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怒其不争与官道论坛
作品名称:大碱沟 作者:李百合 发布时间:2015-05-28 06:00:42 字数:5661
邹庄两口驱车来到西碱沟碱草甸乡大户村的时间已经早晨三点多钟了。天上繁星点点,西望大西碱沟白茫茫的一片,从西林湖温泉处飘散来的阵阵雾气,刷白了甸上的蒿草,刷白了村民的房屋,刷白了村旁的护屯林木。
邹庄在听完郭海咏的叙述之后,怒火中烧,对着儿子就是狠狠的一脚,之后顺手操起一把木椅就要砸向儿子。郭海咏、程亮等赶紧上前拉住。
“干什么啊,邹书记,孩子不还小吗?你教育他也不能下死手啊。这样把孩子打坏了,对他也不好啊。”郭海咏劝道。
邹威雪一边哭着一边说:“爸爸,你先别打了,我今个一整天都没吃饭了,这又折腾了一个晚上,你说,我这容易吗?”
众人闻听都是哭笑不得,敢情这家伙作了祸还有理了,他也能吃得下去?这得多大心啊。
邹庄已经气得没了力气欧打了,对于儿子,他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自己一辈子生活上可以说是衣食无忧,官途上步步是一帆风顺,可就是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屡屡让他颜面扫地,操碎了心,熬尽了血。自己有时候甚至想,是不是自己上辈子杀牛杀马了,落得个今生牛马托生成自己的儿子来折磨他。
看屋老头大瞎猫见来了人,早已起来,到了厨房烧了壶开水,沏了茶,给每个人倒上,他做每件事情都显得那么的稳重,不紧不慢人畜无害般的。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值班室的屋子里。
马雪莲也被带到了村委会办公室里。执法犯法,强奸妇女,还是强奸的被查对象,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若是传出去,不让世人笑话掉大牙才怪,人们一定会想,这样的人是缺心眼了,还是色胆包天了?是大脑进水了,还是被门挤了,或是被猪撞了?
邹庄想了一会儿,想到这个事只得私了才能免去儿子的牢狱之灾,而私了非得征得受害者的意见才能进行。只有征得马雪莲的同意,这事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才能免了儿子的牢狱之灾。他们两口子把程亮叫上,跟着马雪莲来到了她家,一座有些破败的两间小土房,在黑夜里雾霭的笼罩下显得有些凄凉,就像面前哽咽着的这个小寡妇般的楚楚凄凉。邹庄的心情更加地沉重起来,若不是自己的儿子,邹庄绝对不会放过类似这般草菅人命的罪犯的。他坐在方凳上,一口接一口叶喝着茶水,听着程亮和老婆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马雪莲,他的眉头凝成了一个大疙瘩。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任凭程亮和老婆子磨破了嘴,马雪莲仍是一声不语地埋着头半爬在炕上。
“老婆子,雪莲这两天也没少受罪,也乏得够呛了,我看这样吧,我和这位是程支书吧,到村办公室,你陪着雪莲唠会,让她歇会儿吧。这孩子心力交瘁的,你好好哄哄。”说完冲着老婆使了个眼色,又用手按了按来时拿来的包,转身和程亮走出了马雪莲家。
二人来到村委会,见康学凌和邹威雪都不在,邹庄问郭海咏他们干什么去了。
郭海咏将头冲着村值班室扬了扬头:“两个睡觉去了。”
邹庄苦苦地摇了摇头,心想,这得有多大的心啊,作出这么大的孽,自己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跑去睡大觉去了,把别人和他的父母晾在一边,啊将门出犬子啊,孺子实在是不可教也。刚想到这里,西屋的值班室传出一声响亮的放屁音,接着就是哼哼叽叽的磨牙声。
