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

　　城市里的花花世界终究让人眼花缭乱，两人经过烘烤出浓郁香气的面包店，经过讨价还价的菜市场，经过桥下停泊的小船，经过街头艺人卖唱的地摊，经过可爱的石板小路，经过大街上数不清的自己，经过那全都是同一个模样的自己。自己和自己打了无数个照面，我和梓馨在干什么？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

　　最后两人来到一间已经生了锈的小铁门前，门锁显然有些年岁了，舟林把钥匙再往锁孔里塞一些，左拧拧，右拧拧，伴随着“吱嘎”一声，门终于开了。
　　“这门老了，就这样子，特别难开。”舟林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调侃这道门。
　　两人走进去，静悄悄得，除了锈了的铁门发出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音。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床前的小木桌上放着一台相机和一本敞开来的小说，是海明威的那本《丧钟为谁而鸣》，衣柜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舟林四季的衣物，墙角放着一个小盒子，上面落了灰，可是掸一掸，就是新的首饰盒，这就是当时赵浩买下的那件挂饰，毕业了，舟林从自己的床底下翻出来，赵浩也并不再要，于是舟林就一直带在身边。
　　“你喜欢海明威？”梓馨走到桌前，伸手轻轻地抚摸躺在那里的这本书。
　　“嗯。”舟林点点头。
　　“小兔子，小兔子最后怎么样了？”梓馨像是在说自己。
　　她垂下头。
　　......

　　“小兔子最后走了。”舟林回答。
　　不知不觉舟林已经走到梓馨身后，梓馨刚要转头说“小兔子，”话并没说完，就撞上舟林那温柔的眼神。梓馨和舟林对视几秒钟，梓馨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和上次一样，她在等待命中注定的东西。两人的嘴唇最终碰在一起，这是一个长长的吻，夹杂着体香和纠缠不清的体液，这一吻温柔而难忘。
　　......

　　伴随着梓馨低沉的喘息声，舟林把心中集聚着的对梓馨的爱一下子全释放出来，这一刻，舟林彻彻底底地爱上梓馨了。
　　可是......

