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恤难民吾夫施恩 告阴状监军执事

　　却说涔阳城破，韩吾夫领军入城，在涔阳难民的协助下，很快剿灭吴兵，只是跑了吴英槐，到处搜索，没有结果，也就罢了。
　　他骑马在涔阳街头走了一圈，看到涔阳的破败景象和百姓的灾难情况，心都寒了。
　　那吴英槐来涔阳时间虽然不长，但造下的孽障却亘古未有，惨不忍睹。
　　市民的房居、店铺，凡是靠近城墙四门的，都被拆了。木头、砖瓦、石头，都被强运到城墙上，作了防御武器。满街都是被损坏的椽子、窗棱、碎瓦片、乱家具；到处是残垣断壁。
　　市民的家里几乎一无所有。锅盘碗盏，散乱一地，室内被洗劫一空。店铺的货架上，也是空空如也。
　　原来，吴英槐早就对这场力量悬殊的战争失去了信心。他之所以在吴三桂病亡后还继续执行吴世藩的指令，不全是为了吴世藩的政权，而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发战争财。他来涔阳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命令军队进行了两次大洗劫。他把所抢劫到的金银财宝、古玩字画，通过密道暗地里运到了鹤峰老巢。粮食都囤积起来，部分运到前线，以博取吴世藩的信任，便于继续谋个人之利。他认为，涔阳城早晚是清兵的，他要给清兵留一座空城、乱城。
　　城里的居民，现在是全面性地缺粮，好多人家已经揭不开锅了。秋风里传来的是一片哭声，饥饿的叫喊声。小孩子拉住妈妈要吃；乳母没有饭吃断了奶，饿得吮吸不到奶水的婴儿在胸前又哭又闹地乱抓乱蹬；老人在残砖乱瓦里，寻找食物。街上的树皮也被刮下了。年轻人则出城，到乡村的稻田里，割那还没有成熟好的稻谷，和农村人发生械斗，被打得头破血流。不少市民抱着饿儿跪下来向村民讨吃。
　　战争和恶性膨胀的私欲，给百姓带来残忍的灾难。韩吾夫骑马城内城外跑了一圈回来，马上集合军队，下了一道命令：“涔阳难民，皇天当救；吾等官兵，克己助焉。吴逆所劫之粮，全部退还于民。吴逆所拆之屋，全军出力以建。此为军令，不得有误。如有违怠，军法不容。”
　　一声令下，大军把前晚截获的吴英槐来不及运走的粮食，运进城里，找来里长，拿来名册，分东南西北街道口四处，先按人均一斛（十斗）暂时分发，以解饥荒之急。
　　只见一时间，人们感动得山呼万岁，在自己所住区域，排着长长的队伍领取粮食。
　　韩吾夫带领军队，经过了一天多时间，初步解决了市民的肚子问题。至于以后的后续粮食，他准备上报朝廷，再商对策。
　　
　　第三天，他带领军队把城墙上、城墙外，被吴英槐运上去的和抛出去的，还能够有用的砖瓦、木头运进城，按照市民住房的需求情况，进行分配，并帮助修建。
　　正当韩吾夫正与全城军民一道竭尽全力救难扶危，力图拯救这个破败的城市的时候，一个上午，也就是进城的第六天，即康熙十九年九月初九，韩吾夫刚刚用过午餐，皇宫突然传来圣旨：韩吾夫进宫述职，涔阳驻守军务由监军哈木日代理。
　　太监念完圣旨，韩吾夫心下一震。跪接起身，太监催说：“上面要求星夜回京，咱家也不得停顿。韩将军就和咱家一同去吧！”
　　听了太监的话，韩吾夫知道不能怠慢，忙将军务及印信交给哈木日，就打点行装，牵来骏马，准备动身了。临行前，哈木日前来送行，韩吾夫交代道：“望大人节制官兵，善待百姓。”
　　听说韩吾夫奉旨进惊，百姓出门站在街道两旁，夹道相送。打听什么时间回来。
　　韩吾夫骑在马上，摇手与涔阳百姓相别。至于还能不能回来，他有一种凄凉的预感。
　　古道西风相催，战马驰行速快。不到三日，韩吾夫已经到了京城。在京城候驾馆里歇了一宿，第二天皇帝早朝时，韩吾夫在太监带领下，朝拜皇帝。
　　康熙在帝位上，看到韩吾夫来了，说道：“下面是哪方君主，还来拜朕啊！”
　　康熙一句言，朝堂上左右列班文武大臣吃了一惊。韩吾夫更是吓了一声冷汗，不知皇帝今天罪怪自己在哪里。诚惶诚恐地问道：“微臣罪该万死，但祈求皇上给个明示。”
　　“自己做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吗？涔阳百姓对你山呼万岁，此罪一也；缴获军粮，擅自动用，此罪二也……”执事太监说。
　　康熙忙将太监的话头打住说：“够了！够了！勿要多说。”
　　
　　早朝结束，韩吾夫被押解到刑部听候审讯。
　　原来，涔阳城攻破后，韩吾夫带头散粮安民、助修民居，及由此引起的市民感恩之情，让监军哈木日当作了把柄，他写成牒报，飞马传书给世袭贝子户部尚书米思翰，米思翰马上写成奏折，告了韩吾夫一状。
