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我（终章）

　　从那以后，舟林就经常梦到梓馨，梦到和梓馨见面的那天，梦到梓馨穿着漂亮的婚纱，在教堂里和另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交换戒指。这场梦来得太真实，往往比现实的东西还要真实。舟林想过丢下现在的一切去换一次赌注，一场关于自己和梓馨的赌注，可是他丢不下，有太多东西，死死地绑住自己，只要自己往前走一步，他们就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拉回来。束缚的绳子剪不断。
　　
　　一天晚上，舟林做了和之前同样的梦，梓馨穿着洁白如雪的婚纱，在神圣的教堂里，和另一个男人交换戒指。一对闪亮的钻戒慢慢地套在彼此的无名指上，男人的脸逐渐清晰，他朝舟林这边看，露出可怕的笑。
　　“梓馨！”舟林突然从梦中惊醒。
　　原来是一场梦，还好只是一场梦。
　　......
　　第二天，舟林在公司收到梓馨的短信。“对不起，我结婚了。”
　　舟林那夜喝了很多酒，直到小餐馆的伙计招呼着打烊，舟林仍然赖在凳子上不愿意走，最后被人硬生生地收了钱拉出去。
　　月夜很美，洒在布满悲伤的街道上，舟林脚下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对梓馨的思念，一路上，醉酒高歌，我也从来没见过舟林这样。那夜，舟林把思念和着酒精喝下去，又吐出来，再喝，再吐，直到迷迷糊糊地找到那个锈铁门。
　　“开门，开门！”已经夜里十二点了，舟林还在门外大声地喊。楼上楼下的邻居忍不住了就朝舟林吼“大晚上神经病呀，叫什么叫！”
　　舟林不理他们，继续把门敲得“崩崩”响。“开门，开门！”可是即使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开门。舟林顺着门沿慢慢滑下来，叫声里已经带了哭腔，“梓馨，开门呀！梓馨，开门呀！求求你，开门呀！开门呀！我是舟林，开门呀！呜呜呜......”
　　“妈的！叫什么叫，还让不让人睡了！”楼上的那个中年女人骂道。
　　“梓馨，我是舟林呀，开门，好不好！开门呀！”舟林的哭声完全淹没掉了千言万语，最后舟林迷迷糊糊地靠在门上睡着了。
　　......
　　就像小白兔说得，哪怕再爱罗伯特，小白兔最后还是走了，留下舟林一个人，舟林想要继续了解这座城市的心情再也没了，他苦苦“等”到的幸福没了，生活在此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光，不管你有多爱她，不管你有多在乎，现实总是很无情地打醒你。
　　接连一个月的时间里，舟林渐渐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在这期间，舟林试着再去联系梓馨，可是怎么也联系不上，像之前一样，一个活生生的爱着的女孩消失了，变戏法似地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懦弱，终归是自己懦弱！
　　舟林看着照片上的这个女孩子，愈发想要逃离这座城市。可是我放得下吗？我的家庭，我的事业，我的机遇。不，我爸妈活生生的大半辈子的梦想！我的梦想？我自己的......
　　终于有一天，公司需要选拔一批员工长期在外地考察市场，舟林主动申请到这样一个机会，公司便顺水推舟，把这件没人愿意做的差事交给舟林。在这座同样陌生的城市，窗外的雨小了许多，咖啡馆里的人也越来越少，舟林就是在这儿再次碰到了自己曾经的挚友，梓馨曾经的男朋友——赵浩。
　　赵浩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为什么要抛弃梓馨？为什么要抛弃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可是时光荏苒，对某些曾经熟悉的人，有些话已经再也说不出口。
　　或许对我来说，怀念终究只是曾经。
　　赵浩现在仍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知不觉又说起眼镜男的事，赵浩说：“对了，舟林，你知道吗，上次我和小美去西藏旅游的时候，就在坐车的路上，看到一个特别像眼镜男的人，那人当时正坐在小凳子上给一个西藏的小女孩画肖像，一群穷孩子围在旁边看，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眼镜男。不过呀，听说最近西藏的恐怖事件特别多，就最近，还好我和小美回来的早！”舟林并不知道赵浩口中的小美是谁。
　　赵浩继续说：“不知道眼镜男去西藏回来了没有，哎，算了，也管不了他，自求多福吧。舟林，告诉你，我那天回去呀，还特地去有名气的寺庙替他求了一签，保证就不会遇到那些恐怖分子了！怎么样？我很够义气吧！”赵浩自信满满。
