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曼买药遇故知 酒楼贪杯丧非命

　　汉元帝初元四年三月，魏郡的元城县庙子乡发生了一起命案。二十二岁的青年王曼，因和朋友喝酒丧命。王曼不是别人，他就是当朝皇后王政君的二弟。王曼的二儿子王莽刚刚生下来三天，妻子渠文君的怀里却一直没有奶水。为了让王莽有奶水吃，王曼只好去镇上买催奶药给妻子催奶。
　　王曼抓好药正准备往回走，突然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他一巴掌，他回头一看，见是过去的老朋友赵四。便道：
　　“赵四，咋是你？有几年不见了，看样子你发达啦！”
　　“瞎混呗，啥时候也赶不上你这皇亲国戚啊！”赵四笑了笑道，“一大早你来干什么呀？”
　　王曼把手上的药提得高高地道：“给媳妇买催奶药。”
　　赵四惊奇地道：“可着当爹了，生几个了？”
　　王曼道：“这是第二个。”
　　“男孩女孩啊？”赵四关心地问道，“都叫什么名字啊？”
　　王曼道：“老大叫王永，老二叫王莽，字巨君。”
　　“看来还是识文断字好，起的名字都不一般。您听听，又莽，又巨君。莽不就是跟龙差不多嘛，龙是什么？龙就是皇帝。皇帝是什么？皇帝就是大大的正人君子。不是大大的正人君子，哪能当皇帝！就凭这响当当的名字，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哪像俺家，老大、老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排着叫，起起来不劳神，叫起来也省劲，就是没出息！”赵四道，“你生了个做皇帝的儿子，今天你得请客。再说，我们也有些年没在一块喝过酒了。”
　　王曼道：“‘莽’不是你说的那意思，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的吉言！喜酒嘛，那是一定要喝的。不过今天不行，改日吧，我得先把催奶药送回家，莽儿还等着吃奶呢！”
　　“吃奶也不在这一会儿呀！改明天你还出得来吗？”赵四道，“我看你的脾气有长进！过去一说喝酒，二话不说，比你爹阳平侯王禁厉害多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王曼不好意思地道：“不是媳妇等着催奶莽儿等着吃奶嘛！”
　　赵四不由分说，推着王曼就往迎宾酒楼走去。王曼和他爹一样嗜酒如命，刚才虽然说的也都是实情，但经不住赵四的盛情之邀，也就半推半就地跟着赵四来到了酒楼。
　　王曼和赵四是发小，自幼一起长大。但赵四家里比较穷，看现在的穿着，好像发达了。王曼正看着满面春风的赵四犯猜思，赵四突然道：
　　“今天是你请客，我买单。往日都是你买单，我兑嘴。这就叫君子之交，有来有往嘛！”
　　王曼笑道：“那叫君子之交淡如水，哪有有来有往之说？”
　　赵四道：“这和浓淡没关系，有来有往是关键。连来往都没有，哪来的浓淡之说？”
　　王曼道：“那倒也是，就依你！”
　　赵四道：“就算是给你生了个皇帝儿子贺喜了！”
　　王曼道：“那就谢谢你了！”
　　不一会工夫，一桌丰盛的酒菜就上齐了。
　　赵四站起来高兴地道：“这第一杯酒，是祝贺你媳妇给你生了一个皇帝儿子。来，干杯！”
　　王曼也站起来道：“谢谢你的吉言。来，干杯！”
　　二人干完第一杯酒坐下，王曼道：“兄弟，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说我儿子是皇帝的话。这话传出去，可是杀头之罪！当今有皇上，而且还是我的姐夫，我二姐的皇后当得好好的。你说这话不是咒他们吗？这话我可不爱听！”
　　赵四本来是戏说王莽是皇帝，现在听王曼这么一说，反倒认起真来。道：