　　米思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间也。那韩吾夫是爱新觉罗温良贝子博和讬之子彰泰将军的部下。米思翰与博和讬有隙，今状罪韩吾夫，其目的就是为了要上责彰泰治军不严之过。当初彰泰领兵剿吴三桂叛逆军时，独授汉将韩吾夫带兵便宜从事权利，米思翰就建言皇上派监军制约。皇上听其言，要米思翰指派人选，米思翰就把自己的心腹、满人哈木日举荐出来了。米思翰敲钟震鼓的做法，果然凑效。眼下彰泰虽未见被责，但由此而在康熙心里造成了阴影。三年之后，平叛结束，康熙由于陈见，对彰泰抱以不信任的态度。据史载，彰泰缕建战功，剿吴世藩时，“彰泰戒将士毋杀掠，入城安抚”，“云南平。授左宗正。二十一年十月，师还，上迎劳卢沟桥南二十里。”可是，康熙“二十二年，议初下岳州迁延罪，以功不坐。赐金二十、银千。二十四年，坐滥举宗人府属官，罢左宗正。二十九年正月，卒。”想那“初下岳州迁延罪”，似乎就有微妙。
　　
　　以后之话少说，只道彰泰今天早晨也在文武朝拜列班。那太监正要念米思翰连带彰泰节制部下不严之过时，康熙考虑到目前与吴叛军较量激烈，正是用人之际，不宜伤害前线大将，所以就压住了，其意图是只责当事人。
　　康熙下朝后，退到后宫，这时，彰泰得之太监传言，要独见皇上。他的意图是，一者，汇报沿洞庭湖一带的军务及军事形势；二者，就韩吾夫一事想作个解释。
　　康熙听说彰泰来了，就在后花园接见。彰泰进园跪拜后，就说，目前战事推进顺利。洞庭湖一带，岳州攻克，华容、石首之将已降。涔阳被韩吾夫攻破。在一系列战斗中，韩吾夫之军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他扼守要塞，断敌粮草，才有逼迫吴兵投降的局面。韩吾夫攻打涔阳，战斗十分惨烈……
　　“朕知道了！”
　　皇帝并不想和彰泰谈韩吾夫的事，彰泰只好退出后院，来到住处，骑马回军营了。
　　彰泰回军营后，康熙还在内宫细想他的话，觉得对韩吾夫的军队，要善而待之。毕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想到此，呼唤太监到涔阳传口谕：
　　“歇息三天！”
　　太监听旨，要讨信物。康熙左顾右看，没有发现合适之物，突然看到内室上壁挂着的一把龙凤宝剑，立即取下交给他，要他传旨完后，原物返回。
　　是日，康熙十八年九月十四日。
　　
　　自韩吾夫圣旨传走后，哈木日担任了料理涔阳军政事务的职务，他高兴极了，感到这全奈了米思翰的看重。对于韩吾夫带了多年的军队，他知道取代之，必收其心。于是，他马上召集将官，摆宴饮酒。席间，赞赏他们的功绩，一个个举杯独敬，极尽夸耀之能事。这支军队跟随韩吾夫多年作战，特别是在围攻华容、石首、涔阳的日日夜夜，都是紧紧张张的，也极想有个放松的方式和机会。今天韩将军一走，哈木日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他们感到也很难得。于是，就放肆地饮宴作乐，五营几万将士，都放了假，各军营里，酒气冲天，碰杯划拳，彻夜不眠。
　　康熙十八年九月十七日一早，清兵除值班的外，军营还在昨日的醉意中。哈木日的衙门刚开，传旨太监飞马而到。太监一到，高声喝唱道：
　　“涔阳城守接旨！”
　　哈木日马上带领身边部众跪拜唱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太监宣旨。只见他举着皇上御赐宝剑宣道：“奉天承运皇帝口谕：血洗三天！”
　　宣必，要哈木日接剑。
　　哈木日领部众，念了“谢主隆恩”，起身再和太监打招呼。
　　此时，哈木日及部众对皇上的这道口谕甚感不解，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欲细问究竟，宣旨太监用一种尖刻得像划玻璃的声音说道：“这御赐宝剑还有假吗？”
　　说罢，要哈木日等观察仔细。哈木日双手捧剑，陈放在官案的剑架上，大家仔细观看，发现此剑剑身花纹细凿，图纹清晰，剑身一面刻着腾飞的蛟龙，一面刻着展翅的凤凰，而且剑身上还纹饰着北斗七星，以剑应天象之形，天子之命。
　　这御赐宝剑，即尚方宝剑，是指中国古代皇帝藏在“尚方”的剑，据明代刘伯温说：“先封尚方剑，按法诛奸赃。”可见持有尚方宝剑的人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有先斩后奏之特权。同时也是地位、权力的象征。
　　大家看罢，倒抽了一口冷气，后退一步，又诚惶诚恐地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宣旨太监传口谕结束，说道：“你们便宜从事吧！咱家要带剑复命去了。”
