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倒流（十四）

　　昨晚村党支部会议上，水书记一听到“民办教师”这四个字眼，好像有所沉思，继而眼前一亮。让他眼前一亮的“民办教师”就是水文章。说起来，水文章和水书记是同村本家，按辈分水文章喊水书记爷爷。虽然血缘关系已经出了四代，但是水书记从小光着屁股跟着水文章爷爷长大，融洽的关系一直保持到现在。当年水文章高中毕业，就是水书记推荐他去学校教书。当然，水文章也是当教师的材料，干的非常出色，也真给水书记落得出来。
　　水书记一想到这位得意的孙子，从心里感到自豪。
　　吃过晚饭，水书记嘴里哼着沂蒙山小调，直奔水文章家中，他要亲自来拜访这位得意孙子。在水书记从政20多年中，这是少有的事情。他没有走进堂屋，而是直接来到书文章的房间，这让正在趴在桌子上看报纸的水文章大吃一惊，他揉了揉眼睛确定是水书记，赶紧站起来迎接。
　　“二爷爷，您怎么大驾光临？”水文章不知水书记的来意。水书记在家排行老二，水文章喊他二爷爷。
　　“不欢迎啊？你小子有出息了，教学能手啊！”水书记看着水文章就得意。
　　“哪里？哪里？托二爷爷的福。”
　　“哈哈，有你这样出息的孙子，二爷爷我的福气啊！”
　　“您这是哪里的话？”水文章有点不好意思。
　　“孙子，你正在看什么呢？”
　　“二爷爷，我正在看《中国青年报》的一篇文章——江苏江阴乡镇企业发展探讨。”
　　“好啊！孙子，不研究教学，钻研起乡镇企业发展来了，有点不务正业。”水书记嘴上这么说，心里既高兴又纳闷。高兴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今晚来的恰到好处，找对人啦；纳闷的是，这小子怎么不钻研教学，研究起农村经济发展来了？这可让人不可思议。
　　“二爷爷，现在国家形势有所变化，在国有经济为基础的前提下，允许多种经济形势并存。国家鼓励乡镇企业发展，乡镇企业被列为国有经济的有效补充，是下一步农村经济的重要支柱。举国上下，八仙过海，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迅速成长。既解决了农村剩余劳动力就业问题，又保障了国有企业不能完全实现的社会供给，利民又利国，农村经济二次飞跃指日可待。”水文章滔滔不绝，就像在讲台上给学生们上课一般，专心致志。
　　同样专心致志听讲的水书记，就像一个如饥似渴的学生，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在课堂上听老师授课。
　　水书记听得入迷了。
　　“乡镇企业的发展没有固定的模式，正像改革开放的总工程师邓小平说的‘摸着石头过河’，各地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因地制宜，大胆探索，找出一条适合自己发展的路子。他还告诫人们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多么诚恳的表达，多么幽默的语言。也就是说，在改革开放大潮中，没有捷径可走，也没有现成的模式仿照，只要有利于发展，有利于解决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与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都是可取的，值得赞扬的。所以说，在这伟大的历史转折时期，我们不能再瞻前顾后，贻误时机，必须抓住机遇，大胆实践，打破经商办厂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桎梏，开创一条适合当地自己发展的道路。”
　　水文章越讲越激动，越讲越进入状态，就像是学校大会上演讲一样，完全忘却了坐在他对面的是白发苍苍、年近六旬的村支部书记二爷爷。同样二爷爷也越听越投入，越听越感觉有道理，尽管有些名词他似懂非懂，但大体意思他都明白。
　　“就我们当地汶上而言，如何在经济改革的大潮中不落伍，实现农村经济的第二次飞跃，困难与机遇并存。我们整个汶上镇，三分之二是山区，丘陵平原占三分之一，地少人多，交通不便，离县城偏远，自然资源匮乏。就我们汶上村而言，地理位置虽然处在群山边界，接壤平原，但同样存在人多地少的现状，没有天然的优势，且多年来经济以农业为主，副业寥寥无几，集体积蓄匮乏；长期以来，人们的思想受到严厉约束，经商思维淡化，再加上怕政策不稳定等因素影响，严重制约了从商意识和实践。可谓困难重重，难道就没有希望可言了吗？
　　不！机遇永远倾向于有抱负不畏艰难险阻之人。马克思哲学告诉我们：物质决定意识，反过来意识对物质具有反作用。说白了，关键是想干不想干的思想问题。”
　　听得水书记，就像喝了四两“老白干”，脸火辣辣的。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的祖先给后代还是留下了一定的资源，可惜我们视而不见，没有去充分挖掘开发，没有变资源为财富。汶水河床宽旷，砂粒细碎，质地坚硬，是土工建筑理想材料。现如今，乡镇企业突飞猛进发展，国家基础建设加大投入，城乡建设扩容，离不开钢筋水泥砂石。因此，我们一定抓住国家发展的大战略，以政策方向指导我们创业思路，实现经济的快速腾飞。
