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

　　梦里，花树下，坏了一角的花布雨伞撇在一旁，小女孩微微挪动已经脏了的小花鞋，另一双沾了泥的小球鞋也慢慢靠过来。小女孩冷得瑟瑟发抖，小男孩害羞地牵起女孩子的手，把身上沾满汗臭和泥泞的大一码T恤脱下来，给小女孩穿上，胸口露出和花树的花朵一样美丽的印记，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开心地笑。
　　
　　阳光赶着明天的羊放牧，梓馨慢慢地睁开惺忪的眼，舟林胸口的那个印记还在，看着脚下这棵和舟林接过吻的树，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是这棵树救了我们。
　　舟林累坏了，手上仍然拿着树枝，睡梦中仍摆出一副招架的姿态，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自己肩上就睡着了。梓馨看得入神，伸手轻轻地抚摸舟林胸口的那块伤痕，舟林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咬着牙把后背挺直，吓得梓馨慌忙缩回手，把半夜被舟林盖回身上的外套慌乱地拿下来递给舟林穿上。
　　舟林渐渐睁开眼，再一次握紧手上的“武器”，两只肩膀一用力，就疼地眯上眼哼出声。
　　“梓馨，那野兽走了吗？”舟林还是有些不放心。
　　“大概走了吧，走了吧。”梓馨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东西。
　　舟林咬紧牙关，朝四周警惕地望几眼，然后说道“那野兽可真聪明，半夜里好不容易赶走它，本以为已经走了，没想到过了十几分钟，那东西竟又绕到树下，真是可怕！”
　　舟林长长地舒一口气，“现在估计已经走了，我夜里没睡，之后它也就再没出现过，大概是放弃了吧。真可怕！”
　　“放弃了，放弃了，是该放弃了，有你在是该放弃了。”梓馨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对舟林笑一笑，“舟林，谢谢你，多亏了你。我们得快点回去，你的伤挺重，我得赶紧带你去看黄大夫！”梓馨说完就顺着树干往下爬，舟林一下子拉住她的手，说：“等下，再确认一下，那野兽可是个畜生！什么坏点子可能都想得到！”舟林忍着手上的伤，再次确认四周的情况，自己先下去，才把梓馨慢慢接下来。
　　
　　两个人一路颠簸，总算来到老黄家，老黄从远处看到舟林一瘸一拐的模样，大老远就要拉拢舟林跟着自己学医，老黄不自觉地带了一副已经面目全非的北京口音吆喝道：“小伙子，是不是想通了？知道学医的好了？可以自己治崴脚的！哈哈哈！”老黄大老远地就冲舟林大笑，完全没注意旁边的梓馨。等舟林走近了，老黄用手拍拍舟林的肩膀，即使穿了一件外套，舟林还是疼地喊出来，这下子愣是把老黄吓了一跳，老黄觉得不对，赶紧把舟林的上衣脱掉，才看到舟林上身的血迹。
　　“快！帮我把屋里的医药箱拿出来！快！别傻站着了！”老黄命令站在一旁悄悄落泪的梓馨。
　　“还好之前做了应急的止血处理，不然的话我们这样的小山区里不太好处理。”老黄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把舟林上半身几乎包了个严严实实，看着自己的“作品”，老黄满意地点点头。
　　老黄不慌不忙，喝了一口山里的凉水，砸吧砸吧仍然干燥的嘴唇，眼睛里看着梓馨，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之前的处理是你做的吗？”
　　梓馨低着头，轻轻地点头，幅度不大，却看得到梓馨微红的脸和摆动的刘海。“之前在电视里看到过，大概记得怎么处理。当时情况紧急，没办法，就试着给舟林处理了。”老黄这才看到梓馨手上那个被揉成一团的变了颜色的衬衫。
　　老黄突然朝梓馨竖起大拇指，说道：“做得很好，别看是这样的小伤，很多人处理不来的，在止住血的情况下，伤口没有出现感染，就已经很厉害了！很厉害了”老黄孩子气似地送给梓馨一个微笑。
　　梓馨站着不说话。
　　“这样吧，我看你这么有学医的潜质，要不和舟林一起都跟着我学医吧！你们两个人呀，也好有个照应。”看样老黄是始终惦念着找徒弟的事。
　　“黄大夫，我可还没答应要当你的徒弟。”舟林否定老黄的话。
　　老黄瞥一眼舟林，显得有些不满意，说道：“小伙子，叫我老黄，我讨厌人家叫我黄大夫，我和你说过的！你得尊重长辈，什么黄大夫，黄大夫的，叫我老黄！
　　舟林和梓馨都不能明白老黄这个称呼算得上哪门子的尊重长辈。
　　“那个，那个，黄大夫”梓馨颤颤巍巍地打断两人的对话。
　　“哎呀，我说了叫我老黄，老黄！老黄！我可不是什么好大夫！老黄！”老黄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黄大夫”这三个字就像偷生出来的孩子，不管怎么样，这个男人都不愿再接受这个名字。
　　黄大夫沉默片刻，又朝干燥的胃里灌下去半杯水，砸吧砸吧。“算了，算了，反正我不是什么好大夫！”三个人沉默两秒钟，老黄接着说，“你说吧，什么事？”
　　“舟林的伤没事吧？！”梓馨往前跨一步，眼神里冲满了渴求，她低下头，声音低沉“舟林完全是因为我才受伤的，这全怪我！况且，况且，”
　　老黄打断梓馨的“自言自语”。“哎呀，没事，没事，放心吧！在我们医生看来呀，这就和你们剪个指甲一样，你说你剪个指甲会有事吗？”老黄朝梓馨笑一笑，梓馨觉得心里暖暖的，摇摇头。
　　“真的，小姑娘，你和舟林一起跟我学医喽！你看我呀，年纪也大了，也不知道能再活个多少年，可是这个山里需要医生，人病了就需要医生。没有医生呀大家就听天由命，与其由上天决定我们的命运，倒不如我们自己决定，不是吗？我希望能有人接替我这个位置，说真的，和山里人处多了，就再也不想回城里了，什么繁华，什么诱惑，都是放屁，对我们医生来说，活生生的人命才是诱惑！我就是太......”
