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荒乱本命

　　(1)“大鳄”现身
　　家超落落地告别裙儿，离开商务部，回到部门做个交待。此时快过年了，1999春节将至，大家感觉没什么活儿，除了唠嗑打牌就是扯些用不着的。赵大个嬉笑着问：“你交给裙儿了吗？”
　　“给了，我交给她了。”家超显得颇有点不自在。
　　“咋待这么久呢，屁股够沉的啊！看上人家了吧？”赵大个阴笑地问。
　　家超忙不迭地回应：“赵哥看你说的，这不在半路碰上大鹏他们二楼工艺的哥们了嘛，顺便了解点车间工艺的事儿。商务部就待了一会儿。人家那边美女都跟大爷似的，就算咱看上人家也不好使啊！”
　　“嗳，就让她们牛呗。谁让人家华晨有钱就会当大爷呢！”赵大个苦笑两下，眯缝着眼神，掂了掂略呈老态被烟雾薰得发乌的脸。
　　
　　一晃春节放假，毕业生们各回家乡和亲人们团圆。家超在大年之余除了得到母亲“多祈祷啊”的嘱咐外，还被母亲给亲手做了条红色内裤，并听老妈说：“今年兔年了，是你本命年，穿上对你有好处啊。”
　　家超很不介意地回敬说：“妈啊，你咋还迷信上了呢？我们对主信仰的人了还讲究这个啊！”但觉得是母亲的心意，随包带上也不压沉。
　　
　　春节后的日子，公司上层也在加快融资、收购和资本重组的步伐。家超们的98届和97届们的大学生还都和车间工人们混住在开发部所在的五层大楼里，听说控股公司上面有大动作，并传来华晨集团董事长Y总要亲自来公司视察的消息。毕业生们充满了好奇，都想睁大眼睛看看传说中皇帝级的人物。
　　Y总的奔驰专车在沈阳委安排下由警车开道，从机场一路直本东厂区主楼会议室。上百名大学生和公司管理层早已列席迎候。而裙儿与H总并排坐在第一排，不时耳语几句。家超特意找到在她的回转半径内可视的位置靠墙坐了。
　　
　　不一会儿，一个健硕而短小的中年身影从会议室走入，稳健地穿过人墙，直奔主席台上位。家超注意到这位首长面相奇特，长着邓小平式样的身材却是毛主席般的头颅，眉毛奇浓无比，棱角如剑，目露英杰之气！
　　“同志们，98年是国家改革关键性的一年，我们的镕基总理自执政以来，全面实行了‘抓大放小’的国企改革。为大中型企业的兼并重组创造了有力的金融环境。集团也加大了投融资的力度，通过海外运作融资60多个亿。今后，集团将力主设计制造出一款有中国人自己审美风格的民族轿车品牌，并要出口到欧洲市场。”此时裙儿向右侧回望，带一丝得意和优雅的笑意，狠电了家超一下。家超心说“难怪裙儿讲话那么傲气，原来有这样的首长上司啊！”
　　
　　Y总浓蹙的横眉如同高悬的两把上方宝剑，坚毅的眼神横扫四座，继续说到：“我们要引进世界上最先进的制造工艺设备和质量体系，打造欧洲的海外出口市场。公司已经准备收购、重组国内两家知名的发动机厂，也已经和意大利设计公司签订了知识产权转让协议；和英国道格拉斯整车试验场有长期合作，准备和清华大学、吉林工业大学等名校陆续建立培训合作，我们力争培养出自己的本地化人才，打造出独具特色的中华轿车品牌。当然，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希望在你们身上，但责任更多却在我们身上。改革的前进路上，也一定会有暗礁和碉堡，但是，怕死不当共产党员！”听到这里，全场掌声雷动，都感到备受鼓舞。裙儿在前排，好像与H总耳语了什么。还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自己的未来如何？在裙儿那都失守了，自己会死在这里吗？”家超在落寞中暗自寻思。
　　
　　(2)忙里偷闲
　　Y总视察后的一番讲话过后，整个公司像被上紧发条的钟表，每走一步能听出动静来。随着春天临近，宿舍楼前球场两旁的积雪逐渐褪尽，过冬的松柏隐约漫出淡黄的绿色。
　　4月份，产品部里调进一个中老年同志支援M1工程轿车项目的质量体系建设。他是轻客厂质量科的老员工，当地人，沈阳航空学院毕业。大概是资格老，业余通的缘故，他和人嘮嗑时都是昂着头，倒背个手，“俺们那个时候，要说经历，从车间开始哪个部门没干过啊！”四方国字型脸，配上短背头显得桀骜不驯，“要说在原来的老厂，属我最倔了！”家超斜对他的位置，听得真切。事后跟正面电气室97届最能忽悠的老李提起他，说：“李哥啊，新来这左工确实是牛人啊，听他说自己最倔！”