郭海咏想笑,却没敢笑出声来。心想,这可真是干大事的人,想来如果这个人当国家元首,发动起第三次世界大战,还能天天睡得如此安逸,真是泰山崩于前而无色变,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郭海咏没敢笑,下面的两个民警却是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郭海咏一个眼神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然后一摆手示意他们禁声。
邹庄看了看二位民警,又看了看郭海咏:“郭所长,今天这个事,只有你们三位、程支书,还有看屋的知道,拜托你们千万别走漏了风声。”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又不放心似的望了望程亮:“程支书,看屋老头就拜托你了,一定要做好他的工作,让他别到外面瞎说。”
东北冬季的早晨,亮天比较晚。虽至年关,黑夜仍漫长,白昼时间也非常短,这时已是凌晨6点多的时间,天光已放亮。两位民警已被郭海咏打发回家啦,当然这都是在邹庄授意他郭海咏的情况下才这么做的。郭海咏怕这两位民警走漏了风声,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千万千万要管住自己的嘴,别像农村老娘们的裤腰似的贼松。两位民警信誓旦旦表完决心后才走。
天光放亮,一片雪白的世界。村委会院子里有一棵百年的老榆树,据说是打小日本儿的时候栽的,上面已结满了美丽的树挂儿,像一把漂亮的透着精灵的大伞,成了一道大碱沟一带特有的不可或缺的风景。晨起锻炼的小家雀(麻雀)穿梭在树挂和树挂之间,碰散一地的霜花。霜花落下时像是老榆树抖落了一地风尘。
各家各户的门也嘎吱嘎吱地响起。冰天雪地里,家家的房子上已升起了袅袅的炊烟。一抹残月仍孤寂地挂在天边,疲倦地望着东方天际出现的那抹红霞。遥远的西方,星星在大碱沟的尽头倦怠地望着那缕残月,无限伤感。
办公室内电话忽然响起,程亮赶紧接起了电话。电话是邹威雪的母亲打来的,说马雪莲已经睡了,但烧得非常厉害,浑身摸着感觉都很烫手。邹庄没有说什么,便和郭海咏、程亮二人一同来到了马雪莲家。
看着炕上烧得直说胡话的马雪莲,邹庄也非常同情地用手试了试雪莲的额头。本来寡妇就可怜,尤其在农村的寡妇更可怜,一天到晚凄惶惶的,又遇到这样的事,就是一个铁打的女人也禁受不起的。
“这么办吧,老婆子,你就在这里陪着雪莲,一会程支书叫来村里的医生,最好给她挂个点滴,海咏你配合学凌把没取得的证据取完。威雪跟我回去,再不能让他当警察丢人现眼了,我回家就给他关起来。王奔儿老伴和马雪莲虽说有行贿政府干部的行为,但属行贿未隧。程支书你跟我回一趟局里把她求回去吧,记住,不该说的让她千万别瞎说。”
正当红日升起的时候,邹庄和程亮离开了大户村。
吃完早饭,沈承志想还是到汪大爷家拜访一下吧,正好草雪儿还没什么事,汪大爷是老组织部长,自己的这次提拔还是汪大爷向现任的县委书记江南打的电话呢,因为江南书记曾是他过去的手下,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一个电话过去,所求的事岂有不成的道理,当然这里也有畜牧局局长陈兴义的功劳,他是多次找组织部长研究畜牧局班子成员的配备问题,才举荐沈承志担任副局长,并兼着草原监督管理站的站长。陈兴义除了赏识他沈承志之外,还有些喜欢上了这个年轻的复员转业军人,他骨子里流的血,他的一言一行,很像当年自己年轻的时候。
今天是周末,沈承志和草雪儿领着孩子,提着一麻丝袋子的豆包进门时,汪大爷和汪大娘早已起来,汪思齐还在卧室里面睡着懒觉。见沈承志把麻丝袋子撂下,汪大娘赶紧接了过来,从麻丝袋子里一包一包地拿出豆包:“这扯的,拿这么多,咋吃啊,你大爷和我就好这口儿。”见丝袋子里有好几样豆包,她看向了草雪儿。草雪儿赶紧解释,这是公公拿来的,也有娘家捎来的,里面有红豆包,是我妈用红粘谷包的;有黑豆包,是用黑粘米做的,可筋道了;里面的馅就两样,一个是白花芸豆馅,一个是红小豆馅的。您二老不愿意吃甜的,我们都嘱咐了,没让往里放糖津。我婆婆撒年糕比较在行,她用黑米面、黄米面、红米面撒了三样糕,筋道着呢。
“你看看,你看看,拿这么多,这得蒸上两三锅的,你家是不是没了?咋都给我拿来了呢?”
