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别让机遇稍纵即逝

　　（1）
　　
　　华仔倒在床上，何卫东说的福星宾馆，令他心如油煎。那是什么地方？小县城的“红灯区”！是权贵们的“天上人间”，是二奶、三奶、四奶们的金屋银屋，是警察的禁区。
　　他方寸大乱，迷迷糊糊，是做了恶梦，还是想入非非？夜晚，一对男女在林荫道上漫步。女人的裙子飘动，裹住了男人，两人紧紧搂抱。女人发出甜蜜的嗲气声，那男人把女人顶在头上。女人喊叫、欢笑。那男人拉着女人，走到黑暗处的长椅上，那女人叫：“不，不要……”
　　女人的声音太像王梅的声音了。那男人的身影，模模糊糊，像一匹狼……
　　电话响了，他惊醒，捡起手机一看，王梅来的电话。他急问：“王老师，怎么还没回来？”
　　“回不去了！”王梅的声音透出欢喜：“老板带我们去狂欢夜歌厅唱歌，刚回来，晚上还要谈，你不要再打电话了。”
　　他不想再打电话，手不听使唤，过了半个小时，又打。
　　王梅接了电话，不高兴：“你少干扰行不行？我在洗澡，洗完澡就上床。我关机了，你再打电话也没用了。”
　　这是他记事以来最烦恼、焦灼的一个夜晚。他想些什么，没法形诸笔墨。比如，王梅遭强暴，奋力反抗、挣扎，终于失败……低下，庸俗，酸，臭！
　　华仔像被宣判了死刑，等着枪决、打毒针还是上电椅。醒来时，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他想起要买鱼，请客，吃过早饭就出门了。
　　他来到天塘，站在塘边看张强几个人捕鱼。撒网、收网，不见鱼。换个地方，再撒网收网，还是没有鱼。
　　他两眼突然一亮，见一辆小车驶进村，在村口停下。王梅、夏香莲下了车，直走到塘边，停在华仔身旁观看捕鱼。两人都很兴奋，没什么异常。
　　水面上，映出了这一男二女的影子，塘水因渔人搅动，泛着微波。华仔和王梅的影子在晃动，搅和到一起了。
　　华仔急于向王梅探听消息，夏香莲抢着公布。她们过了一夜高级生活，老板对她们特别好，请她们唱歌、吃大餐、住高级宾馆，洗澡真舒服……
　　王梅抢着说：“崔先生，你的定式思维太恐怖了。一说投资商就想是男人，可我们去见的老板是一位大姐。对不起，有秘密，不能跟任何人讲。”
　　几秒种内，华仔脑子连续急转弯，所有信息全部刷新了。昨晚，最烦恼、焦灼的一夜，那些低下、庸俗、酸臭的想象、疑虑，都成了垃圾、废气，那个被他毁得一塌糊涂的“章子怡”还原了，还是那么阳光、纯净、鲜活。
　　华仔必须隐瞒那些“定式思维”，趁热打铁，修复他的大脑“系統”。又一个急转弯，防守转为进攻模式，摆起还没养成的官架子，问道：
　　“你们都讲了什么？投资商来不来？”
　　王梅欲言又止，看了夏香莲一眼。
　　华仔又问：“你们没乱讲吧？”
　　王梅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都怪夏香莲，说何卫东贪呀、黑呀、捞呀。老板嫌人文环境不好，怕交不起买路钱，转到邻村考察去了。”
　　华仔忽然有了压力，也替王梅着急：“搞砸了，何卫东不会饶你们。”
　　王梅说：“何卫东也以为投资人是男的，居心不良……”到了舌头上的话又咽回去了。
　　华仔说：“实话实说好！你也不要亚力山大。有啥事，我替你顶着。”
　　王梅说：“我不怕！”
　　华仔趁热打铁，放松心情，换轻松话题，让自己下台阶。他告诉王梅，这个水塘，一年四季水不干，叫天塘，村子因它名叫天塘村。何支书要建社会主义天堂，才攺名天堂村。
　　夏香莲揭他老底：“在天塘里洗澡，也舒服！”