　　开源的老李，是个瘦白脸尖下巴，戴副500度眼镜的锦州工学院97届毕业生，喜欢眯缝成眼线端详人，并突然地“呵呵呵”地连笑几声，把人点评或数落一通，然后立刻闭起“天包地”的嘴巴冷瞄着你，此时来一句：“他倔啥个倔，就是不会做人！”
　　
　　一晃到了4月中旬，公司要左工带两个新人去清华大学接受QS9000质量管理体系课程培训。考虑到家超和大象都是北京毕业的大学生、有潜力，都有培养价值，赵大个对他们说：“给你们一个去清华学习的机会，也正好可以回母校看看，由老左带着你们，咋样？”一听说要去北京了，家超兴奋得眼睛放光，仿佛要回自己的家，很愿意带新人去创门一般。
　　
　　左工带着家超和大象，从沈阳新建的北站出发，坐着火车半天到了北京。家超感觉好像梦游一样，一路边观，回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下午到了清华的德尔福-清华汽车系统研究所报到，看着中英文对照的崭新的牌子和所属大楼，不禁对清华的实力暗自叫好。在校园招待所安排好住处后，左工说：“咱们出去到校园走走吧！我这以前常出差，走到哪都要逛逛，好了解一下当地风土人情。”两个小子自然愿意，而家超也感觉这竟是自己第一次真实游历清华校园，一座座严整的欧式红墙建筑，让他想起近代庚子赔款的余生。
　　
　　走出招待所门口，家超见到那有个大蘑菇伞状的IC卡电话亭，想趁机偷空问候一下裙儿，于是就说：“左工啊，你和大象先头了走好吧，我给家人报个平安就来。”家超来到电话亭下，心儿却像揣了几只小兔子，犹豫了片刻，第一此把IC卡插进去，拨通了公司总机，却颤微微地按下商务部3-9-3的分机号码，无人接听，他迅速挂掉将卡拔出。他回头张望了两下，抹了抹心跳的位置，换了口气，再次插入IC卡，重复刚才的动作，拨通分机响了8声后，还是无人接听，家超只好迅速拔出来。喘了两小口粗气，扶着蘑菇帽，斜靠着侧壁缓了一下心神，让加快的心跳缓慢下来。心说，如果第三下再通不上话，我和她估计就彻底无缘了。于是，家超鼓起勇气，再次将IC卡插入，拨通后想了三声后，伴随着第四声响将要出现的频率，有个女声同时出现，应道：“谁啊？”但就在这个点上，家超已然“再而衰，三而竭”，不得不放弃了！毕竟6分钟过去了，他还要追赶前面的两个同事。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追赶上去。
　　
　　一行人来到了传说中的荷塘，家超在忐忑不安中还是有一丝丝兴奋。心想，终于到了朱自清笔下的荷塘了！虽然还不是晚上，也没有月色，但在一湾池水的岸边却也有站、有坐着几位意气风发的学子，有四五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在那读英语，还有一位看起来颇为贤淑的美女，气质芳华如暗香幽兰，虽然看起来不像北大女生那般风情，却也是温文尔雅，端坐在荷塘小拐弯处的石凳上，一条米黄色的小布裤，淡蓝色上衣，松垂一头云鬓，围着一条打着蝴蝶结的紫色纱巾，手捧一本《茶泰莱夫人的情人》，在那动情地阅读着。其态之娇美，丝毫不逊色于裙儿！家超几乎被她那忘情的眼神吞噬，虽然和她似有所动的淡淡的眼神欣然相遇了片刻，但家超知道，他和她只是咫尺天涯！
　　然而，和单位里的裙又何尝不是呢？不然在这纵横交错的时间，本想用偷空给裙儿挂个道歉的问候电话，三次插拔，却不知与谁说起？家超心事重重。
　　
　　次日开始，左工一行开始上课了。三天的课程分别是一天的ISO9000和两天的QS9000质量体系认证课，讲课的是一位35岁左右的男子高老师，清华博士毕业。其浑厚低沉、井然有序的讲解，让家超感受到了水木清华以“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而著称的严谨精神。
　　
　　一同过来接受培训的还有上海大众和德尔福的一男一女，看起来都至少有奔四的样子。家超只见那男子咋看起来都有点像范志毅，听课时单手挎着椅子靠背，歪楞个身子，像是王义夫在奥运会上瞄准一样斜视着高博士。课间他问起家超和大象：“侬们刚毕业是哇，我看顶多就二十三四岁是不是啦？”
　　“对啊，我24。”家超随口应道。
　　大象说：“我23。那你多大啊？”
　　只听那大众男说：“这个不大好讲了呀，你们觉得我多大那我就多大好嘞。”
　　
　　左工在那边不知道怎的，掏出了一个九连环玩，让身边那位德尔福女士尝试解套，那女人好半天也没拆解开。左工说：“这个游戏才最考验人的智商。”女的低头有点脸红，那大众男也再没有接招。
