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好话不留在舌头上

　　（1）
　　
　　王梅看他发泄，觉得何卫东太过份了。有了他这笔捐款，何卫东才敢动工。小人，把功揽在自己身上，还不惜损人。
　　如果不看王梅面子，华仔真不捐了。他本想腾出时间来，劝劝村干部，早日放弃养生天堂项目。因为李光福这个泡沫大王靠不住。这下，他寒心了，坚决不管。他要让何卫东陷进去，想靠养生天堂创造政绩、吃财政，想靠卖地大捞一把，做梦！他把五万现款塞到王梅手上，又憋着一肚子气，回家去了。
　　华仔急匆匆地去狮子冲林家，半路上碰上林里生。林里生也是急匆匆找他，说：“我看见你回来了，这次出去这么久呀？”
　　华仔说：“我正要去你家，月亮上农民画培训班了，很好。我也帮你找了个工作，饮料厂的！你快准备，快去！直接去找厂长，就说是小叶介绍的。”
　　林里生问：“小叶？什么人？”
　　华仔说：“我的同学，女的。可能让你当白领，跑销售。你去了，租个房子，照顾好月亮，我妈妈更放心了。”他把小叶手机号码告诉林里生。
　　林里生把号码保存在手机里，说：“好，我回家收拾一下，明天赶早报到去。月亮一人在城里，我家里都不放心。”
　　华仔笑道：“月亮和你在—起，我也放心了。我忙，不去看公公、叔叔、婶婶了。你跟他们说，放心吧。”
　　林里生转身走后，华仔又得意洋洋地自语：“这事，也可圈可点。”他往回走，经过一片竹林边，远远看到曹篾匠在砍竹子，两根楠竹先后倒下。竹林里跳出三个穿灰色保安服男人，围住曹篾匠。曹篾匠讲理、反抗，双方推推搡搡，一保安打了曹篾匠一拳，踢了几脚。把他压倒在地。听不清双方争吵什么？
　　华仔隐身树后观察：那三个保安，村里叫村管，跟城里的城管对应，三个村管跟曹篾匠理论了一阵，让曹篾匠在本子上写了什么，夺了曹篾匠的斧头离去。
　　华仔盯着村管走远了才现身，看曹篾匠挖土坡。曹篾匠吓一跳，还装无事：“呀，县干部，来检查工作了？”
　　华仔说：“笑话，啥县干部？曹叔，您这是占公地的便宜吧？”
　　曹篾匠说：“你读书人不懂，我这是挖金子。现今田土减少了，寸土寸金。我能扩大、利用一寸，就像捡了金子！”
　　华仔问：“刚才，那三个人是干什么的？”
　　曹篾匠问：“你都看见了？”
　　华仔说：“我没看清，更没听见你们讲什么。”
　　曹篾匠说：“他们是村管队员，跟城里的城管一样，是何卫东的打手。”他有苦难言，继续埋头挖“寸金”。
　　华仔心里好笑，村管、城管！更感兴趣的是，有人放弃土地去城里找生活，有人想大卖田土发横财，曹叔却惜土如金。他请教曹叔，曹篾匠做贼心虚，巴不得快离开，带他走到地边，直走到竹林里，才停下。
　　“听人说，你这次出远门，找到你父亲了？”曹篾匠要掩盖什么问题，以攻为守：“你父亲是个美国大资本家了，你的钱也用不完了。”
　　华仔怒火顿起：“曹叔！您，您干脆也骂我娘偷和尚好了！”
　　曹篾匠吓得一怔。
　　华仔逼问：“您听何卫东讲的吧？”
　　曹篾匠说：“不，不！好，算我放屁。我是很敬重曾老师的，她教过我的儿女，她养大你不容易。”
　　华仔说：“请您以后别听那些胡说八道。您砍的楠竹多少钱一根？”
　　曹篾匠：“不值钱！三四元钱一根。”
　　华仔说：“我包下了状元坳，需要围一道竹篱笆。请您帮我估算一下，要多少竹材、成本，我想都从您这里买。”
　　曹篾匠说：“你上何卫东的当，亏死了！从前那个读书人暴死在山上，状元没考成。你不怕也栽在那山上，把官也丢了？屙屎不生蛆的地方，还要围篱笆？你真的钱多得没地方扔吗？”
　　华仔说：“再过几天，您就看得见好处了。”
　　曹篾匠有事要瞒华仔，请他去屋里喝茶。遮遮掩掩，不想让华仔进竹林。华仔还是进了竹林，抬头看竹子高度，一根根比量竹子粗细。
