,火把光映着几个兵卒的身影,地下躺着还在挣扎的人:老黄!那是老黄!接着又倒下一个:那是他老婆!
  他的腿禁不住发起抖来,预感到灾难临头了。他来不及想是怎么回事,本能地冲进房,结结巴巴地对老婆说:“快快快起来跟我走!那叫花子的话出现了!”
  老婆在睡梦中惊醒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他慌不迭地说:“老老老黄家杀了,来杀俺了!”
  老婆听了根本不信,喝斥道:“你疯了!”
  王善月不由分说,抱着睡得正熟的儿子,就往房屋后门方向跑。他老婆见丈夫吓成这样,心里也害怕起来,赶快起床,边穿衣边追丈夫的身影。他们从后门出屋,穿过菜园时,就听到家门被踢倒的声音,接着,后窗里看到了屋里的亮光——是清兵进屋了。
  他带着老婆,抱着孩子,一边跑一边捂住孩子的嘴,冲弥陀寺跑来。
  说来也怪,今晚的弥陀寺没有关门,庙里的和尚排成两队站在大殿里。王善月一进院子,就有和尚迎接过来说:“施主终于来了!请让我给施主剃度。”
  王善月此刻完全明白邋遢乞丐唱词的意思了,他走到一个执剃度刀的和尚前面。他老婆不明白是怎么会事,很不愿意剃发。
  一个和尚说:“施主,由不得你了!你一会儿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和尚说罢,刀子一闪,王善月堂客头上正中间的秀发就从前到后地掉下了一大绺。和尚把掉下的头发接着,递给了王善月的堂客。王善月的堂客掉下了眼泪。
  
  王善月一家落发为僧不到半个时辰,清兵来到弥陀寺。只见清兵在院子里列成一队后,一个参将模样的武官行拱手礼上前说:“请问方丈,是否有俗家百姓来到尊寺?”
  弥陀寺方丈以佛礼回敬后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这里只有和尚,没有俗家百姓。请贵兵搜吧!”
  “既然如此,军务在身,就不滞留了。如果看到他们,还望务必通报!”
  原来,这满清皇家是信佛的。他们入关后,无论怎样残酷,但没有乱杀僧人。其原因嘛,可能是与清朝的第三位皇帝,即入关后的第一位皇帝爱新觉罗-福临的故事有关。听说他在爱妃董鄂妃死去后,悲伤不已,遂放弃皇位,到五台山当了和尚。康熙闲暇时候也爱跟和尚参禅论道。上行下效,清朝将士就不敢得罪僧人了。由此,才有今天王善月一家人的免难。
  清朝从皇帝到士兵,虽尊佛但不执行佛的善念。他们的杀戮没有在黄庭经面前停止。
  这一夜,整个涔阳城市民就这样长眠了。只有腥气被无情的秋风卷到城墙外,飘得很远很远;一阵秋雨,把汩汩的鲜血,携到下水道,流到了城外。
  
  第二天.康熙十八年九月十九日,涔阳大地云收雨住,太阳把血色霞光从东天边沿播撒出来,天地浑然血色。
  这时,城外的田间野陌、各个自然村落的家家户户,都走过了那个邋遢乞丐的身影。
  “落发寺观!”的唱词异样响亮。
  人们不知道这邋遢乞丐的唱词是啥意思,见这乞丐一来到门口,就递来米、饭等物品。谁知这乞丐竟然对百姓的施舍视而不见,只是唱着“落发寺观”的唱词走过。
  人们望着乞丐走过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感到他的形象、举动和唱词的奇怪。
  随着邋遢乞丐的身影消失,人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一队清兵,飞马奔来,把村落团团围困起来,然后,就有另一队人马进村,见人就杀,无论老人小孩。一会儿,整个村子里就是哭声一片,血腥冲天,土地飘红。
  清兵屠完了一个村子后,就把一家一家的尸体放在他们的屋里,然后烧屋焚尸。这样,无人村子就顷刻间浓烟滚滚,火光大作,呛人心肺的焦糊味儿,弥散在涔阳的天空、大地。
  