“我家有呢,婆婆说,吃没了再回家取去,今年他两家淘的米相当多了。”
两个女人上了厨房说话去了。
“承志高升了?”汪老爷子给沈承志倒了杯茶,示意他坐下说道。
“那是托您老的福啊。”
“哪有,还是你干得好。”
“这年头干得好,不一定就高升啊。”
“承志啊,别这么说,你汪大爷啊,看你人好,和思齐从小是同学加发小,只是打了个电话而已。”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
这时汪思齐也洗涮完毕,来到了客厅陪着说话。他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哟,这不是沈大局长来了吗。唉呀我的天啊!昨晚的常委会开到了10点多,累死我了。这次连退带提带交流的涉及一百多人。承志大哥你这次提的是畜牧局副局长兼草原监督管理站站长。本来组织部的提名是拟提你为草原监督管理站的站长,后来项部长和江南书记讨论的时候,江南书记说本来草原监督管理站也就是畜牧局下设的一个股级单位,你们局副局长缺个人选,让承志任副局长兼着草原监督管理站的站长。承志大哥你这回可赚了。”
沈承志也没想到,汪大爷的一个电话竟如此神奇,一下子就大大地改变了他的命运。要说,人在官场混,没有背景,没有靠山那是万万不行的。
“那都是汪大爷的功劳,若不是我,若不是咱们是发小,汪大爷能动用他那宝贵资源吗?对了,大爷,你说,我是不是得到江书记那表示表示啊?江书记可真够讲究的了。”
“承志这话我爱听,这种资源我还真不愿意动。你挺有心的。这样,一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你晚上准备好,让他晚上见你。我一打电话晚上谁见他他都得推掉。不用钱啥的,买点儿土特产品就行,别把他惯坏了。”汪大爷说。
“承志,到了新的工作岗位,我也就和你说一些从我老爸那里这些年得到的真经给你。”
“那敢情好了,大爷这些年的政治经验,就是笔宝贵的财富,你小子也受益匪浅。”
整个一上午汪思齐说的都是些官场上的事情。让沈承志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的印象中小时候一向软弱、不善言谈的汪思齐变得坚强、口齿伶俐起来。他给承志讲历史,讲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知道张三李四,雁过留声知道春夏秋冬;讲胜者王侯,败者贼;讲做大事者要不拘小节,要有过人之肚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讲曹操的奸诈,刘备的狡猾,关羽的仗义……。他还讲到《厚黑学》、《方与圆》、《成功之道》等国内外一些指点官场迷津的书籍,使沈承志受益匪浅的同时,对一些以前不明白的事情也茅塞顿开了,望了望汪思齐,心想,这小子从前咋没这样,看来,后天的发展在人生中是不可或缺的,自己也得好好学习、悟道,争取迎头赶上。
汪大爷微笑地望着两位年轻人,对于思齐在政治上的悟道,他还是比较满意,毕竟他小时候都是受自己耳濡目染得多,他相信儿子的将来发展不会逊色自己。
他对沈承志说:“承志啊,基层工作,包括县直单位下面的基层部门,农村各乡镇,我也都干过,不好干。作为长辈,我想奉劝你,你的思维一定要敏捷一些,灵活一些,所谓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遇事千万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再像坐办公室的,或拿你军旅生涯那样的坚持原则。在基层,特别像你这做‘二把手’的,一定要学会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不要什么事情都认真,很多事情你要看见装做没看见,听到装作没听到,这样你才能得民心、顺民意,才能有人支持你。否则的话,你会众叛亲离,做了工作没人认可,一把手不喜欢你,同事当中你也不受欢迎,如此得不偿失,实在不可。”