　　两人躺在出租屋里那张狭小的床上，舟林从后面抱住梓馨，耳朵旁传来梓馨的释怀的笑声。梓馨对着面前那面白刷刷的墙，像是在自言自语，她说：“没当模特儿之前，我心情坚定，觉得非他不可，非他不可，非那个胸口有着美丽花儿的男孩子不可！”舟林当然知道梓馨说的那个人，可是并不拆穿，只是把梓馨抱得更紧。
　　舟林猜得出梓馨在开心地笑，她继续说：“即使后来进了真的社会，尝了真正的人心，我还是这样告诉自己，非他不可。非他不可！哪怕只和那男孩子说过一句话，哪怕只见过一次面，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就是永远！”梓馨停顿一下。“妈妈曾经在那段最迷茫的日子里问过我，她问我，爸爸为什么要去找别的女人，为什么要扔掉自己去找另一个女人？她问一个小女孩，大人口中的爱情到底是什么？”舟林从没听梓馨讲过自己亲生父母的事。
　　“妈妈问我，永远是什么，承诺又是什么。后来妈妈笑自己糊涂，笑自己为什么要问自己那样年纪的女儿。当时的妈妈大概觉得我什么也不懂，确实，我当时不能明白大人口中的那个世界，那或许遥不可及。可是，我当时多想告诉妈妈，多想告诉她我心底的感受，告诉妈妈我心中的永远是什么，告诉妈妈她的女儿心底的那个类似爱情的，纯纯的东西又是什么，是我心底自己的，是那男孩子胸口的那朵花！”这时梓馨转过头来看一眼舟林，眼神里含了羞，她又害羞地转过脸去，让舟林抱紧自己。梓馨说：“小时候的我不能明白爸爸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家，为什么要抛弃妈妈和我？难道是妈妈和我做的不够好？是我不够聪明？还是我总惹爸爸生气？当时的我总是想得很天真。最后，妈妈在走之前告诉我。她说“梓馨，这是大人们的游戏，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求你所爱，自由地求你所爱！”我当时摇摇头，妈妈就摸着我的头，我记得妈妈当时的表情，微笑着，眼睛里却流着泪。当时妈妈在我手臂上狠狠地扭一下，很疼，很疼，到现在那痛感我都记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我就是没有叫出声来，我或许是害怕极了，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妈妈，第一次。即使是这样，那个小女孩还是不自觉地把妈妈眼角的泪擦干净，她并不希望妈妈难过。再后来，妈妈要走，我就用我的小手拉住妈妈，妈妈就拼命挣脱，可是却连一个小女孩的力气也拗不过！”舟林感觉到梓馨略微颤抖的肩膀，却看不见梓馨的脸，只有拼命地从后面抱紧梓馨。
　　沉默了几秒钟，空气中又弥满了梓馨温柔的声音。“妈妈不让我逃，告诉我要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就想到那个男孩子。可是，没过多久，妈妈就在家里自杀了。”梓馨突然说得很平静，释然，可是这几个字不知道让从前的梓馨掉了多少泪，伤了多少心。“我和妈妈交谈的最后一次，妈妈说她爱爸爸，说她爱我，我都记在心里。“你要幸福！”“我爱你”“我爱你爸爸”，妈妈死前说得这些话我全都记在心里，我想对妈妈说“我也爱你”，可是到最后也没能说给妈妈听。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妈妈到底是真地爱我还是痛恨我这个和她爱的却又抛弃她的人生下的孩子，妈妈给我指出幸福这条路，自己却死了，一个家庭就这样没了，她说过她爱我，她说过她爱爸爸，不是吗？！她的幸福不就在身边吗？不是吗？大概妈妈是骗了我吧。”梓馨长舒一口气，舟林听得出梓馨这句话的口是心非。“大概不爱我吧？！爸爸走了，对妈妈来说，或许他们两人生下的我只会让她想起那些伤心的事。”梓馨哽住了，她撕心裂肺。“即使爸爸再也不回来了，我还是愿意相信她，我还是愿意相信妈妈说得！”
　　舟林揽过梓馨缩在胸口的手，梓馨转过身，面对着舟林，肌肤水弹可破，白皙动人，一双高傲的乳房，梓馨身上所有的一切，都一览无余。和之前做过的梦一样，梓馨躺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舟林还清晰地记得大学时期那个青涩的自己，记得那个同样含羞可人的人体艺术模特——田梓馨。
　　同样是真真切切的那个梓馨，时光荏苒，步履匆忙，能再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舟林再次给了梓馨一个长眠的吻。
　　......