　　舟林说：“眼镜男不会出事的！”
　　“你怎么知道？！”赵浩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会出事的！”
　　“算了，他和我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我能替他这穷小子求签已经很够义气了。你知道那一签有多贵？”赵浩看一眼窗外，雨停了，赵浩站起来，掏出两百块放到舟林面前。“舟林，请你喝咖啡的，我有事要先走了。”
　　赵浩站起身，舟林却并不起身，就只是坐在位置上目送他。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赵浩神气地踱到门前，先朝前台的女孩儿抛过去一个媚眼，女孩子的脸刷地一下又红了，接着赵浩转过头，像想起什么似的，对几米外的舟林说：“对了，舟林，我要结婚了，下个月就和小美结婚，到时候打你电话！”赵浩把手贴在耳边，比划出打电话的模样，却没注意到前台那个女孩子失望的表情。舟林只是点点头，他当然猜得出小美的身份，肯定是赵浩的老爸介绍得有钱人家的女孩子，有钱人配有钱人，这样的感情才称得上门当户对。
　　舟林看一眼电脑桌面上的女孩儿，和梓馨给的照片上的女孩儿是同一个人，自己果然还是不怎么喜欢那个刚刚甩下两百块的男人。
　　
　　公司拼命催得那个设计图总算画好了，舟林把手上的照片轻轻地捋平，塞进钱包最里面的夹层。他关上电脑，付过咖啡钱，朝前台的女孩子点点头，走出店门。
　　刚下过雨的外面有些冷，舟林把大衣裹紧，想到赵浩刚刚提起的眼镜男，舟林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的最后一页，之前联系不上的眼镜男，联系方式不知道换了没有。
　　没关系，试试吧。
　　电话里面传出“嘟，嘟，嘟”的响声，电话竟然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甜美的女生的声音，普通话不是特别标准。
　　“不好意思，打错了。”舟林显得有些尴尬，刚要挂断电话。
　　“您是哪位？”电话那头依然是甜美的女声。
　　“对不起，您认识王志强先生吗？”舟林想再试着确定一下。
　　“你是找志强呀，等等，志强，志强”舟林听见电话那边一个男人在应声。
　　“喂？我是王志强，你是哪位？”
　　舟林听得出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眼镜男，还记得我吗？我是舟林呀！”
　　“舟林，真的是你？！”眼镜男的声音有些激动。
　　“是我呀！”
　　“我之前一直想找你，可是在西藏的时候手机摔坏了，里面的东西全都没了，自从毕业之后，你也不知道再给我打个电话！我都找不到你。”眼镜男显然比以前开朗许多。
　　“我打过，可是没打通，我以为你又失踪了？！哈哈哈！”
　　“怎么会呐！”
　　舟林问：“志强，你现在在哪儿？”
　　眼镜男说：“我在西藏呀，舟林，我告诉你，我是爱上这儿了，还有这儿的一个姑娘！”舟林竖着耳朵仔细听，电话那头传来姑娘小声念叨着的讨厌。
　　“舟林，我告诉你。”眼镜男突然把声音放低，舟林想象得到眼镜男把电话贴近嘴边的模样。眼镜男小声地说“我打算下个月求婚，就和刚才接电话的那个女孩子。”
　　舟林惊喜地差些叫出来，能忘掉小雪真是太好了。“真得吗？！”
　　“嘘，你小点声，我想给她个惊喜呐，别被听见了！”电话那边，舟林听得到女孩子在说话，“志强，你说什么呐？”眼镜男说：“没事，没事，要不要我帮你做饭？”女孩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普通话仍然不算标准，说：“不用啦，不用啦，你还是好好陪你的朋友聊聊天吧，你不是说一直想联系这个叫舟林的人嘛！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好好陪人家聊聊吧！”眼镜男笑笑，和舟林聊了很多，包括赵浩，包括梓馨，舟林笑说大家都好，梓馨过的挺好，口是心非？舟林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口是心非。
　　舟林听眼镜男说眼镜男自己的故事，眼镜男经常为西藏朝圣的人们和孩子们画肖像，他记得电影里的一番话“朝圣者的手很脏，可是他们的心却干净得很”。对于眼镜男来说，这同样是一场洗涤心灵的旅途。
　　两人整整聊了一个小时，眼镜男和以前不同了，他在西藏再次找到了自己爱的人，像是重获生命，变得开朗，乐观，舟林也真心地为他祝福。
　　“真是让人怀念！”舟林长舒一口气，手上拎着公文包和电脑，大步朝公司走去。
　　就算一路颠簸，命运仍要继续，不是吗？
　　......