沈承志站起身来,又给老爷子续了续水,点了一支烟,自己也拿起来一支坐在沙发上吸了起来。
汪老爷子继续说:“比如说你前段时间的清理草原工作,我觉得就有些冒进。其实,我也知道,你的出发点是想把工作做好。这点谁也不能怨你,但你步子迈得太大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只是一个县直部门下的基层单位的副手,虽然县里成立了一个专门机构由你负责,但你也不能完全游离于一把手之外开展工作啊,你却做了包括你们单位一把手甚至各大乡镇的党委书记一辈子无法做的事情。是,你有工作能力,有上进心,但你不想,你能做的工作,他们就不能做?你要明白,做官有做官的官道,入仕途要想方设法入道,不入道,你这官就做得不成功。《红楼梦》中《葫芦僧判断葫芦案》有一段小门子说的护官符,这就是官道。古代有古人的官道,现代有现代人的官道。几千年来的官道大同小异,你不按护官符做事,你就没入官道。其实,你现在清理草原的事情,你就没入官道。”汪老爷子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接着又说道。
“就目前你所做的工作,我认为还是有点操之过急,凡事都有个度,有个时间、空间的问题,不可能‘一口吃个胖子’或‘一锨挖个井’。就我认为你目前的工作,其实很好摆布。”
沈承志听到这里,长叹了一声:“汪大爷,其实,我目前的境界,我觉得是进退两难,我真想听听你给我出的主意。”
“进退两难,那就对了。我问你一件事,清理草原你能不能废除合同,你有那个职能吗?”
“这,我倒没想这些。”
“你没想到这些,你不觉得你工作的盲目性吗?虽然政府组织了几大部门成立了清理工作组,但这是综合执法。据我所知,想废除原有的法律上已生效的合同,必须经村民理事会讨论决定,由乡镇经管站对合同进行仲裁。而往往本乡镇又‘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最后都闹个不了了之。最后还得经过县经管部门对合同进行仲裁。我认为你目前所要做的一是摸清草原面积底数、承包价格;二是确定权属。这一点很复杂,草原权属到底是村集体的,还是草原管理部门的,还是乡镇政府的,都由谁来发包;第三步才是摸合同。有多少合同合理,有多少合同显失公平等等,你们以上这些情况摸清之后,形成详细的汇报,报告给县政府。具体怎么办,是废还是不废,是收还是不收,这原先就不是你说了算的,县委有常委会研究,县政府有政府常务会研究。干什么事情你必须有自己的正确思路,不能像盲人摸象似的。尤其要做好当地承包商的工作,和他们讲清道理,先稳定,后开展,到时候县里真‘一刀切’了,你找谁去?找政府,政府会给他一个公平公正解释的。”
汪老爷子伸手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承志,大爷活了六十多年,是将尽七十的人,这些年来,就这一生中如何做人、如何做官,如何更好地做人,如何更好地做官,你要记住这样几句话:知人不必言尽,留些口德;责人不必苛尽,留些肚量;才能不必傲尽,留些内涵;锋芒不必露尽,留些深敛;有功不必邀尽,留些谦让;得理不必争尽,留些宽容;得宠不必恃尽,留些后路;气势不必倚尽,留些厚道;富贵不必享尽,留些福泽;凡事不必做尽,留些余德。这些话你要把它深深地悟透,什么时候你觉得大爷这话感触最深,什么时候才是你深刻领悟的境界。”
沈承志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沈承志想,汪大爷从政数十年,是在组织部部长的位置退下来的,对于官场上的潜规则,真是见地颇深。自己以后若是在官场上混,这样的经多听听,在实践中多摔打摔打,还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