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倒流（十二）

　　水文章和王文娟结婚后，过着平凡而充实的日子。他天天忙碌在学校里，为了毕业班学生们都能考上高中，起早贪黑，不辞辛苦。王文娟很支持丈夫的工作，承包田里的农活她几乎全包了，除非到了夏季抢收小麦、秋天播种关键时期，她从不让丈夫插手，让他全部精力投入到教育事业。王文娟是个朴实的农家妇女，贤惠、体贴、通情达理，是个好妻子、好儿媳。她能说善笑，人缘甚好，农活淡季，街坊邻居大姑娘小伙子都愿找她聊天拉呱。她是个热心肠，从中给他们穿线做媒，和娘家村的小伙子大姑娘结成了对子，促成姻缘三四对。
　　一年后，王文娟添了一个“千金”，让水家上下高兴得合不拢嘴，水文章发挥他诗人般的才华给女儿起名叫水一方。那时候的农村人文化程度都不高，都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满月那天，亲朋好友前来祝贺喝满月酒。酒过三巡，众人找话题寻乐，聪明的商水益挑唆众人问水文章给女儿起名叫水一方的缘由。
　　众人问道：水老师，水是流动的，怎么变成“方”的呢？
　　水文章喜欢他们的提问，借着酒意给众人讲解《诗经》里的名篇《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我们的祖先给后人留下了美丽的诗篇，《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它记录了从西周初期到春秋中叶大约500年间诗歌305篇，分为风、雅、颂三类，时间大约在公元前1046年至公元前476年之间，是劳动人民集体创作的精神财富。
　　众人：水老师，我们听不懂什么风啊、雅啊、颂啊。只想知道为什么给你女儿起名叫水一方。
　　水老师：还不明白吗？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伊人，就是美丽的女子；在水一方，就是在水的远方。试想一下，多么富有情调和浪漫的风景。我的姑娘就是这样一个飘若天仙的女子……
　　众人：明白了，水老师，你的“千金”长大后，会有很多有情有义的郎君去追求。
　　高兴的水老师不住的点头，又转为不停地摇头，又是承认，又是否认，到最后搞得他也飘飘欲仙，眼里笼上了一层薄薄的云雾……
　　这一切瞒不过商水益的眼睛。尽管他解释给众人为女儿起名的缘由有一定道理，但是这绝不是他的全部。《蒹葭》里的后四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才是他给女儿起名的真正含义，我逆流而上去追求那女子，道路险阻而且漫长，我顺溜而下去追求那女子，她好像在水的中央，永远靠不到那位置。因此，他借为女儿起名水一方，表面是赞颂女儿出众，天降仙葩。其实真正寓意是暗示在水一方的伊人是他的初恋情人乔佳芳，他不论如何追寻，都实现不了他的梦想，寄托了无限相思和眷恋，同时又表达了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伤感。水文章是文化人，是聪明人，他不会说出真实的含义，当然，也绝对不能说出，毕竟是有妻室之人了，以往的事只能锁在理智的亭子里。
　　众人酒饱饭足后，打着嗝和水文章告别。

　　送完客人，水文章见商水益还坐在那里，过去给他满上茶水，两人开始了“三论下海经商”（第一次是在乔佳芳返城的那一天，商水益找到水文章商量辞职下海经商创业一事；第二次是在春节拜年，商水益赚满第一桶金后，动员水文章下海跟着他创业。）
　　水文章：“商老板，感谢你赏光，今天喝的高兴不？”
　　商水益：“我肯定要赏光，谁让咱俩是兄弟，今天喝侄女的满月酒能不高兴吗？还真的没有喝够。”
　　水文章：“改天我再请你，你还得回家，路上一片漆黑。”
　　商水益：“没关系，一会儿有人来接我。”
　　水文章：“行啊，你小子，当上老板就是不一样。”
　　商水益：“大哥，不是吹，当老班比当教师舒服多了，又自由又赚钱，何乐而不为？你说这个教师还有什么干头？”
　　水文章：“打住，不要借着酒又要劝我辞职下海。”
　　商水益：“大哥，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又被谁灌输了无产阶级思想，越穷也光荣啊？”
　　书文章：“不要侮辱我们知识分子！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如果都像你一样下海经商，我们的孩子谁来教育？”
