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 选女友要打综合分

　　（1）
　　
　　如果那也算感情经历，崔德华只有过两段。第一段，在高三那一年，某夜，他青春盲动，想起同上高中的村支书何永久的女儿，竟然和她梦中接吻，接着放了空炮，把裤裆弄赃了。他再也忍不住，给她写了一封求爱信，没想她交给小霸王哥哥何卫东。坏事了！
　　那是一个夏日，在村里，穿着印有“高三班”红字文化衫的他，追赶着光膀子何卫东。何卫东举着信在前头跑着。
　　追到天塘堤上，聚集了数十名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村民。何卫东当众念他的信：“啊，我多么爱你！我愿做一只小狗，天天躺在你身旁。听你打，听你骂，听你骑在我身上……”众人起哄，嘲笑他野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冲上去夺信。何卫东骂他：“你娘偷和尚，哪里佩爱我妹妹？”
　　娘偷和尚！这是最恶臭的村骂，比骂婊子养的、狗日的更伤人。他岂能忍？抱住何卫东夺信。何卫东招拢两个男孩，一起把他推下塘堤。他在水里挣扎、呛水。听见岸上的人喊：“野崽，野崽！”他爬上塘堤，何卫东还用脚踩他的手，用竹篙戳他，嘴里说：“看你还敢不敢骚扰我妹妹！”
　　这第一段感情，被残暴践踏，使崔德华不敢再动情。可是，谁能不动情呢？大三时，看上一位“班花”，可算暗恋。恋了好几十天！有一次，他看见一辆奔驰小汽车接送她出入校门，原来她在校外“勤工”小三，毫不遮掩地炫耀那大叔控对她怎么好，宣称谈朋友太落伍了，遇到一个是一个，有啥子了不起的？这算他的第二段感情吧？血淋淋的，臭熏熏的，腥里巴唧的，使他恋爱大倒胃口。
　　第三段，跟“蛋白粉”……不算，老同学而巳，所以，轻易地把她放下了。
　　
　　丘陵山乡，山水秀美的安静角落，有一口水面约二亩的池塘，四季水不干，叫天塘，塘边的村子因它而得名天塘村。早些年，村党支部书记何永久热衷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美其名曰造社会主义天堂，攺名天堂村。
　　塘水，绿得像一面镜子。近处的房屋、竹林，瓜棚上的东瓜、南瓜、丝瓜，悠闲散漫的牛群，都在水面上映出清晣的倒影，闪耀着朝霞、夕照五颜云色的粼粼波光。女人们路过，干脆停下来，以水为镜，照照娇容，梳妆打扮一翻。渴急了的人，毫无顾忌地捧喝几口天塘水，清甜清甜，从来不必顾忌有什么污染。
　　村里的青壮年男女多半都进城了，村里留下一支“386199部队”，也就是过三八妇女节、六一儿童节、九九重阳节的那些人。崔德华正在按顶头上司郭蓉的点拨，努力抑制、改变他张扬的个性，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三天探母，本来打算悄悄地回，悄悄地去。他背着双肩包，踏上从天塘边通过的、坑坑洼洼的、搓衣板式的村路。遇上发小张强，一个黑油油、瘦精精、机灵灵的农民兄弟，骑一辆摩托车，身后带着打扮像城里姑娘的未婚妻向阳花，后架上，品字形捆着三只装满胡须鸡的篾篓。
　　张强和华仔久别重逢，就大呼小叫：“华哥！华哥回来了，当官了！”
　　摩托车靠路边停下。张强和华仔抱住打转转，转上了路中。两人转着转着，跌倒在地，起不来，也没想起来。
　　尖脆的喇叭响，一辆黑色奔驰紧急刹车，车后一辆越野吉普险些追尾。
　　第一个从黑奔里窜出来的人是党支部书记兼村主任何永久的儿子“马三腿”何卫东。村人叫他这个俗名，是因为他脸长，像马脸。有人看见他的小弟超级粗大，像公马发情时变成五条腿，他也简直多长出了一条腿。
　　何卫东脸拉得更长，走近华仔、张强，话里带刺说：“呵，崔局长衣锦还乡了！”
　　华仔站起来，回敬道：“嘿，何卫东‘搬尸’（坐奔驰）了，牛！”