　　具体一点，我们应该分三步走。
　　第一，成立砂厂，重启铁矿窑洞。对河床砂粒，有节制的采伐，出售。除本村村民盖房必用之外，在我们汶上村地盘上，砂粒不能再无偿让建筑方使用，要变资源为商品，积攒一部分原始积累。等我们有了一定积蓄，山脚下蓄满水的铁矿窑洞才是我们重点开发的对象，丰富的铁矿石就是一个聚宝盆，给我们储存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财宝。”
　　
　　水书记明白他说的那个铁矿窑洞，是解放初期，国家改造犯人，在此凿山挖洞，开采铁矿石，挖掘出的矿洞。1953年立夏刚到，一场暴风骤雨突袭，洞口未及时处理，山洪水灌进窑洞，犯人未完全撤出，矿洞塌陷，形成重大事故。自此，矿洞成了水帘洞，没有再继续开采。当地人视此地为阴洞，谈洞色变，没有人敢靠近。水书记尽管心存疑虑，但他不想打断年轻人的思路，让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等我们有了更多积蓄，成立施工建筑队、水泥厂、冷轧锻压厂等，也可以搞一些第三产业，让全村剩余劳动力都得到充分的就业，就像城里人一样，天天上下班，不再以种田为主。
　　第三，等我们实现了第二步，集体有了更大的积蓄，我们要成立更大的工厂，也可以搞中外合资、中外加工企业，到时候我们汶上村的产品也可以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水书记不仅唏嘘一声，又赶紧收回，恐怕打断年轻人的思路。
　　“当然，第二步、第三步是我们的长远打算，将来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这里只是一个轮廓。当前的重点应该放在第一步。
　　万事开头难，首先难在有一个正真无私奉献，甘愿牺牲，带领大家共同致富的领导人；其次，难在原始资本积累，我们村一穷二白，就是成立砂厂，也必须有一定运营资金，甚至必要的运输工具，把沙运出河滩，不然一场大雨前功尽弃；第三，就是人员组织上，我村村民懒散惯了，集中起来搞砂厂，可准容易接受些，但积攒一些盈余公积金作为集体资本积累，是需要下功夫说服群众。更难的是重新修复铁矿洞，意见肯定分歧较大。若果这三难都能解决了，我们汶上村腾飞指日可待。
　　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车到山前上必有路，没有过不去的坎。小平通知说的好，同意的干，不同意的看，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以此带动大家共同致富。当然，我们最好还是依靠大家的力量，群策群力，共同致富，不让一位村民落后，这就需要耐心做群众思想工作。”
　　
　　听得水书记有点坐不住了，从政20多年以来，虽然没有大的过失，但从良心说也没有显赫的成绩。真心佩服年轻人这远大的抱负和志向，看来真是老了思想落后了，必须让位了，让年轻人施展才华，天高任鸟飞。水书记站起身来，紧握着水文章的手说道：“讲得太好了，我完全赞成你的分析和观点，我们村就需要你这样有远大抱负的年轻人。”
　　“二爷爷，我说过了，我还以为在课堂上呢？！”水文章这才从激动的演讲中回过神来：“这是我的一篇探索性论文，想考虑成熟后，递交给村委，发挥我这半个知识分子的作用，也报答您老人家多年来对我的关爱和培养，同时也想为家乡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作为对家乡父老的报答。没看清对象，孙子给您赔不是了。”
　　“好孙子，哪里的话？我是真心佩服你，我没看错人，今天我来的初衷就是和你探讨本村第二产业的发展，没想到你已经考虑成熟，我也算是听了一堂真正的经济课。”水书记紧紧攥住水文章的双手，双眸紧盯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今天登门还有一更大想法，就是劝说你放弃教学，回村带领村民第二次创业。二爷爷老了，接力棒该往下传了。”
　　“二爷爷，这是哪里的话，是不是我让您生气了？”水文章听不懂二爷爷的话。
　　“我这是掏心窝子里的话，你教学是我推荐的，让你弃文从政，带领村民创业致富，也是我的点子。”水书记有点激动，顿了顿，继续语重心长的说：“咱村需要一个有能力，有远见，有威信的人掌管全局，我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学校是育人之地，同样社会也需要教育引导。看近期咱村一处一处的不良事情发生，就是缺乏一个和年轻人打成一片的人去引导，我看你最合适。希望你能考虑考虑爷爷的话，不必马上回答我。”
　　“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也睡觉吧。哎…孙子媳妇和重孙女呢？”
　　“回娘家去了，今晚就剩我自己。”
　　水书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对，还有一事，需要麻烦大孙子帮忙。”
　　“什么事，二爷爷，孙子一定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