　　“你说实话，现在汉朝这个样子不改改观，它能长久吗？土地被豪强兼并，百分之七十的人没有土地耕种，又水旱虫灾连年不断，人为了能活下去，不少人沦为有钱人的奴婢，做牛做马！不瞒你说，兄弟这几年跑了不少地方，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哀声载道的。他们喜欢一个关心他们的好皇帝快点出现！”
　　王曼道：“你的话我能理解，但也只能是你知我知。你说的好皇帝出世，那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也只不过是人们的一个良好的愿望罢了！”
　　赵四道：“不想让你儿子当皇帝？舍不得你皇帝姐夫下台？”
　　王曼道：“那倒不是。说实在的，我打心眼里希望莽儿能当上皇帝。莽儿当皇帝，不管咋说，我也是个太上皇。姐夫当皇帝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他的小舅子一个。”
　　赵四道：“想通就好。孰轻孰重你还是分得很清的嘛！”
　　好像刚刚出生的王莽就要当皇帝一样，王曼连连摆手道：“以后休要再说此事，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不是闹着玩的！”
　　“你不用怕，你家的小皇帝替代不了你的姐夫元帝。”赵四话题一转道，“你搬到哪儿去了，委粟里咋没见到你人影啊？”
　　王曼道：“那年你出去不久，我就结婚了。结了婚就从家里给分出来了，爹让我搬到庙子乡来了，这里有我家一块地。”
　　赵四道：“庙子乡离委粟里有好几十里路吧？”
　　王曼道：“那可是。我基本上不怎么去委粟里了。一来父亲和母亲也不在那里住；二来我的孩子小，家的事情多，没时间回去。”
　　赵四道：“那往后我们俩见面就没有从前方便了。”
　　王曼道：“你咋跑到庙子乡来了？这次回来还走吗？”
　　赵四道：“来赶庙子乡会，外边能捞钱咋能不走呢！”
　　王曼端起酒杯道：“那我就借花献佛，这第二杯酒，哥祝你财运亨通发大财，早日娶个好媳妇，早生贵子！”
　　“谢谢哥！”赵四说着，脖子一仰，一杯酒喝个底朝天。
　　王曼抹了一下嘴巴道：“真痛快！”
　　赵四道：“你要是还在委粟里该多好啊！想啥时候喝就啥时候喝！”
　　王曼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兄弟八个，结过婚都还住在委粟里，哪能住得下啊！所以父亲说，谁结了婚谁就得搬出去住。大哥王凤结了婚第一个搬出了委粟里，我这当老二的也不例外，也得搬出去单过。”
　　赵四道：“我看你们这也是暂时的。你父亲都已经封了平阳侯，你们兄弟那还不是早晚都得封个侯，哪会久留小小元城县啊！”
　　“满上满上，咱哥俩好不容易碰到一起，喝个痛快，不提那烦心的事！”王曼道，“封不封侯，又不在咱，费那心思干啥！”
　　赵四满上酒道：“为咱们的巧遇干杯！”
　　二人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个精光。
　　王曼道：“喝了这一杯，咱就结束。我得快回家送药去，媳妇还等着催奶来喂我的宝贝儿子王莽呢！”
　　赵四道：“来，干！”
　　二人又一饮而尽。
　　赵四道：“再喝一杯结束。来，干！”
　　二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又一饮而尽。
　　王曼道：“最多再喝这一杯。喝了这一杯，说什么也不能再喝了，我真的要回家送催奶药去了！”
　　“再喝最后一杯，不能饿着咱的小皇帝！”赵四说着，又斟满了两杯酒。
　　王曼突然问道：“兄，兄弟，我还没有问……问你是做做的啥生意？这，这么来钱！”
　　赵四也磕巴着嘴道：“你，你猜，猜！”
　　王曼道：“珠，珠宝生……生意！”
　　赵四道：“不，不对，我，我哪有那那么多本钱？”
　　王曼道：“猜，猜不着！”
　　赵四道：“猜，猜不着吧，猜，猜不着就……就喝酒！”
　　王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你，你说……你到底做的是啥生意？”
　　赵四道：“我，我做的是救……救人的行善生意！”