　　何卫东要他们快把摩托车推开。张强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碰不着你们。”何卫东说：“刮坏了车，把你们两男一女卖了也赔不起。”
　　张强不挪车，何卫东无可奈何。黑奔小心开动。路面泥坑深，车底盘“搁浅”，又停了。后头的吉普车里跳出来两个五大三粗的保镖，也无计可施。
　　张强幸灾乐祸，也说，“搬尸”，搬不动了。
　　保镖顺手给了张强一个大嘴巴。华仔大呼：“不准打人！”紧接着也挨了一巴掌，嘴角立即流血，眼冒金花。
　　何卫东叱他们两张臭嘴，说这是李总的车。
　　华仔说：“总统、元首的车，你们也不能打人。”
　　驾车人戴着太阳镜，从车窗露出一光头。他是福光公司董事长、青年企业家李光福，号称富甲全县。他像黑帮头子一样盯住华仔。
　　一个保镖把摩托车掀翻在路边水沟里，三个鸡筐散了架，胡须鸡四散飞逃，有几只落在塘里，几只狗也奔跑吠叫。
　　386199部队的人，纷纷拥来围观，两辆汽车被团团围住了。
　　华仔逼近车门，何卫东抓住他手腕，把他扔到路边，撞得他晕头转向。
　　华仔站稳脚跟，大喊：“乡亲们，大家看看，有几个钱，开一辆好车，就这样横行霸道，欺压小民百姓。这就叫为富不仁！”
　　何卫东要他闭住臭嘴，转过脸，对李光福小声讲了几句。李光福点一下头，不屑地说：“你行呀，在县里有谁？在哪个班子里？”
　　华仔自豪地说：“县里有我！在自立自强常委会。”
　　张强本要去镇上卖鸡，鸡都散伙了，只抓回一只，其他都跑进稻田里。他气愤不过，抓起地上的破鸡蛋、红泥巴，一齐砸向奔驰的挡风玻璃、发动机盖子上。村民们起哄称快。
　　华仔不再跟李光福拼口水，也冲着奔驰笑，巴不得越陷越深，要叫拖车才能拖出来。一保镖拤住他后脖子，推到车前，把他头压向发动机盖子，咬着牙说：“小子，你煽动闹事，给爷爷舔干净！”
　　华仔岂能屈从？也不能挣扎。保镖说：“不舔，一刀捅死你！”说着用膝盖连连磕他的屁股，用大肘拐捣他的脊梁骨。
　　
　　（2）
　　
　　瞬间，两位20岁出头的美眉快步走来，华仔只认识一个，叫夏香莲，本村人。另一个是城里姑娘，初次见面。她一脸微笑，让华仔心痒痒，不得不还以微笑。小妹长相像“谋女郎”章子怡，是的，越看越像。他知道章子怡主演张艺谋导演的电影《我的父亲母亲》，刚获得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一举成名。接着又主演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成国际影星，正热得发烫。
　　华仔不追星，只见过章子怡影像，此刻见了章子怡的“替身”，强制自己不追星也没用了。他还没见过章子怡像“替身”这样微笑过，一个超蒙娜丽莎式的微笑，怕章子怡也表演不出来，令他心荡神移。
　　华仔还被保镖压住不能动弹。他硬起脖子，扭过脸，斜眼瞅“章子怡”。“章子怡”从围观者手里要了一把锄头，向阳花端起一个空鸡篓，三人要把保镖拉开。保镖不怕也不理“三八”。“章子怡”还微笑，挥舞锄头，没吓开保镖，突然拿过向阳花手里的篾篓，套在保镖头上。保镖掀掉篾篓，以为“章子怡”跟他闹着玩，回以傻笑。保镖还要打华仔，三位女同胞手拉手，形成强固的三角阵，圈护住他。他感受到了“章子怡”微笑里散发出的温馨气息。
　　“章子怡”转向李光福，质问怎么打人？李光福命令保镖放手。
　　何卫东招来几个村民，搬石填坑，救奔驰。
　　华仔冲到李光福跟前，还要论理。“章子怡”拉他走开，拉不动。两手推他后退，他质问她拉什么偏架？“章子怡”依然带着微笑。
　　何卫东招来几个“村管”，指挥他们“搬尸”，数人前后左右又抬又推，搬不动。只得要大家搬石填坑。
　　李光福从车里拿出一支猎枪，瞒准四散逃窜的胡须鸡。
　　何卫东喊：“都散开！张强，让李总打。打几只，村委会付钱！”
