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

　　小陈波被里一圈外一圈的人围住，舟林和赵浩来到现场，眼前的情景让舟林想起还没毕业就已经早早决定出去找工作的眼镜男，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突然会有这种感觉，管不了那么多了，舟林拨开人群，往前面凑一凑，尽力挤进人群的最里圈。
　　小陈波瘫在地上，天虽然黑，可依旧借着白月光和黄手电的微弱亮光，看到孩子眼里的恐惧。一个穿了白大褂的大伯正在给小陈波包扎伤口，舟林认得这个大伯，大家都叫他老黄，他是这山上唯一的医生，之前听村长说过，他也是从城市里过来的，可是他和其他城里来的人不一样，老黄在这儿一做就是二十几年，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所以舟林对他的印象很深，只是没太多机会接触。黄大夫正在给孩子包扎伤口，舟林就凑到跟前，在这位饱经风霜的大伯旁边蹲下。
　　小陈波认出舟林，稚嫩的脸上想努力表现得坚强些，可嘴里还是只能颤颤巍巍地蹦出“老师好”三个字，多余的其他东西再也讲不出来。
　　赵浩站在人群后面，时不时地垫着脚尖瞪大了眼睛瞧，就几眼，便觉得无趣，一个人又偷偷地跑到人群边上把身上仅剩的几根烟抽掉。
　　舟林和黄大夫蹲在这片黄土地上聊天，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感觉却有聊不完的话题，不止是关于小陈波的这件事，两人之间被更深层次的东西牵动着。
　　“你好，我是陈波的老师，”
　　“你好，我是这山上的大夫，大家都叫我老黄。”
　　舟林从黄大夫寒暄的话语里听出淡淡的北京口音。
　　舟林说：“我听村长和大伙儿说过您。”
　　黄大夫只笑一笑，手上继续忙活。“没想到我还挺出名的！可是我现在没时间给你签名。”舟林没想到黄大夫竟开起玩笑，自己就也傻傻的跟着笑。
　　“听说您在这儿做了二十年？！”舟林被老黄的幽默打乱了思绪，差些忘了地上的小陈波。
　　“是呀，二十几年了，也可能快三十年了吧，时间过得呀，可真快，一眨眼的功夫，二十年过去了，我都快要成了老头子喽，来，孩子，忍一忍。”黄大夫安祥的脸上再次挂上孩童般的笑容，他把纱布勒的紧一些，小陈波痛得叫出声，舟林把小陈波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上，孩子手心里额头上全是汗，即使有人在旁边安慰自己，小陈波还是再次痛得喊出声来。
　　“陈波，男子汉，坚强些！”舟林在一旁鼓励小陈波。
　　“没事了，孩子，过几天就好了。”黄大夫冲孩子笑一笑。
　　
　　其他人把小陈波小心翼翼地背进屋子里，舟林和黄大夫也都站起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黄大夫收拾收拾工具，挎上医药箱，准备去看下一个病人。
　　舟林唤上赵浩一起跟着黄大夫，借着柔和的月光，三个人脚步匆忙。
　　“黄大夫，这次陈波的事是什么情况？”舟林尽力跟上这个已经上了年纪的男人。
　　“什么情况，就是村里人说的小野狗什么的吧？”老黄好像在极力掩饰什么。
　　“你这老头子说的是真的吗？”赵浩跟在后面小声嘀咕。
　　舟林看一眼赵浩，同样也发出相同的质疑，“黄大夫，真的是这样吗？我觉得”
　　老黄注意到这个细心的小伙子，他站住脚跟，沉默几秒，朝四下里望几眼，压低声音，说：“恩，怎么说呐，其实我也觉得这次的事儿，没村里人想得那么简单，我仔细看过那孩子腿上的伤口，伤的很深，裂口又长，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用尖锐的东西用力划出来的？！”舟林抢着回答。
　　“恩”，黄大夫点点头。
　　赵浩听到两人的对话，觉得蹊跷有趣，小跑着也跟上来，“老黄”赵浩毫不客气的这样叫，黄大夫也毫不在意，继续走，“难道这次的事儿是村里的人干的？！什么仇家什么的，电视里经常演的。”
　　“我没有这样说。”黄大夫回答赵浩。
　　舟林否定赵浩的猜想，说：“不可能的，谁会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狠手，况且陈波家里人对外也没什么仇怨，你刚刚也看到了，孩子伤得那么严重，想想的话，村里不管是谁也不可能下得了手的。”
　　赵浩说：“也有可能是外面的人。”赵浩把手抬起来，朝舟林比划一下“比如人贩子，那群人可是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
　　“不可能，不可能吧？应该不会的。”舟林明显地放慢了脚步，黄大夫快把两人甩开三米远。
　　赵浩再次强调，“舟林，难道你忘了吗！咱们学校的一个女孩子不就是被人贩子拐了去，后来发现的时候听说惨不忍睹，这群人呀，为了钱啥事儿都做得出来！想想都吓人。”
　　“可是”
　　黄大夫这时候转过身，说道：“你们俩就别吵了，我话还没说完，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在这东猜西扯，自己吓自己，这件事呀，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也可能是大自然的作为！”
　　“你的意思是林子里的动物做的？！”
　　老黄倒吸一口气，说：“与其说是动物，倒不如说是猛兽更准确些，普通的家禽，狗啦，猫啦小动物什么的根本弄不出那样的伤口。”
　　“猛兽？！”舟林和赵浩也吓了一跳。
　　舟林心跳加速，朝旁边的黑暗角落里看一眼，说：“那会是什么样的猛兽呐？”
　　“这个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像豺狗，野狼，小豺豹之类的吧！”
　　舟林确确实实地听得到胸腔里咚咚的撞击声，在这深山野林里，赵浩下意识地往舟林身旁凑了凑。
　　“之前有过吗？”舟林想问清楚。
　　“之前没有过，不过咱们也别瞎猜了，幸好没出什么大事，不管怎么说，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老黄把肺里的东西一股脑排出来。
　　老黄突然停下来，紧跟的舟林和赵浩差些撞上去。“其实，其实”老黄语重心长，“其实我更希望这件事是那些猛兽做的，要是像那小伙子说的什么人贩子......”老黄停了一下，“至少它们更直接，你打它，你杀死它，不用耍任何心机。”
　　舟林觉得这样的话残忍，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没错，就像村子里养的狗，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它喜欢你，就跟着你，从不遮遮掩掩，不用任何多余的猜疑和心机。
　　“那这件事......”