　　于是，取了宝剑，立即返京而去。
　　
　　太监走后，涔阳衙门里，众将官仍然不解。大家交头接耳，对于血洗已经安定下来，而且先前支持清兵的普通百姓，心下不忍，感情上不能接受。只见哈木日说：“诸位疑上有谬吗？上做事下必尽知吗？上必有上的道理。此处百姓，明朝的腹地，李贼的大本营，也是吴三桂的粮草基地。也许上面考虑到了此处民俗各异，民心反复无常的道理。”
　　哈木日的话，一下引发了大家对大清开国以来，多次在战斗胜利后屠城的回忆：
　　清在入关前，努尔哈赤虽说优待“尼勘”，但对稍有不满的汉人是杀无赦的，攻占辽东后，就杀了辽东汉人100多万。攻破山东后，在济南一地，就扔下了13万具汉人尸体。
　　清军入关后，明朝政权早已被李自成推翻，南明朝廷也很快覆灭。但清军一路奸淫烧杀，创造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苏州之屠”、“南昌之屠”、“赣州之屠”、“江阴之屠”、“昆山之屠”、“嘉兴之屠”、“海宁之屠”、“济南之屠”、“金华之屠”等骇人听闻的屠城惨案。其中：
　　1646年八月十七日前后，清“提督”张天禄、“池州总兵”于永绶发动的泾县大屠杀死难人数约50,000余人；
　　1644年五月，“睿亲王”多尔衮占领畿南地区，强令剃发。当地汉族居民纷纷反对屠戮约5,000人；
　　1645年正月十三日，“豫亲王”多铎屠杀发动的潼关大屠杀死难约7,000人；
　　1645年四月二十五日至五月初一日，“豫亲王”多铎发动的扬州大屠杀死难约800,000余人（一说约480,000余人）；
　　1645年八月二十一日至二十三日，“豫亲王”多铎、“恭顺王”孔有德、“贝勒”博洛、“贝勒”尼堪、“总兵”刘良佐破南明发动的江阴大屠杀死难约172,000人；
　　1645年七月初四日至八月十六日，清“吴淞总兵”李成栋发动的嘉定大屠杀，死难约200,000余人（一说50,000余人）；
　　1645年七月初六日，“吴淞总兵”李成栋、“刑部侍郎”李延龄发动的昆山大屠杀死难约40,000余人；
　　1646年七月十六日，“贝勒”博洛、“闽浙总督”张存仁发动的金华大屠杀死难约50,000余人；
　　1646年八月十七日前后，清“提督”张天禄、“池州总兵”于永绶发动的泾县大屠杀死难约50,000余人；
　　1646年十月初四日，清“江西提督”金声桓、“总兵”柯永盛发动的赣州大屠杀死难约200,000余人；
　　1649年正月十八日，清“征南大将军”谭泰发动的南昌大屠杀死难约200,000余人；
　　1648年八月十六日，清“靖南将军”陈泰、“浙闽总督”陈锦、“福建提督”赵国祚发动的福建同安县大屠杀死难约50,000余人；
　　1649年九月至十一月，清“端重亲王”博洛、“和硕亲王”满达海、“镇国公”韩岱等发动的汾州大屠杀死难约400,000余人；
　　1649年正月二十一日，清“郑亲王”济尔哈朗发动的湘潭大屠杀死难约50,000余人；
　　1650年十一月初二日，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发动的广州大屠杀死难约600,000余人；
　　1653年九月十四日，清“靖南王”耿继茂、“靖南将军”哈哈木发动的潮州大屠杀死难约100,000余人；
　　清军于1647年围剿张献忠发动的四川大屠杀被害者不下300万人；
　　清顺治七年(1650)，清军攻广州，屠城死难70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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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清屠杀败军和汉人的事件举不胜举，大家还在议论纷纷，哈木日不耐烦了。他一拍桌子，压住大家话头说：“上命不敢不从，吾等也不过再添一例尔！”
　　哈木日自执招讨使之权，召集中、左、右、前、后五营参将，立即组织屠杀行动。
　　为完成“血洗”口谕，哈木日特别强调保密。涔阳城乡，约四十多万人口，城内七万多。部署先内后外，令城内四门戒严，只许进，不许出，夜间行动。同时聚合满兵作为“督杀队”，分别派入各营，令如官兵中“有不从者，杀无赦”。
　　他要效法他的前辈、功臣，用汉人之血，染红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