　　华仔冲到李光福跟前，一手把枪口抬高朝天：“怎么？李总真的要搬尸？”
　　“章子怡”冲李光福命令：“你别伤了人！”
　　李光福尴尬收了枪，对“章子怡”说：“我百发百中，伤不着人。”
　　“章子怡”改劝李光福走，原来，她和他认识。李光福顺她，钻进奔驰，调转车头。
　　何卫东问：“李总，怎么就走？”
　　李光福说：“你改善好投资环境，我再来。妹妹，坐我的车回城吧。”
　　“章子怡”说不回。李光福下车拉“章子怡”上车。“章子怡”打开他的手，大步后退。
　　李光福说：“城里正在放好莱坞大片《杀死比尔Ⅱ》，那个复仇新娘的武士刀要砍……”
　　“章子怡”不想听，说：“我不便请假。”
　　李光福说：“请什么假？跟我走就行了。”
　　“章子怡”冷淡，躲开。奔驰开走，越野吉普护后紧随。
　　何卫东啐一口，咬牙切齿，横眉怒对华仔。华仔不理何卫东，走到塘边，蹲下，洗脸，过去的夺信一幕仿佛在水面上荡漾。何卫东不知道华仔仇恨入心已发芽，站在塘边等华仔洗血脸。
　　华仔洗了脸，何卫东上前问：“你把投资商吓走了，一个多亿的大项目！怎么办？”
　　华仔说：“他们走就走，有什么了不得？”
　　何卫东训斥道：“你屌毛也不懂。村里请投资商来，容易吗？明天，你必须跟我去向李总赔礼道歉。”
　　华仔说：“你先叫他向张强和我道歉！你不能帮富豪欺侮人，他还想在大庭广众间打猎，人的尊严、生命都不要了？”
　　何卫东说：“你仇富思想太重！穷，能有什么尊严？他就是财神爷，救苦救穷的菩萨，我就把他当菩萨惯着，供着。”
　　华仔旧恨新怨发作，抱起何卫东旋转一圈，扔进了水里。
　　何卫东扎个猛子才冒出来，要爬上岸，华仔蹬何卫东肩膀，何卫东抓住他的脚，把他拖下水。两人在水里拼搏，恨不得把对方淹死。岸上的人都喝倒采。一下，华仔把何卫东按在水下；一会，何卫东占了上风，弄得他呛水；一会，两人都在水下闷一段时间，只见水面咕嘟冒气泡。最后，华仔把何卫东闷在水里，自己退回岸上。何卫东爬上岸，急眼了，凶神恶鬼般向他反扑。
　　“章子怡”、夏香莲怕战争扩大，左右挽着华仔胳膊，把他架开。
　　“章子怡”掉了一只高跟鞋。华仔跑上前去拾起鞋，看看，不是名牌，脚不大不小，37码吧？他好像要当珍贵纪念品收藏，看见王梅还吊着一只脚在等，才跨近一步，要直接安装到她脚上，又不敢碰她的玉体，只平平放在地上，最方便那只舞蹈演员最需要的弓背脚享用。“章子怡”边穿鞋边微笑。他不敢正面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微笑。但他殷勤、谦卑之态已极度饱和。给自己心目中的美女提提鞋，应是难得的艳福，荣幸。
　　
　　夏香莲等“章子怡”穿好鞋，先介绍华仔，突出他是曾老师曾祺的儿子。再介绍“章子怡”，叫王梅，梅花的梅，县文化馆干部……
　　华仔两眼放异彩，全自动地提提胯，收收腹，仿佛一下提高了10个厘米，问：“王小姐，怎么到这村里来了？”
　　王梅说：“本人非小姐，是志愿者，下乡支教，天堂小学老师。”
　　夏香莲说：“华哥，何卫东成了小霸王，你别惹他。”
　　华仔说：“怕他什么？不就是支书儿子、部长女婿吗？小衙内！”
　　夏香莲说：“男人面骨（颧骨）高，杀人不用刀。何卫东面骨头好高！”
　　“章子怡”顾不上颧骨高或低，拉着夏香莲走了。
　　“章子怡”的微笑挥之不去。也许，那是天生的，像有人脸上的酒窝。那种微笑，比酒窝更迷人，让男人想入非非。华仔确实想入非非了，准确说，被电了，一见钟情、—见倾心了，她正是他的那盘菜！
　　他选女友的标准，坚持打综合分。第一次给村支书女儿写求爱信，那是自感卑微，仰视“高干”女儿；暗恋那位班花，有单纯看相貌之敝。学妹王芹，总觉得她少了什么，没有电。独有这位“章子怡”，大名王梅，他还说不清，给她的综合分打得很高，心里巳拍板定案：找女友要打综合分，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