　　王曼道：“救救什么人？还有救救人的生意？这，这是啥生意？咋做？”
　　赵四道：“这，这生意好……好做，你，你把那些无……无家可……可归、无，无饭可……可吃的人，领到有……有钱的人家去……去干活，有有钱的人家就……就会给你……你钱的。”
　　王曼道：“哪，哪会有……有那……那么多人无……无家可归，无……无饭可吃？”
　　赵四道：“你是没有到……到灾区去过，到……到处都是饿死的人，还……还没有饿……饿死的人，都，都千方百计想……想弄碗饭吃。只要你……你给他们说……说哪里有……有饭吃，他……他们就……就会跟你走，然后你就把……把他们带到有……有钱有……有饭的地方，就，就会有人收留他们……”
　　王曼道：“天下还会有……有这么好心眼的人，白、白管别人饭吃？”
　　赵四道：“哪有白管饭吃的，他们得给管饭吃的人家干活！”
　　“我明白了，你就是做的人贩子生意，把这些饥民卖到有钱的大户人家去做奴婢！”王曼说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赵四面前，照着赵四的脸上就是两巴掌，道，“你缺德，坏良心，我没你这样的朋友！你的钱太脏，这酒钱我不能让你付，要不然我会恶心死的！”
　　赵四也站了起来，气地瞪着两个红眼珠子道：“是我用钱把他们带出了灾区，送到了有钱的人家。要不然他们都得饿死，不是我救了他们吗？”
　　“说得多么好听，‘送到了有钱的人家’。你没要人家的钱吗？肯定是要了的，对吧？要了人家的钱那就是卖，不是送！真为有你这样的朋友感到羞耻！你知道这些奴婢在有钱人家过得是什么生活吗？连有钱人家的牲口都不如！”
　　赵四道：“总比饿死强！”
　　“还不如饿死呢。有钱人家可以随便处死奴婢，被他们处死的奴婢死的都很惨，连一点点尊严都没有，哪有饿死的体面！”王曼说着就走出包间。
　　“催奶的药，催奶的药……”赵四提着药边喊边追了出去。
　　王曼停住脚，从赵四手里夺过药，生气地道：
　　“我都被你气晕了！再差一点就得被你气死！”
　　赵四道：“这有什么好气的？”
　　王曼道：“把人不当人，把人当牲口，是人都生气，只有不是人的人才不生气！”
　　二人走出迎宾酒楼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街上的人还熙熙攘攘。
　　王曼晃晃悠悠地走着，道：“你老是跟着我干什么？”
　　赵四道：“这街又不是只准你一个人走，谁跟着谁啊？我说你跟着我呢！”
　　王曼道：“大路通天，各走一边。你离我远点，我准不会说你跟着我了。”
　　赵四道：“你千万走好，我到地方了。”
　　王曼抬头一看，见是牲口市场。正要快点回家，突然听到有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便不由自主地探头望了过去。只见赵四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他也转身追了上去。
　　王曼跑到有哭声的地方一看，才知道这是个买卖牲口和奴婢的市场。那哭声是因为父女俩要分开卖给两个买主，父女俩很无奈，伤心地大哭起来。只见赵四走过去，给那父女两个每人一巴掌，怒声道：
　　“你还以为是出嫁闺女啊！如果觉着委屈，把几天的饭钱和路费还给我，我就不管了！”
　　父女俩忙跪在赵四面前，抽泣着说道：“赵恩人，我们听你的……”
　　怒不可遏的王曼冲到赵四面前，用手指着赵四的鼻子本想大骂几句，突然赵四的脸变成了青面獠牙。王曼眼一黑，一头栽在了地上。
　　赵四以为王曼已经回家走了，没想到他追了过来。见他一头倒在地上，就忙弯下腰，想扶他起来。可怎么拉他他都不动弹，赵四蹲下去一看，见王曼已经死了，但嘴上却道：
　　“我的这位朋友睡着了。小三，今天就到这儿了。你先把他们带走，我把朋友送回家去！”
　　小三带着奴婢走了。赵四背着王曼朝他家里匆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