　　他嫌夏香莲多嘴，邀请王梅，明天中午，他家里要开个小小的午餐招待会，请到他家做客。她还要去动员孩子入学，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华仔喊张强，给他捞六条鲤鱼，两斤以上的。
　　她又搭腔：“你真是鲤鱼跳龙门了。”
　　他说：“多年来，村干部和好多乡亲，对我和母亲关心不少。这回，我得倾其所有，好好答谢他们。”王梅问：“倾其所有请客？”他说：“我用词不当，出丑了。”不加自控，又太急迫，总想和她聊天。可惜，“章子怡”匆忙走了。
　　既追，就要追紧。追而不紧，等于不追，放弃难得的机遇。
　　
　　第二天上午，华仔奉母命，去林家请客。在村外一条小路上走着，春风得意，心情极好。见十多个男女村童在路边干稻田里玩耍，停足观看。
　　有个男孩在草堆上表演前空翻，摔得不轻。另一人喝倒采，他重来，连翻几个后空翻，表演成功。
　　村童们冲他齐喊：“新郎官！新郎官！”
　　他扮演孙悟空，一连两个前空翻，落在村童们面前，要抓他们、咬他们的样子。村童们一个个倒退躲避。
　　他问：“谁是新郎官？再乱喊，我要你们都变成猴子！”
　　村童们齐喊：“你就是！曾老师要给你娶堂客！”
　　他又一个后空翻，离去。坐在稻草堆上，发了如下短信：“美酒献佳人，人生大幸！中午12时，务必赏光。”
　　即刻，传来“章子怡”回信：“今朝有酒，今朝勿醉。”
　　他笑着，手机响了。“章子怡”打电话，说她爸爸刚办了退休，要来看她，她要到青龙镇去迎接。不能参加午宴了。
　　他说：“正好！我跟你去接吧！”
　　“章子怡”说：“你要有时间，代我去接他，行吗？我有课。”
　　他说：“没问题，接回来一起吃饭。我去，我去。”
　　倾心于某人，会对某人惟命是从。讨好，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华仔骑着自行车，来到青龙镇外一路边公共汽车停靠站，只见“章子怡”父亲王东生背全套钓具，站在路边张望。五十多岁，腰背挺直，脸色油红。
　　他上前，两人试探，相认了。华仔敬呼王局长，说王老师有课，要我来接你老人家。王东生谢谢，说：“我纠正一下，不是局长，掉了个副字。应该是原奇峰县商业局副局长，排位第七。刚刚退了，成了钓鱼爱好者。”
　　
　　（2）
　　
　　华仔把钓具放在后架上，陪王东生步行回村。
　　途中，他决定调整一下，今天不请林家，防止妈妈把定婚的麻烦事扯出来。机遇，尤其是爱的机遇，一定要抓住不放，决不能任其稍纵即逝。他必须和王局长拉近距离，多给可能的老泰山一些正面印象。起码，不要给王局长留一个脚踩两只船、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那种坏印象。他决不是那种花心男人。
　　崔家门前，乡村乐队在场坪上敲锣打鼓，吹唢呐、小号，放爆竹、鸣响铳，土洋混合，唢呐吹着《刘海砍樵》。刘大哥和胡大姐在对唱，一个前头走，一个后边行，欢乐无比。
　　吃酒席的人陆续到来。男女村童顽皮地欢笑、打闹。
　　农村丰盛的酒席靠鸡鸭鱼肉撑门面。四喜丸子保证一人一个，其成分以瘦猪肉末为主，肉含量当在七成以上。不小于二斤的红烧鲤鱼两条，必须全鸡或全鸭。除了自酿烧酒以外，每桌至少一瓶“高级酒”，当然还高不到公款吃喝水准上茅台、五粮液或洋酒。崔家用的是本地名酒青龙特曲。
　　那侵占中国饮料市场的可口可乐，在这山乡酒席上也有一角之地。食客们不一定觉得可口，但开开洋荤也可乐。如果要自己掏腰包，几乎沒人问津，甚至骂中国人的钱都被外国资本家剝削走了。即使小孩闹着要，大人也会恐吓：那是垃圾饮料，喝不得，喝了会变胖、变傻。
　　客人对酒菜评价是：实在，舍得。加上本村名厨、会计李大发掌勺，主人不靠经营酒席赢利，坚决拒收红包，更促使胃口大开，连夸主人厚道，真心实意。只有真正酒醉饭饱，才能使主人母子心安理得、眉开眼笑。