　　曹篾匠打岔：“你是大学生，又是县干部。我问问：村里要开发养生天堂，行吗？要卖几百亩田土，是真的吗？”
　　华仔说：“我没进班子实习，还搞不准，两委也还在计划中。”
　　曹篾匠：“明白了，我不该打听两委的秘密。请你给我向何家父子传个话，谁也别想靠卖田土肥自己的腰包。我家的田土一分也不卖！谁把我逼急了，我去县里、省里告状，叫上头把他们的官都撸了！”
　　华仔说：“曹叔，我不管卖地。您要明白，土地所有权是国家的，村民个人只有经营权。政府要征用，只要合法，还得征。”
　　曹篾匠说：“卖了田土，眼前有钱了。吃光花光这点钱，明年吃什么？下一代，孙子们的饭碗都卖了，砸了！他们还活吗？”
　　曹篾匠用锄头挑起泥土，撒向华仔身上。华仔且躲且退，说：“我真的不管卖地，我真是来请您算算，帮我……”
　　曹篾匠说：“我算不清！你也当了干部，铁定和村干部钻一个裤裆里，合起来，算计老百姓这几亩养命田！你走，你走！”再次用锄头挖起红土，撒向华仔头上、身上。华仔只好走开。
　　
　　华仔刚回到家，准备再找王东生帮助贷款。何卫东电话通知他立即去村委会，说从现在起，两委要转向做好土地流转工作，为养生天堂用地作准备，要华仔参加。
　　华仔问：“你不是不让我参乎吗？”何卫东命令地说：“叫你来，你就来，别不识抬举！”华仔不愿听何卫东随意摆布，人微言轻。他本来想封死他的嘴，不行。他去县里，看到了一个大汽球，可以绕地球飘行。只要一戳，就会化为泡影。该讲的好话，他还得讲，不能留在舌头上，不得不去两委当面说明。
　　华仔带了一长挂鞭炮，在办公室门外就燃放。突然的鞭炮震响，惊动了屋里的人。何永久、何卫东、曹云秀、李大发、古玉兰都站起来，走到门口。华仔扔掉鞭炮，径直走进会议室，门外鞭炮还在响。
　　何永久问：“通知你来开会，放什么爆竹？”
　　华说说：“为天堂村大开发道喜！”
　　何卫东说：“你要这样，那回去吧，承包你的状元坳去，赔了别哭！”
　　华仔说：“我怕你以后哭都哭不出来！这是你说的，我回去了！”转身就走，何永久一把拉住他。
　　何卫东说：“看来，你要捣乱。换个时间乱不行？”
　　华仔说：“我不捣乱。是想搞点行为艺术。”
　　何卫东鄙笑地问：“放爆竹是行为艺术？”
　　华仔说：“也算吧，要搞点震撼，才能引起两委重视。”
　　何永久：“别艺术了！有什么话，开会讲吧。是我要你来的！”
　　华仔说：“我本来想封死我这张嘴。封不死！我这次去县里，看到了一个大汽球，可以绕地球飘行。只要轻轻一戳，就会化为泡影。我如果不向各位通报，就有一种渎职感……”
　　何卫东打断他的话：“你外出这么久，我们还没审查你哩！你那高级箱子里都装些什么？应该交代清楚！”
　　华仔说：“对不起，那是商业机密，不能公开，特别不能向你公开。”
　　何卫东说：“顶多找到了你的富爸爸，在美国端盘子吧？牛B什么？”
　　华仔说：“对！我找到了富爸爸，他在华尔街发财。我拿回100万，美元！我来找你，看这100万往哪里投？”
　　何永久说：“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见面就咬，不准咬了。华仔，大家一致推举卫东主持招商引资工作。你算县里下来的干部，没进班子实习，更要支持他。”
　　何卫东说：“不支持也没关系。谁麻烦我一阵子，我就要谁麻烦一辈子！”
　　华仔问：“我麻烦你了吗？”
　　何卫东猛拍桌子：“你在跟谁讲话？坐在你面前的都是天堂村两委的核心成员。你有几斤几两？出去！”
　　华仔说：“你拍桌子，我更要戳泡沫！你叫我出去，我还不走了！”
　　何卫东气急败坏：“好！你是县干部，你来坐这条凳子！”
　　何卫东让坐。华仔要出气，一屁股坐上去，笑一下。
