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倒流（十三）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治国方针确定以来，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从农村到城镇，从沿海到内陆，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普遍提升，如芝麻开花节节高。进入80年代中期，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成功经验开始向城市推广，国营企业尝试“生产经营自主权”和打破工人“铁饭碗”体制改革；乡镇企业在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兴起，市场经济的雏形在社会主义的中国开始从乡镇诞生。经济领域改革的成功和深入，倒闭国家在意识形态改革势在必行。又是从农村开始政治体制改革，乡镇政府取代人民公社，生产大队革命委员会被村民委员会替代，还村民高度自治，民主选举村民委员会由此诞生。
　　适应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国策，部队裁军减员，精简机构，建立现代化军队大势所趋。军工企业改制，军转民，军民合作等新型模式的出现，打破了原先大一统的格局。一方面军队瘦身，提高了灵活度，保证了军队的旺盛活力；另一方面补充了地方工业体系的不足，带动地方经济的发展。
　　国家对内改革的同时，对外开放步伐也在加快。国门打开，西方国家先进技术、先进的管理不断给传统的中国带来新鲜血液，带动了经济建设的快速发展；同时西方文化也快速占领中国市场，人们的意识形态也来了一次大的革命，以红色为主旋律的时代一去不复返，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中外文化在中国大地上全面开花，万紫千红。
　　
　　改革开放的浪潮一浪接着一浪，席卷着祖国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催促着国人大胆摸着石头过河，一切都可以服从于经济建设，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在相对偏远的汶上镇，后浪推前浪的改革大潮似乎被群山峻岭阻挡住了，人们一直还徘徊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成果上，再没有任何“摸着石头过河”动作。县委急了，委派一年轻干部来汶上镇任镇长。他上任的第一把火是大力发展乡镇企业和个体私营经济，改变汶上镇以农业为基础的经济模式。这不，汶上村委正在召开会议，传达落实镇委、镇政府指示精神。
　　
　　汶上村民委员会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氛围凝重，五个党支部成员低头不语，嘴里不停吧嗒吧嗒着烟卷，喷射着浓浓的白烟。这是满头白发的村支书水先进传达完上级会议精神，介绍了撤销人民公社设立乡镇政府以来一些地方的先进经验介绍做法，就当前面临的形势，听听大家的意见和看法的场面。
　　联产承包政策实施以来，汶上村和全国各地的农村一样，劳动生产力严重过剩，劳动力再就业成了迫在解决的问题。像汶上村三千多人口，可耕土地本来就少，承包田里用不上如此多的劳动力；再说，农活季节性强，闲暇时间多，劳动力无所事事。人一旦空闲下来，聚集赌博、酗酒闹事、打架头殴、小偷小摸、流氓行为等不良行为滋生蔓延，社会不良风气愈演愈烈。这让村支部异常头疼，特别是掌管汶上村一把交椅20多年的支部书记水先进来说，更是火烧眉毛，无计可施。想想从政20多年的历程，水书记从60年代初人民公社到改革开放前，在泱泱三千多人口的大村，一言九鼎，威信十足，可算是顺风顺雨，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没有敢违背他的人。偶有聚集赌博、投机倒把，上街游行，开个批斗大会就能万事大吉，哪有现在生产队名存实亡，村民各自为战，成了一把散沙。就说召开村民大会吧，原先大喇叭一吆喝，吃过晚饭村委大院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再看看现在，挨家挨户上门下通知，按时来参加会议者，寥若晨星。虽有管理的权限，但是老一套家长式的管理办法已经走进死胡同，这些年来，水书记没少碰的头破血流，回头也找不到与时俱进的科学管理办法。原先的村民夜校，再也没人问津，只是村图书馆里的书籍一去不复返，实在让他苦不堪言，人们思想转变的快步伐已经把这位昔日德高望重的老书记远远摔在了后面。更让他苦恼的是年轻人的思想开放超越了他的想象，村民王小六在家中开录像厅，收取门票，这本来算不了什么，只要有营业执照，依法经营，也算是与时俱进，丰富农村业余生活，活跃文化艺术，取代村夜校、图书馆的好办法。录像厅每晚人满为患，生意红火，聚集了村里的年轻人，增长了知识，开阔了眼界，是一件于己于人再好不过的事。水书记思想进步尽管思想还很保守，但日久天长，耳濡目染，潜移默化，默许王小六的做法，他还准备提拔王小六为村团支部书记，弥补这一位置空缺。