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倒流（十五）

　　第二天，水文章就把二爷爷有求他的事——替他写一份检查——完成，送到了二爷爷家中。
　　“孙子，这么麻利就写好了，还是有文化好啊！”水书记接过检查书，激动、感慨交织在一起。
　　“您老交代的任务，孙儿坚决保质保量完成。”孙儿带着一份调皮。
　　“好啊，孙儿，这都是次要的。”水书记停了停，严肃地问道，“昨晚，我让你考虑的事，怎么样了？”
　　“二爷爷，我想过了，我干！”
　　“好！二爷爷没看错人，我看好我的孙儿，我总算一块石头落地了。”
　　“但是，二爷爷，至于如何带头干，我心中无底，这毕竟不是在学校，一声令下，学生们都听我的。”水文章在战术上还是心存疑虑。
　　“孙儿，这你不用担心，二爷爷已经替你考虑过了。我现在是村书记和村主任身兼两职，你从学校辞职后，先到村委干村委主任，等你入党成为正式共产党员，我把书记的位置也让给你。”
　　“二爷爷，我哪有你老威信，三千多人口的大村，谁干也不容易。”
　　“孙儿，你能行，大胆干，后面还有我呢！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爷爷思想跟不上趟了，你要接好这个班。”水书记情绪激动，眼里似浸满了泪水。
　　
　　就这样，水书记去镇委递交了检查，同时也把培养接班人的事情向镇黄书记做了汇报。镇委镇政府对水书记高风亮节，主动让贤、大胆启用新人的做法给予高度评价和肯定。很快镇委黄书记和白镇长亲自来到汶上村旁听了村支部会议，水文章任职村主任的决定通过。村民大会上，也得到了半数以上村民认可。
　　
　　阳春三月，随着河水的解冻，汶河开始热闹起来。
　　河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远看，就像当年农业学大寨战天斗地的劳动场景，唯一的不同就是少了满地随风飘扬的红旗。
　　近看，原来是采砂的汶上村村民。汶上村砂厂成立并开始运作了。别看满河床是人，分组合理、分工精细，一切井然有序。都归功于水文章。村民们都知道水文章教书育人是行家里手，没想到领导全村村民办厂搞经营也不赖。他号召全村青壮男女剩余劳力，自愿进厂工作，不能保证进厂能发家致富，但能保证每月都会有一笔收入。没想到，砂厂成立，报名500多人。这让他既高兴，又深感压力山大。成立砂厂只是一个尝试，摸着石头过河的试验品，收入多少还是个未知数。开弓没有回头箭，人气上去，毕竟是件好事，可喜可贺，绝不能让村民劳动付诸东流。
　　水文章这个“书呆子”还真有两把刷子。他既没有采取吃大锅饭的老模式经营，也没有采取“承包到人”完全解放生产力新的管理方式。他的管理模式是10个人一组，男5女5，自愿组合，厂部平衡微调的用人机制。既调动了每个人的积极性，又充分发挥了团体的力量。
　　看眼前这组。
　　穿花格上衣的女子，头扎一黄围巾，两脚稳稳站立在沙滩上，沙滩埋没了双脚一半，双腿张开30°，两手紧握铁锨，女人左一转身，用力向前一送，铁锨落入沙丘，女人再双手用力一抬，右转身，满满一铁锨砂石扬向铁丝筛网。筛网高2米，宽1.5米，木制框边，中间横平竖直的铁丝垂直相交，分割成面积相同密密麻麻的漏洞，形成了筛网。筛网用一木棍撑着，形成与地面75°的夹角。细砂穿过网孔，一个抛物线落入地面，集成一个小沙丘，被挡回来的大砂石滑落筛网下面，埋没了筛网的根基。女人不时停下来，用铁锨清理一下。女人的左边方向，男男女女五六个一伙拉拖并用，不断把一箩筐一箩筐的原始砂石运来，一坐圆锥形的沙丘越聚越大。女人的右边方向，两个妇女正用铁锨铲着筛过的细砂装入胶轮车两边车篓，一个壮年男劳力坐在沙滩休息。等装满车篓，男劳力起身来到车前，下腰蹲下，车盘绕过头部往双肩一搨，双手握住双把，用力起身，两个女劳力在车前面配合压车，胶轮车平衡而起，男人身体用力向前一躬，两个女人拉直拉绳一起用力，胶轮车驶出下塌车辙向前驶去。他们随着来来往往车流不息的车队，推上河畔，来到一场院。用地磅过了秤，一女记账员记下数量，他们前拉后推把砂车推向一大山丘的顶端，两个女人拽紧拉绳两边一躲，男人用力一抬车把，车前脚着地，一气呵成，男劳力用力把车把一推，灵活的用手拽住车搫，砂石惯性飞出，顺着沙坡向下流淌。
　　50个小组都重复着以上劳动过程。
　　最原始的劳作方式和最原始的运输工具。水文章本来想筹资购买一些现代化的工具，提高劳动效率，比如，拖拉机运输，或者采砂机淘砂，但一看报名人数之多，他改变了起初的想法。要想保证500多人都有用武之地，只有如此而已。还省去了他筹资的烦恼，何乐而不为？
　　看到汶上村开了砂厂，沿河上下游村庄也都仿效。这可让镇建筑公司很不适应，公共资源，怎么一下就来了个圈地运动。在这以前，建筑公司只要用砂，来一辆“六轮车”（大货车，六个轮，民间就叫六轮车）装满就拉走，好像从自家拉东西一样，村民也习以为常。