　　何卫东一气，走出会议室，到门口又躲脚又吐口水。古玉兰走到何卫东身边，拉住他的手说：“他一闹的，你就走开的，这不好的。”
　　何卫东说：“让他闹！他说拿回100万，还美元，气人的！我向好多人打听了，到县里来的投资商，没有什么JB江朝阳！”古玉兰拉着何卫东回会议室。
　　
　　（2）
　　
　　华仔也适可而止，让出位子，挤在李大发身边坐下。
　　何卫东归位，气呼呼说：“就请县干部先指示吧！”
　　华仔说：“好！今天，我当仁不让，要提醒各位！养生天堂那么大的计划，要占多少山林、田土？根本批不下来。有的人就是吃了资源吃土地。”
　　何卫东说：“批不批，什么时候批，批多批少，有县政府掌握，用不着你闲操心！你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想砸场，我要叫你回不了国土局！”
　　华仔说：“我的本职就是为子孙后代留饭碗，保饭碗！有些人只看到眼前暴利，不惜耗尽有限的土地资源，也就是抢夺、砸碎我们子孙后代的饭碗，而自己大捞一把，我就要对那些人、那些现象说不！”
　　何卫东说：“你回国土局去说不，怎么都行！”
　　华仔说：“我知道，我人微言轻，怎么说你们也听不进去。我跟你们打个赌：如果李光福的养生天堂项目能批下来，我甘愿放弃国土局的工作，赔村委会十万现金。如果批不下来，你们热衷卖地的人，向村委会合赔十万！何卫东，你带头赌一把，敢吗？”
　　何永久说：“都是共产党员，打什么赌！”
　　曹云秀说：“华仔，你先退下去，我们开完会再讲，好吗？”
　　华仔说：“好吧，老书记，我等，单独向您回报。”
　　
　　华仔退到场坪上一株树下，坐着静候，脑子里在自问：我是不是狗拿耗子？他们都当了多年的村干部，对农民的心愿应当比我更了解，对土地的依赖、珍惜，感情应该比我深，对村民的责任感不应怀疑，应当相信他们会为村民谋取最大利益！
　　他耳旁也响起妈妈的劝告：古人讲，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是，他们怎么会听我劝？我还是抓紧上状元坳，做好自己的事吧！
　　会议室，与会人都未平静，觉得把华仔晾在外边不合适。
　　何卫东说：“不识抬举的人，就不理他。他存心要跟我死闹！大家想想，他在村里呆得住吗？还不是到外边去，买卖各种假证捞几个钱。混几天，捞个好评定，拍拍屁股吃财政去了。”
　　何永久说：“无根无据的话不要说！你提出先试点，好！养生项目初步计划，第一期工程要占用100亩田！上边，县里、镇里一定下征地数量，就找我们要地！我们完不成任务，就会影响全局！”
　　何卫东说：“我的方案是：先难后易，先拔钉子，杀开—条血路！第一目标是曹篾匠。他山脚下那二亩田，肯定在征用范围内。只要顺利地收回他家那二亩田，其他人家都会服服贴贴按手印。”
　　曹云秀说：“他的地种竹子，比种粮收入高。补贴要得多。”
　　何卫东说：“不管他种什么，种金子也要收回！这次，决不要对他客气。曹主任，你做他老婆的工作；李会计，你准备一桌酒菜，在饭桌上搞定，叫他在转让土地协议上摁手印。”
　　李大发说：“我们要吸取教训，开发商的钱要先到账。”
　　何卫东说：“我们统一口径，征地用途，是上面要在这里建军火仓库，把风放出去。看谁敢不流转土地？”
　　何永久拍案而起：“胡来！上级批准用地，合理合法，对村里、对每家每户每个人都有好处，讲明这个道理就行。”
　　何卫东说：“方法、策略还是要讲。比如，究竟要征多少地？盖多少别墅？建高尔夫球场，等等，福光公司、领导还在评估、设计，我们不要泄露商业机密。特别是对崔德华那种人，不要让他摸了底。要不，好事还没办，他就到处曝光，再好的事也会被搅糊！”
　　何永久说：“他还没走，我去开导开导他。你们研究，决不准骗！”