然而让他大跌眼镜，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镇派出所突然检查录像厅，满屋年轻男女正在看香港黄色片，场面不堪入目，男女搂搂抱抱，模仿片中姿势，大胆妄为。派出所封闭了录像厅，拘留了王小六，并把现场年轻人交给了村支部水书记。这王小六可惹了大祸，汶上村祖祖辈辈还没有发生这般违背伦理道德大逆不道的事情，这让水书记脸面丢进，威望扫地，更难为情的是无法向村民交代。他不但遭到镇政府的严厉批评，还有村民找上门来，指手画脚、骂骂咧咧，要讨个说法。这还不算什么，顺藤摸瓜，派出所破获了一期发生在汶水河畔的强奸案件，犯罪嫌疑人就是本村青年人看完黄色录像，情绪骚动，一时不能控制，借夜色在汶水河畔上今天轮奸了过路的一年轻女子。
　　
　　回首以往，水书记自觉问心有愧。从政20多年来，虽说做过一些过激的事，但都是当时形势所迫，此一时彼一时，起码不是闷着良心做的，上天有眼。但是自从改革开放以来，他深感力不从心，时代变了，年龄也大了，学习新生事物的劲头慢了，局势的掌控越来越不对路，导致汶上村出现种种不良现象，自己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新的镇委镇政府刚刚成立，在昨天的大会上，又遭到镇领导的批评，旧账新账一起算，本来王小六一事就让他抬不起头来，遭到了自我反省，上交检查的惩罚，镇委书记又把去年几个村民聚集赌博一事联系在一起，下定义扰乱了社会风气，败坏了村风民风，给改革开放抹了黑，根源在于村两委思想意识不能与时俱进，以经济建设为主抓手的目标不坚定，有观望情绪，老思想老作风作怪，保守主义严重，不敢摸着手头过河，不敢带领村民大力发展市场经济，作为镇政府驻地的大村，严重拖累了我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步伐，给全镇村庄没有带好表率。
　　镇委书记算是找到了反面典型，杀一儆百，镇政府驻地大村就挨批斗了，汶上镇其余村庄谁还不掂量掂量。会后镇委书记单独把水书记叫到自己办公室，好言相劝：胜利啊，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我也是迫不得已，全镇都知道我和你交情最深，我不拿你开刀拿谁开刀，这是政治需要，杀鸡给猴看。现在的形势就是只要经济搞上去了，一白遮千丑，希望你能理解我这句话的含义，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不要有思想包袱，回去，甩开膀子干。其实，我也是快退休的人了，思想也有堕落，也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可是，形势变了，就是因为我的思想没有与时俱进，才遭到县委县政府的批评，委派年轻的大学生干部来当镇长，还不是来监督我的工作，鞭策我不能歇脚吗？！老书记掏心窝实话实说，水书记还有什么不理解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看来，等等看看的思想要不得，不拿出点办法和措施，不把村经济搞上去是不行了，可看看手下这几位村干部，最年轻的也50多岁了，且都没有文化，最高文化水平就是高小，传达上级文件每次都有不认识的字，让他们与时俱进的确不容易，再说都是跟着我从文化大革命干过来的，思想转变不是件容易的事，嘴上不说，他们哪一位不是盯着我，唯唯诺诺，阿谀奉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看，让他们发言，就知道闷着抽烟，谁也不掏心窝话。
　　“同志们，不要光知道吸烟，动动脑机，发挥集体的智慧，如何把我村的经济搞上去，给全镇村庄做好榜样，给镇委镇政府一个满意的答卷。”水书记把烟卷扔在地下，用脚狠狠的碾个不停。
　　“书记，政策说变就变，说不准哪天又割资本主义的尾巴。”
　　“是啊，书记，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搞市场经济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
　　“还是小心为好，等等看看。”
　　“办工厂、开企业，我们集体哪有资金啊？！上个月的民办教师工资还拖欠着呢！”
　　看来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都是跟随我革命一二十年，都是我的好兵，也是我的左膀右臂，一下改变哪有这么容易，我也不是受到镇领导批评后才被动转变思想观念。水书记碍于面子，没有传达镇领导对他的严厉批评，所以这些大将们还是想当然，以为走走过场吹吹风，所以，试探着发言也就不足为奇。当水书记听到民办教师这个字眼，好像有所沉思，继而眼前一亮，高兴地站起来，示意大家散会。
　　“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时辰不早了，大家回家休息吧。会议改天再议。”
　　大家面面相觑，更猜不透书记的真实想法，冷一阵，热一阵，还是少说为妙。各自揣着自己的小九九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