　　梓馨穿好婚纱似的纯白色连衣裙，舟林坐在床沿，看着梓馨对着镜子梳妆，确实，梓馨变得比半年前更美了。梓馨把头发梳理成简单的样式，突然停下手上的描眉笔，对着镜子，看得到后面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舟林，梓馨考虑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告诉舟林。
　　“舟林。”
　　“嗯。”
　　两个人一呼一应，不拖泥带水。
　　“你觉得我美吗？”
　　舟林点点头，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美极了。
　　梓馨支支吾吾，“其实，其实......”
　　“怎么了？梓馨。”舟林从床沿站起来。
　　“舟林，其实，其实我以前整过容。”梓馨从床上的包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不用细看，就分辨得出照片里的那个人，就是梓馨。
　　舟林沉默片刻。
　　“没关系，我爱你就是我爱你，与其他东西无关。”舟林上去抱住梓馨。
　　“舟林，你知道吗？妈妈自杀后给我留了一笔钱，这钱我没有交给任何人，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养了我的姑父姑妈。妈妈生前告诉我，这是我追求幸福的一笔资本。等我长大了，我就偷偷地拿着钱去整了容，姑妈和姑父后来知道了，却没把我怎么样，他们对我真得很好，我不能，我必须得报答他们。你也知道，我必须得报答他们！要不然，要不然，他们......”舟林突然感觉到这句话像是在暗示什么，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没关系，没关系，我爱你，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得！”
　　“我不能，我必须得报答姑父姑妈，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没关系，没关系。”舟林明白梓馨有说不完的苦衷。
　　“我害怕，舟林，我真得害怕，我好害怕！我决定去找那个男孩子，也就是你的时候，我就很害怕。”舟林把头垂下来，埋在梓馨的秀发里，他当然知道那个已经死掉的男孩子，梓馨要找的人并不是我，可是，可是我爱得确实梓馨！不是吗！舟林只是想，却不说话。
　　梓馨继续说：“我害怕，我害怕下次找到你的时候你会对我没感觉了，我好害怕。我知道，妈妈告诉我，我的幸福就在这儿，可是妈妈，我就是害怕，害怕再次失去自己最爱的人，我怕，我怕，舟林。”梓馨唤一声舟林，突然转过身，看着舟林的眼，“你会怪我吗？舟林，你爱我吧？”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梓馨你在，就都没关系，没关系。”舟林眼睛里装满了温柔，慢慢地摇摇头，“没关系。”把哭出声来的梓馨紧紧抱住。
　　每一声“没关系”都柔软入心。
　　时间并不早了，梓馨站在斑驳的铁门旁，对眼前的一切依依不舍，她从包里拿出刚才的那张照片，递给舟林，“谢谢你，舟林，我一直把这张照片带在身边，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舟林接过来那张照片，仔细地看上面的女孩子，同样和现在的梓馨一样清秀可人。
　　很明显，同样是个美丽可人的女孩子。
　　自从妈妈自杀后，梓馨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没有真正的家人，没有依靠，没有信心，面对毫无安全感的社会，最终让这个女孩子选择依靠整容来安慰受伤的自己，这种安全感来的微乎其微。
　　我爱你，就是我爱你。与花言巧语无关，与娇媚做作无关，我爱你，就是我爱你！
　　梓馨低着头，目光盯着垂在腿前的皮包，说：“以前我告诉自己，不要丢了自己，不管怎么样，不能丢了自己。所以，所以，我把这张照片贴身带着，我告诉自己，不能丢了自己。舟林，能再找到你，真是太好了。即使到头来，即使我和别人结婚了，即使丢了自己，我也不再害怕了，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可以再碰到你，可以好好得在以后的日子里孝敬姑父姑妈了，可以把心里真正的自己交给你，可以在这儿和你......
”梓馨看一眼这个温馨的小屋。
　　“真是太好了！”
　　梓馨转身要走。“等下”舟林想起什么，飞奔进屋里，用身上穿的长袖不停地擦那个墙角已经布满了灰的礼物盒。
　　他慌张地跑出来。
　　“梓馨，这个，送给你！”舟林郑重地递过去。
　　“这是什么？”
　　舟林当着梓馨的面拆开那个饰品盒，是个银饰的挂坠，就是赵浩之前买的那个。
　　“好漂亮！”梓馨却低着头。
　　“送给你！”
　　“谢谢你！”
　　“我要走了，谢谢你！这个我会好好保存的。”
　　“......”
　　“等下！”舟林停顿一下。
　　“小兔子最后还会回来的吧？！”舟林把头埋得深深的。
　　“不会了，即使再爱罗伯特，小兔子最后还是走了。”梓馨这下头也不转，快步朝楼梯口走。
　　走到楼梯拐角，“梓馨！”舟林在门框里大声叫住梓馨。
　　梓馨转过头，眼睛里含着泪，充满了神秘的祈求，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舟林，她多希望现在的舟林能鼓起勇气把自己留下来，不用去管其他人，不用去想那场可悲的婚姻，想想自己，就自私地想想自己就好。
　　舟林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住梓馨，他的脑袋里乱乱的，一团乱麻完全理不清。他冲梓馨摇摇头，梓馨对舟林微笑，笑容里无奈，怜惜。
　　梓馨下楼打车去了火车站，头也不回。最后扶手梯旁只留下舟林一个人。
　　小兔子确确实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