　　平凡的日子一眨眼就过去几个月，舟林让自己每天忙起来，忙到眼镜男和赵浩的婚礼也不去，只是彼此通了电话祝福新婚快乐。
　　有一天上班的路上，舟林经过之前的那家咖啡店，这家店仍旧装修简单，还是那个前台女孩儿，仍旧隐约地嗅到浓郁的咖啡味道。一群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妈围在咖啡馆旁边窃窃私语，舟林走过去一探究竟，原来是墙上贴着的那张纸在吸引这群无所事事的大叔大妈，大概又是超市大减价的消息，屡见不鲜。
　　舟林还没挤进人群，就转头要走，突然他又停下来，他听见旁边的一个大妈说话，说这是咱们城市几年来少有的通缉令，通缉对象是一个姓田的女模特儿。舟林心里一惊，匆忙地从人群最后挤进去，肩上的公文包差些被人群挤下来，舟林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用手把公文包扶正，惹得旁边的大叔大妈一口一个“挤什么挤呀”。
　　终于舟林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照片上的人就是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田梓馨！舟林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后面骚动的人群来回推搡。
　　梓馨杀了人。
　　梓馨杀了人！
　　
　　舟林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梓馨的身影，纯白的连衣裙上沾满了鲜血，自己最爱的人杀了人了！
　　舟林完全不知道是被别人推搡出来的，还是自己晃着走出来的，他现在立在人群最后，脑袋里过电影似地放映着关于梓馨的一切。
　　人群里仍旧窸窸窣窣，现在舟林的耳朵比任何时候都要灵敏，想法比任何时候都要丰盛。
　　人群里的一个大妈说：“真是可惜了这个模特儿，多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另一个大叔说：“有什么可惜的，漂亮女人杀了人就可惜了？！”
　　“你们男人呐，就是不懂我们女人，整天搞得那么严肃，你知道这个死掉的混账男人做了什么吗？！”
　　大叔说：“我才不管他做了什么，反正这女人是杀了自己的老公！”
　　大妈很不屑地说：“听说这男人之前算是个大人物，在他们圈里挺有名的，后来听说有人举报他贪污还是什么的，仕途就一直不顺，在那之后就每天都打这个姓田的模特儿，听人家说以前是一个星期打一次，现在呀，是一天打两次。”
　　大叔不相信。“哪有那样夸张？！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
　　“我哪知道，都是听说，你知道吗，那混账男人打这孩子之前，这孩子就已经怀孕了！”大妈把嘴贴到大叔的耳朵旁，悄悄地说：“告诉你呀，听说那孩子根本就不是那个男人的！”，虽然是窃窃私语，可是这一刻舟林的耳朵灵光得很，关于这个孩子的所有猜想一下子都涌进脑袋里，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梓馨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大妈接着说：“有一天，那混账男人打了这孩子的肚子，打了这孩子肚子里的孩子，那姓田的模特儿倒在地上，对那个男人吼：“你根本没资格打这孩子，你没资格！”那孩子当时说了这话之后，男人就把她往死里打，还不停地踢她的肚子，这孩子就拼命护着肚子里的小孩儿。”
　　大叔说：“这女人原来是出轨呀，该打，谁知道那肚子里的孩子是外面哪个野男人的。”
　　“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呀！”大妈怜惜起梓馨肚子里的小宝宝。大妈接着说：“最后那女人再也忍不下去了，带着以前的恨，这次她拼命地反抗，最后把她老公活活给勒死了。听警察说呀，那男人是被一条项链活活勒死的，好像是一条雕了花瓣的白银挂坠。你还别说，那项链还真够结实得。”
　　舟林知道大妈口中说的那条挂坠，就是几个月前送给梓馨的那条美丽的项链。
　　“后来呀，那孩子把家里的钱和卡全都拿走了，连夜逃到了别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摄像头，环卫工，没有任何目击者，同样也没有任何线索。所以呀，警察现在正在大范围的搜查，连我们这儿也贴了告示。”
　　大妈叹了口气：“哎，这女孩本来是个前途无量的模特儿，现在竟然成了杀人犯。哎。”
　　舟林把每句话都记在心底，他想到梓馨之前在床上背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我讨厌那个人呀，我是怎么了，我明明讨厌那个人呀，为什么非要嫁给他！？”梓馨当时就没再多说话。
　　舟林站在原地，想到这些，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握紧拳头，仿佛全世界就一个人。云朵遮盖掉太阳，密的透不出光，舟林脚下的人影也渐渐模糊。
　　......
　　梓馨，你千万不要死，千万要活着！
　　几分钟后，舟林慢慢地从挎包里端出相机，转过身，对着这座城市，拍下一张黑白照片。
　　他再次挤进人群，一把将墙上的告示撕下来，人群里愈发杂乱了，有人散了场，有人对舟林指指点点，舟林管不了这些人的指责，又挤出人群。
　　没关系，没关系，再也没关系了！你们怎么看也没关系了！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了，没关系，没关系。
　　怎样都再也没关系了。
　　舟林大步走着，肩上的公文包已经歪的不成样子，算了，干脆扔掉！文件，图纸，算了，干脆扔掉。
　　束缚在我腿上的所有行囊，干脆全都扔掉！
　　我就带着一个简单的真实的自己，其他的全都扔掉！
　　......
　　我想要了解你一些，再了解你一些，了解你肚子里的，我们的孩子更多一些。从前，我懦弱，怎么也踏不出这一步，我妥协，我让步，结果丢了自己，丢了自己最爱的人。
　　这次我爱你，就是我爱你，与回忆无关，与那些丢在路上的东西无关！
　　舟林转过身，把撕下来的告示和口袋里的照片放在一起。
　　云朵飘开了，影子终于跟上舟林，直到背影消失在刺眼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