　　两天的培训课过得很快，虽然家超的专业课自知很滥，但讲到SPA，MSA等体系概念觉得也过意得去，最终在老师答疑后得到了两个培训结业证书，家超却没有感到有太多收获的惬意，反而内心一片茫然。
　　
　　结课后的次日是周六，北京已是四月天气，下起了朦朦的雨丝。由于傍晚的火车，家超建议左工和大象再游览一番北大，他们欣然应允。三人步行穿出清华西门，顺着中关园方向南行，沿着家超曾经熟悉的路走到资源宾馆东楼，进而右转走到北大南门，旁边的“风入松”书店不知留下自己多少足迹。他还记得在这里买的第一本书就是《蔡元培与北京大学》。而此时有点物是人非了！三人从北大南门而入，顺着通往三角地的和未名湖的纵轴线缓缓北行，林荫路上方，一个宽大的红色横幅上，赫然醒目打着几个大字“野草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荫”，无数燕园的学子依然行色匆匆。
　　
　　无限的感慨涌上家超的心头。裙儿与自己天涯咫尺，又是咫尺天涯。在沈阳的公司里，自己是野草还是佳木，注定要经历这不平凡的春天了！
　　
　　(3)车城涟漪
　　左工带着家超、大象回到公司后，感觉各个部门开动的节奏更快起来，部门多了台工作站服务器和一台大型的图纸打印机。而为了方便图纸的解析和二次开发的需要，单位已经就CATIA绘图软件的应用培训和吉林工业大学达成了合作协议。并安排产品部所有98届的毕业生在6月份前去接受培训半个月。
　　
　　家超暗自叫苦。机械制图+计算机应用这类CAD的东西最让自己没感觉。在93年进入A大后那个悲伤的秋季，最让自己生恨的就是扛着丁字尺匍匐在倾斜的大宽桌板上画图的情景。可能正是高考前那场噩梦般的煤气中毒事故中死里逃生的经历，伤害到了大脑的空间想象力，制图课程最先让他在一个面色惨白（不是“面白”）的伪美女杀手的宣判下，挂了第一门补考；也是因为右大腿当时严重的肌肉萎缩，走路成了一步一拐的“铁拐李”，让他在那些人赶去机房占位子的豕突狼奔中成为打狼人。自然，计算机应用成了第二门挂彩的课程。家超感觉自己内心的晦暗和伤痕，一度没有离开这些悲戚的梦魇，感觉既打击了学业现实又冷落了对这个学校的感情。
　　而眼下单位花钱培养新人学习CATIA制图软件的应用，总不能不去。家超想，就算学不好，也不能浪费太多时间，于是就带了北大出版社的“基督教哲学1500年”过去消磨。
　　
　　几天的培训课程在吉林工业大学计算机中心进行。两个人共用一台大屏幕的电脑，授课的小乔老师是位娇小型的秀气美女，采用边讲边练、先讲再练的形式，家超选择了和小白一组，知道他虽然没拿到学位，对专业的热情却不减，对工科的感觉要比自己好一些，就索性让他多练，自己在旁边看起那本宗教哲学史来。
　　
　　讲完操练的间隙，小乔老师微笑着凑上来，问道：“嗨，你怎么不练啊？”
　　家超有点害羞地说：“不好意思啊，乔老师。我真的不太擅长制图，在单位也不会做设计工作的，只是作为综合组人员，总体了解就行了。”
　　小乔老师斜靠在家超身边的柱子上，笑着说：“你是爱好文科吧，看的什么书呢？”
　　家超给她晃了一下书名，道：“我是比较爱好文科类，而且我有这个信仰啊。”
　　“哦，是吗？那你信教呀？”小乔老师的眼睛一亮。
　　家超说：“是啊，家里母亲先信仰的就影响到我了。”
　　小乔老师说道：“我其实觉得你的气质更像搞艺术的。”
　　家超听着觉得很温暖，不禁问道：“小乔老师我看你您长得好娇小，不像东北人啊。”
　　小乔老师说：“我本来就不是东北人啊，我是上海人，在这大学读书，认识了我老公，所以就……到这边来啦。”她温暖地笑了一下就走开到讲台位置去了，看着大家各自练习。
　　
　　家超本来看到古希腊的哲学部分，可是有些心不在焉，总会悄悄地斜视一下在讲台那边抱着肩膀靠立的小乔老师，而她似乎也在打量着家超和小白这边，并总会会心地笑笑。那肉乎乎的小嘴唇活像个红樱桃，和那齐耳的短发与灵动的小眼睛形成了小三维组合，与小丰的身段，橙色的毛衣、黑色的裤子形成了大三维组合的别样美感。那一刻，家超的感觉是：其实江南与地域真的无关。可是，这样的萍水之美终究如梦如烟，培训结束还是要回去面对困境的。美好的感觉又能持续多久呢？
　　
　　家超很快将这份无奈的落寞感隐蔽起来。伴着和小乔老师对视含笑的那一瞬，化解了所有的愁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