　　老黄说到这停住了，像是开车时快要碰撞前的急刹车，这是下意识的东西。
　　“哎呀，哎呀，说着说着就要多说了。”老黄露出尴尬的笑。
　　旁边的两个人听得目瞪口呆，说不出任何话。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小伙子？”舟林分不清自己是否在摇头。“小姑娘呐？”老黄这时候已经给梓馨递上凉透了的白开水。“喝水吗？”梓馨看到杯子里的一圈圈水纹在激烈碰撞，摇摇头。
　　“算了吧，算了吧，和这儿的山，这儿的水，这儿的人处得时间长了，我相信你们会做出选择的！对了，小伙子，最重要的事儿忘记说了，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是不是碰到什么了？”
　　“野兽！”
　　“野兽？！你碰到了？！”老黄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脑海里闪过小陈波腿上那道深深的伤痕。“快把情况说一下！”
　　“大概陈波那孩子碰到的也是这混账畜生！”舟林把拳头攥紧。
　　“你也遇到了？”老黄指指梓馨。
　　“嗯。”梓馨点点头。
　　老黄急切地问：“看到的它的样子没？”
　　梓馨摇摇头。
　　“我看到了！那畜生的样子我全都看到了！就算是夜里，那畜生的样子，我现在也清楚地记得，它差些，差些把梓馨... ...”舟林停了一秒钟。
　　“小伙子，你倒是快说呀，我都快急死了！”
　　“我记得，那畜生长了一身棕黄的毛皮，奔跑的时候那皮毛就向四周炸开，耳朵坚立着，就像是狗，只是它的那双眼我永远都忘不了，冷的怕人，说不出是深邃，还是悲伤的那双可怕的眼，我永远都忘不掉！”
　　“狼！”
　　“黄大夫，有没有其他的和狗和狼都很像的野兽？”
　　“什么？”老黄没有注意到舟林称呼的黄大夫。
　　“我之前也这样想过，可是觉得不对。”
　　老黄问：“哪里不对？”
　　“我知道狼是群居动物，况且我总觉得那禽兽不像狼那样凶残，要不然昨天我和梓馨肯定跑不了！它好像很饿，但是进攻性又不是很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那种感觉。”
　　“大概是受伤了吧！”
　　“受伤？！怎么会呐？这山里又有什么动物能伤得了狼？何况他们是群居动物！”舟林不愿意承认老黄说的话。
　　“可能它和我们一样有自己的理由，不得不离开那个曾经让我们和他人都引以为傲的群体。”
　　舟林有些生气。“老黄，你怎么了？处处替那个畜生说话！它就是只畜生呀！”
　　原本严肃的话题再次被老黄的笑容打断。“小伙子，这样才对嘛！叫我老黄多好，哈哈哈。”
　　“黄大夫，您就别闹了，有没有可能真是野狗，或者是豺狗之类的？”
　　“不知道。毕竟这是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深山里。”老黄摇摇头。
　　“小伙子，你是叫舟林是吧！”舟林点点头，突然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舟林，这件事没查清之前你先不要声张，以免造成恐慌，你身上的伤我会帮你找个理由向村里人解释的，总之，事情没查清之前不能乱声张，知道吗！”
　　“这个小姑娘也是！”老黄看了一眼梓馨。
　　舟林和梓馨都明白黄大夫的意思，互相看彼此一眼，点点头。
　　
　　舟林想着老黄说的那些话，心里莫名的悲伤，几天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赵浩心里仍旧惦记着小蕾家发生的事，他把双手插进上衣的口袋，手上攥着进山以来仅剩的那些钱，一个人朝山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