　　何永久走到场坪边的树下靠近华仔，小声问：“状元坳能不能拿下来？”
　　华仔说：“我没有退路了，必须拿下来！“
　　何永久说：“如果确实有困难，你跟我讲，特别是资金，会卡死人的。实在没法解决，还来得及协调，不包了。”
　　华仔说：“谢谢！我决不打退堂鼓。”
　　何永久说：“相信我的好意。你妈妈养大你不容易，天堂村出一个大学生干部也不容易。我真是希望你在县政府里站住脚。”
　　华仔说：“我信，我信！知道老书记对我好。”
　　何永久说：“这样吧，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一碗水端平。卫东抓抓大项目；你搞点小项目。你们和平竞争，河水不犯塘水，看谁早出成绩？”
　　华仔说：“这行！李光福有八个亿资产，我只靠村里人均八分田。他们搞资本利润最大化，我追求村民利益最大化。看谁让天堂村村民得实利！”
　　何永久说：“听我一句直话，刚出校门，实习干部，农村工作没经验，要多看多学。说三道四多了，教训别人多了，对你的实习打分不利。”
　　华仔说：“好，我今后一定注意。”
　　何永久要求：“你起码，改改你的小动作，提意见就提意见，戳泡沫就戳泡沫，要作指示就作指示，不要放鞭炮一类的小动作。”
　　华仔说：“我那不是小动作，是精心策划，让大家震撼，难忘！”
　　何永久说：“你进去列席会议吧，有话摆到桌面上震撼。”
　　何永久拉着曾新在自己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清清嗓子说：“征地是个大事，难事！要调动各方面的积极因素，华仔列席旁听，参加征地工作。”
　　何卫东话中带刺，说：“支书同志这样信任、重视县干部，我们也要跟紧。我提议：派崔德华去劝说曹篾匠。只要想办法叫曹篾匠在土地转让协议书上摁了手印，状元坳可以不包了，承包金全退。保证你按时回国土局上班。”
　　曹云秀立即附和：“这好！状元坳没法出成绩。”
　　李大发说：“华仔去啃曹篾匠这块硬骨头，道理能讲透。再说，曹篾匠信服曾老师，也看得起华仔，他会听华仔劝。”
　　何永久说：“我完全同意。华仔实习三个月，忽忽悠悠，一个月快耗完了，状元坳还没响动。我真替你着急。实习评定，我们怎么写？干脆，状元坳不要你包了，承包金退给你。你包曹篾匠，只要他在土地转让协议书上摁上手印，你就万事大吉，得胜回朝。”
　　何卫东说：“双赢！你下去划算划算？”
　　华仔说：“我不用再划算了。状元坳，包到底了，我自有安排。至于劝说曹篾匠摁手印，只要征地手续合法了，我会接受任务，想尽一切办法完成。”
　　何永久带头，全体一齐鼓掌。
　　伊仔把掌声压下，说：“我先声明：如果征地手续不全，不合法合规，我不干！”
　　
　　何永久、何卫东、古玉兰一路回到家里。何卫东怒火万丈，喊：“老爸，你又要让我挑重担锻练，又不放手，我怎么干？好好的，你把他带进会上捣乱！”
　　何永久说：“我就怕你骗人！什么军火仓库？别人能信吗？”
　　何卫东说：“那好，你还是靠崔德华征地吧！”
　　古玉兰温柔地说：“卫东，好好听爸爸的。”
　　何永久说：“你提出先试点，我不是支持了？不过，我看你还是想为难华仔。如今，谁也压服不了别人，要学会多拉少压。只要你诚心依靠他，他真有本事说服曹篾匠摁手印。到头来，不都是你的政绩吗？”
　　何卫东说：“我不靠他，更不求他！”气呼呼进厨房去了。
　　古玉兰安慰道：“爸爸，您别生气的。”
　　何永久说：“你也要多劝劝卫东，不要跟华仔拗死劲。”
　　古玉兰说：“危险的！卫东危险的，他嫉妒的，恨不得咬死华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