　　何永久姗姗来迟，还不忘给乐队指示：“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天堂村在县衙门也有人做官了。锣鼓响一点，爆竹多放一点，要像过年一样。”他还笨拙地挥手舞弄，过了一会乐队指挥瘾，引来笑声一片。
　　何永久入席时，青龙镇党委书记、副团级老转吴百万、王梅和天堂小学一目失明的男老师郜子龙、村妇女主任曹云秀已坐于上席，空位留给林家人。本村种粮大户何老神、有告状专业户雅称的曹篾匠等人巳入席。厨子李大发和张强等着上菜。曾祺接待宾客，引座。王梅不时地看手表，心神不宁。
　　大家等了一阵，华仔才陪王东生进来，向大家介绍：“这位是王老师的父亲，王局长，稀客，有缘。”曾祺请王东生坐于吴百万、何永久之间。吴百万要局长坐上席。王东生再次纠正，他不是局长，掉了个副字。退了，成了钓鱼爱好者。
　　何永久插问：“王局长还不老，怎么就退休呢？”
　　王东生说：“退好！活着有余热，喘气有效益，健康是福运，翹脚有光荣。”
　　客人谈笑间，曾祺拉华仔进卧室问：“林家人呢？”
　　华仔说：“别等他们了，开席吧。”
　　曾祺说：“我叫你上门去请，怎么请来了王局长？”
　　华仔说：“这是巧合，我临时调整了一下。”
　　曾祺一下晕眩，站立不稳。华仔扶她躺在床上，忙出去应酬。
　　华仔说：“对不起大家，我妈妈有点累，不能相陪。请大家先开席吧。”
　　他给“章子怡”委以重任，在满座宾客的惊诧中，又回卧室去。
　　王梅致词说：“崔德华大学毕业了，进了县政府当土地爷。曾老师高兴，今日特意办酒席，感谢大家对她母子的帮助。”
　　李大发上菜，插话说：“喜上加喜！曾老师要宣布华仔和林月亮定亲。”
　　何永久惊诧：“还有这件喜事，怎么不预先通知？”
　　吴百万说：“是呀，我也被蒙在鼓里，空手来了！”
　　李大发说：“曾老师不要大家送礼，故意不提前通知。”
　　华仔又出来入席，王东生说：“今天都怪我。我不知道华仔急着去请老丈人、丈母娘，跟他多说了几句话，误事了。”
　　华仔说：“没关系，以后再请他们。我先向大家敬一杯。今天，是报答领导和各位乡亲好友，二十多年来，对我们母子的关心、照顾。我特别说明，今天不是喝定亲酒！林月亮只是我妈妈的干女儿，我不可能和林月亮定亲……”
　　吴百万抬头望定华仔。何永久把酒杯放下说：“你这话我听不进。”
　　曹篾匠说：“华仔，这酒我不喝了。你上大学，月亮一直陪着你妈妈，谁人不知她是你没过门的堂客？读了大学，到县里当了干部，就不要乡里妹子了，这对林家也不公道。”
　　酒席间一片叹息声，没人再喝酒。
　　门外的音乐伴奏变成了哀乐。一个高大壮实、方脸大眼的小伙子用唢呐吹着上坟调，边吹边走进堂屋，停在主客席边，冲向华仔长吹，让人耳聋。
　　这人个头和华仔差不多，山林里长大的，竟长成小白脸，文绉绉。吹唢呐，两腮帮大鼓，脸通红。他是华仔未来的大舅哥林里生。
　　多人听了都哀愁。曹篾匠放下筷子，像躲避鬼魂，阴着脸，离席而去。
　　华仔要夺林里生唢呐，被王梅、郜子龙、夏香莲制止住。何永久夺了唢呐，掼在地上，踩扁。怒斥林里生：“你疯了？”
　　林里生要掀翻酒席，华仔把林里生扑倒在地上，拖出大门，按住不放。
　　林里生大喊：“陈世美！你大学毕业，到县政府当个跑腿的，有什么了不起！嫌我林家穷，忘恩负义！”
　　曾祺没讲话，晕倒了。
　　华仔放开林里生，扶住曾祺，王梅也上去帮忙。
　　林里生限时三天，要华仔作出满意交代。要不，一把火烧了他的破瓦屋！
　　曾祺被一口气憋住了。人命关天，谁还能吃喝下去？酒席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