  涔阳守军五个营差不多有五万兵力,哈木日布置一个营负责外围戒严,切断涔阳辖区与四周外界的联系,分别守在周边的水陆要道,不让外面的人进,更不让里面的人出。外来的人既然进入了涔阳,也就不让出去了。若有不听约束,当即杀戮。这样,涔阳、西南的兰江驿、澧水沿岸的河堤及其码头、东南的三州驿、小渡口、涔河尾闾的河堤及其码头、北民湖、南民湖东岸一线、西北及正北的盘山亘山一带、界湖、涔阳古道的北面出口界桥、西北古道驿站垱市、沿西南下的张公庙等水陆道口,都实行了严密封锁。
  其他四营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域控布,每个区域又临时分为十汛,一汛一千人,一个汛负责一个自然村,一个村一个村地围困,一村一村地剿杀,毁尸灭迹,不留活口。也有村相邻很近的,清兵不能同时围困到。他们从凄惨的哭号、清兵的刀光寒影,以及血腥、浓烟、大火、焦糊的焚尸味里感受到了恐惧,于是,携妇将雏、扶老带残,出村四逃。然而,道有千条,却无百姓的活路一条。清兵实行步步为营地推进,地毯式地搜索围剿,快马快刀,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弱子娇妻、耄耋老人,不是被杀在家里,就是被杀在稻谷丛中、高粱地里、荆棘刺蓬、茅草堆里,还有许多死在茂密的竹林树间。
  人们被追得只要能够藏身的地方,都无不栖身以求活命。一时间,粪坑、水塘、堤坎、涵洞、水渠、乱葬岗、废旧的墓穴,都有人藏身,但都成为他们的坟地。
  许多老人,为了不拖累自己的孩子,在儿子带他们出逃的路上,以各种方式自尽:有服毒的、有以绳自缢脖颈的、有下狠心自咬舌的、也有趁儿子不注意突然钻进水里或从高坎上栽下来的。有的婴儿、不懂事的幼儿,在逃命路上哭闹,被害怕连累众人的父母活活逼死。
  清兵狂追逃命的百姓,是男人、老人、小孩,赶上去就是一刀。见女人,则抓住就割去衣服,狂笑着轮奸,奸后就自阴部往上一刀破开。可怜跑不脱的女人,不是被当场强奸而死,就是被开膛而亡。
  清兵每天收集屠杀进度。哈木日见屠杀东区的左营,处于涔阳城附近的鱼米富庶区域,人口密集,而屠杀人数最少,就责怪其执行命令不力,怒杀左营参将,命心腹哈里钦执左营兵权。左营新职哈里钦带领部众到东区三层堰、邓曹垸、张家岗、七星堆、合同堰、狮子桩、九里岗、犀牛岗、棋盘街、周公度、玉皇庙、灯盏垸沿南民湖、北民湖一带及附近的村子,转了一圈,除了满眼狼烟、一鼻焚尸味外,再无活口。
  他正为没有新屠的人头数向哈木日报告而发愁时,不想走在一个村前的荷塘边,突然听到天上有被清兵惊飞的鸟。那鸟儿边飞边凄惨地叫唤:“何务~高……何务~高……”
  这个胸无文墨的关外莽汉,听到鸟叫声后竟然激发出一种联想,那就是随军下江南后,从兵营中楚人的口中听到一些方言俚语,比如说“长江”叫“胀岗”、“简单”叫“敢短”,凡是江南的藤蔓作物的某“藤蔓”都叫某“务”,例如叫“菱角藤”为“菱角务”、叫“北瓜藤”为“北瓜务”……他马上眼睛一亮,立即下令:“荷务一刀!荷务一刀!”
  众兵卒不解。他下马,手起刀落,朝一片大荷叶砍去,立即出现奇迹:只听的汩的一声,那荷叶破处,冒出了一股殷红的血柱,接着,泡起来一个正在皱眉弄眼、痛苦痉挛着的人头。马上,一具脚手挣扎、扭曲着的尸体也陈现到了眼前。
  哈里钦一喜,命众兵卒下马,见荷叶一刀,果然,斩杀甚丰。
  这天,哈里钦特意亲自回总兵帐汇报自己的功劳,哈木日称赞了他的忠诚和功劳,然后询问何以建功,他就把自己的奇想和发现,如实地汇报给了哈木日。
  哈木日自然高兴。马上通报哈里钦的发现,命令各营,搜查荷塘。
  由此,涔阳荷塘,数十万荷杆被斩,无数人头被断。
  碧玉荷叶,血红荷塘,腐尸漂浮,腥臭盈年。这也就是后来的状况了。
  
  转眼血洗三天时间已到。清兵杀人杀到边界止,涔阳辖区从北到南,从东到西,除了东区的村落外,高屋场、胡家铺、罗家堰、阳育滩、杉林铺、万家岗、养马洲、周家台、岩子坡、朱家尖、钟家弯、情曲弯、何家台、东田堰、张家岗、八十垱、十里岗、丁家岗,等几百个自然村落,几十个家族姓氏,从此消失。(咱在这里所写村所涉及的姓氏命名,除考古发现的少数地名得以保持不变外,涔阳原住姓氏没有发现的都是以后来移民的姓氏来标示地名的。)
  却说涔阳沃野百里,于康熙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子时哈木日收刀止,已是空村野烟,惨雾弥漫。太阳滴血阡陌废墟,秋风沉吟灰烬低旋。稻粱熟了无人收,瓜果掉了无人捡。只有乌鸦遮云栖夜鸣,野狗狂欢作鬼嚎。
  而在这凄凉背景里,那庙宇却香火甚繁,人丁见旺。晨钟暮鼓,早功晚课,佛声高唱。和尚尼姑,老弱病残;明烛照光头,三餐有素粮。他们列班佛堂,合手念经,低眉观心,似乎已超出凡尘。
  而在此间,哈木日带官兵收刀之后,到弥陀寺求神拜佛,要求和尚做斋超度亡灵,解释自己的罪愆。却发现寺庙人员倍增不止,后查涔阳城内外的华光寺、花瓦寺、梦溪寺、普光寺、玉皇庙、观山庙、城隍庙,等等,大小二十多个庙宇寺观,皆是如此,心下狐疑。但既已收刀,且惮于忤上,不敢乱来。
  这些寺庙和尚尼姑,正如哈木日所疑,确实陡增不少。那都是邋遢乞丐那句警言唱词之功。
  虽大众不解邋遢乞丐警言玄机,但也有有缘之人能悟。他们在走投无路之际,突然想到了“落发寺观”的提示,于是就跑到了寺庙,果然遇到了前面王善月所碰到的境况,削发为僧,保全了自己。
  这就是涔阳故人,唯余僧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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