　　商水益：“这句话我听着顺耳，大哥，我佩服你就在这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水文章：“不要给我戴帽子，我也不是不要工资。国家已出台政策，通过考试，民办老师逐步转为公办教师。”
　　商水益：“就算有这个政策，名额少的可怜，什么时候轮到你头上。只不过是国家挽留教师的缓兵之计。”
　　水文章：“这毕竟是进步，起码让我们看到了曙光。”
　　商水益：“大哥，不是欺骗你，我到过经济发达沿海地区、商贸一体的江南水乡，全民下海从商。我们这里比起江南、沿海地区不知落后多少年，大街上哪有闲着逛着玩的，主要是思想意识的问题。”
　　水文章：“你说的有道理。自古以来，南方人比北方人有经商之道，何况，我们处在孔夫子的家乡——鲁国大地，重礼仪，轻经商。”
　　商水益：“穷则变，变则通，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真理。我们要古为今用，这样才能发展。”
　　水文章：“这些道理我都懂，我们不能因为个人的发展而放弃下一代的发展吧？如果教师都下海经商，个人生活肯定要好得多，但是，我们的后代怎么办？如果代代都么文化，像文化大革命一样，读书无用论，国家怎么发展，四个现代化的如何实现？”
　　商水益：“你说的都对，正是国家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才对师范类大学、中专扩招，鼓励高考生报考师专，优惠的助学金吸引，特别适合农村孩子，如果省吃俭用，每月还有剩余，所以国家对教师有充足的储备。一年一年毕业的大中专生充实到中学里来，等不到你们转正，就被辞退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水文章听商水益这么分析，恍然大悟。原先怎么没有意识到这点，国家在培养教师队伍，去年汶上联中更名为汶上第一中学，取消村庄联办，有财政统一拨款，纳入全日制教育。当年教育局分配5名大专生充实教师队伍，这么说来，不出几年，民办教师如果不能通过考试转正，就得下放到小学任教或者回家务农。水文章深感压力之大，平常是教学能手，只是在语文单科，真正到了考试，各门成绩参差不齐，导致年年成绩不过关。年年送毕业班，没有时间复习别的课程，看来，前景还真不乐观。
　　商水益的小眼睛读懂了水文章的心思，他抓住时机促进飞跃：“现在能彻悟也不迟，赶快付诸行动，不能再浪费青春年华了。”
　　水文章尽管心里默认商水益分析的有道理，但是，表面上他不能让商水益占了上风。从上初中到高中，再到联中教学，不论是学习成绩还是教学质量，水文章都在商水益之上，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让商水益羡慕不已，水文章在他面前有充足的骄傲和自信。他一直以为商水益辞职下海经商和他教学失意是分不开的。
　　水文章：“什么彻悟，你不要片面看问题，国家有通盘打算，没有你说的这么悲观。”
　　商水益了解水文章的脾气，鸭子煮熟了嘴还是硬的，让他低头承认自己的不足，当面改变观念，难，难于上青天，顺手递给他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明信片，上面有我办公室电话号码，想好了，给我来个电话，我的工厂里给你留着副站长的位子。”商水益起身向外走，“不早了，不再浪费人类灵魂工程师宝贵的时间，免得明天精力欠缺，影响教学质量。”
　　水文章接过名片瞟了一眼：“走好，抽空再聊，路上注意安全。”
　　商水益：“谢谢关心，没听到大门外，嘉陵摩托车的鸣笛声吗？”
　　水文章：“厉害，佩服，商站长，有专车接送了。”
　　水文章送走商水益，仔细看看名片，上面赫然印着：汶水地区建筑五金厂汶上收购站。电话：汶上公社总机转2022。
　　水文章不仅啧啧称赞，好厉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水文章躺在床上陷入了深思。商水益说的一针见血，直截了当，虽不容易被人接受，但句句在理，字字说在点子上。当民办教师不再旱涝保收，等到辞退或者考试淘汰被动走人，不如早行动，趁现在年轻，赶上好政策，放手大干一场。干什么呢？跟着商水益干，去他那里当副站长，倒是富有吸引力，但是水文章还是放不下架子去委屈接受商水益管辖。再说，既然干就一定干出个名堂，绝不步入别人后尘，一定要让多数人受益，绝不单单是自我发展，鹤立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