　　
　　一天，又有一辆“六轮车”开进了河滩，10个魁梧健壮的村民及时赶到制止。一来二往，双方从口水战上升到要大打出手之架势。在这关键时刻，村主任对象王文娟及时赶到。她用口齿伶俐，能言善辩之措辞说服对方，放弃免费采砂的念头，如今双方都是做的生意买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些年来，让你们免费使用，过去的就不提了，当下，相应党中央改革开放的号召，大力发展乡村企业，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充分利用我们自家的资源优势，变资源为商品，商品为财富，这完全符合强国富民的政策。如果继续使用我们的砂石，我们欢迎，但是必须支付一定的费用。我们的村领导正在村委等待你们议价。
　　水文章早就意料到这步棋，建筑公司这是明抢，但绝不让他们得逞。早就部署好10男1女应付。硬的软的都得用，只要解决问题就行。这是不是把我们改革开放的总工程师邓小平的名言“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充分理解和延伸。水文章每每想起，嘴角上就挂上一丝得意微笑。
　　镇建筑公司是镇上的直属企业，是镇政府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建筑公司一把手是一分管工业的副镇长兼任。他哪能咽下这口气，他找到镇委书记和镇长讨个说法，这下可给镇委镇政府出了难题。
　　镇委镇政府有言在先，在启用水文章谈话时，已达成口头协议，支持书文章的工作，只要不是违法乱纪，一切不干扰他的工作，甚至，在遇到困难或者出现逆境时，镇委镇政府必须站在水文章这边。
　　这让镇委书记和镇长如何是好，手心手背都是自己的肉，谁也不能偏向。可现在矛盾就摆在眼前，如何处理是好呢？
　　汶上村的砂厂一如既往继续进行，水文章在村委办公室一直在等待着建筑公司经理的“大驾光临”，但是等来的却是镇委黄书记和年轻大学生白镇长。
　　“恭喜，水主任，你的砂厂如火如荼，给全镇做出了榜样。”白镇长和水主任的年龄相仿，直奔主题。
　　“是吗？白镇长，你今天来不是来表扬我的吧？！”水主任也不示弱，反问道。
　　一起“光临”的镇委黄书记和村委水书记东扯葫芦西扯瓢攀谈，他俩没有参与其中，都在观察着各自的下属如何应对这个刺手的问题。
　　“有成绩，我当然要表扬了。”白镇长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天来，主要还是听听你发展村办企业思路和当前面临的困难。”
　　水主任一听白镇长的话，还是由衷佩服，毕竟是大学生，处理问题那叫含蓄，容易让人接受。既然人家不是下车伊始，以乌纱帽压人，咱也不要太有防人之心，还是直言不讳为好。
　　“白镇长，成绩不敢说，唯恐带领村民不能快速发财致富，唯恐辜负了镇领导的期望。所以，每做一件事都是考虑再三，不敢自作主张，不敢违背村民意愿。”
　　“你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不就是砂厂与镇建筑公司出现了点摩擦吗？”白镇长看着水主任哈哈大笑：“我是来了解情况的，又不是兴师问罪？”
　　水主任看到白镇长说话痛快，也哈哈大笑起来。
　　“白镇长，镇建筑公司用砂我们是必须收取费用的，不能再无偿使用了。”
　　“说得好，我也这样认为。”白镇长收住笑容，掷地有声：“我在省农业大学上学期间，系统学习过西方市场经济学，资源就是商品，商品就是金钱。在西方国家，资源归国家所有，国家颁发矿产资源开采证书方能开采，并上交国家一定的资源税。如今，我们社会主义国家还没有立法，未把矿产资源列入国家所有，以此，当前谁开发也不为过，根据属地原则，谁的地盘谁说了算。但是，我们过去搞社会主义总路线，“一大二公”的思想根深蒂固，一时还不能慢慢消化。随着社会的发展，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随着国家法律法规的不断健全，矿产资源一定要纳入国家所有。说白了，持证开发，上交税收是迟早的事情。”
　　水主任心里很佩服，总算遇见高人了，新鲜的理论，超前思维，以后一定要好好向这位父母官学习经济理论。但是他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让我给建筑公司让步？那如何面对砂厂500多名职工？水主任陷入了退进两难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