　　“就像刚才那个小伙子说的，人类这玩意儿为了钱啥也做得出来，人这玩意儿呀，和动物的区别就在我们有思想，可是正因如此，人类才可怕。”
　　老黄深深地呼一口气，勒紧肩上的医药箱，箱子里像是装了讲不完的故事。
　　
　　“哎呀，我和你们这群年轻人说这些干嘛，我得赶紧去下一个地方了，还有人在等着我呐！对了，要不你们俩跟着我学医吧！”老黄突然挤挤眼，像个小孩子一样。两个人愣一愣，都摇摇头。
　　“我说真的，要不你们考虑考虑？！”老黄突然转过头，像吃不到糖块就决不罢休的小孩子一样。
　　“不”赵浩回答得很坚定，舟林则婉拒掉老黄。
　　“我们这很缺医生，很缺人的，你们这群年轻人呐，就是不愿意吃苦。”
　　“真的不学吗？”老黄想再试一次。
　　赵浩说：“真的。”
　　舟林说：“嗯。”
　　“好吧，那你们要是想学了可以随时找我。”老黄竟然嘟起了嘴，“真的很缺人的，很缺人的。”
　　舟林突然觉得老黄亲切，虽然有时像个孩子，做事却很认真，可是即使是这样一个亲切的人，舟林和赵浩还是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决定。没办法，老黄就加快脚步，消失在这个谜一样的黑夜里。
　　
　　第二天一大早，舟林又在小陈波的家里遇到黄大夫，老黄正在给小陈波更换纱布，孩子依然疼得哇哇大哭，老黄见舟林过来，指着小陈波的伤口给舟林看，趁着光亮，那道长长的伤口确实让人觉得可怕。
　　“你看，还好没伤到骨头。”
　　“黄大夫，陈波最近是不能去学校了吧？”
　　“你想什么呐？！孩子都这个样子了，让孩子怎么去上学？！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大学生简直都疯了！”黄大夫显得有些激动。
　　
　　黄大夫帮小陈波仔细地包扎好伤口，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对舟林说：“小伙子，你还是叫我老黄吧！山里人都这么叫，别叫我什么黄大夫，黄大夫的，我可算不上什么好大夫，还是他们给我起的老黄这名字呀，听着亲切。”
　　舟林这时注意到老黄眼里多了的一些看不透的东西。
　　“这个，还是叫您黄大夫吧？”
　　“我说了，叫我老黄就行了，上次太忙随你怎么叫，我都不计较，现在我和你说清楚了，叫老黄就行！就叫老黄！”
　　“这样行吗？”舟林仍然觉得这样不合适。
　　老黄说：“什么行不行，我说行就行！”
　　舟林开着玩笑说：“没想到您脾气像小孩子那样倔。”
　　“哪有，哪有。”老黄冲舟林笑一笑，突然认真起来。“对了，小伙子，跟着我学医吧，山里需要医生！”
　　“这个......”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
　　“算了吧，也不能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儿。”
　　舟林连连摆手，“那倒不是，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找我？”
　　老黄回答舟林：“我觉得你这小伙子呀，比我更适合当医生，你身上有一种关爱的心。我们医生呀，就需要像你和我一样的那种关爱之心。”
　　“我有吗？”
　　“有，我看人不会错的！”
　　“那赵浩呐？为什么要找他？”舟林想起前几天老黄的邀请。
　　“你说那个小伙子呀，他呀，挺实诚的，当然，我看得出来，那小伙子也有一颗爱心，这点很重要！”
　　舟林听到这些话，咯咯地笑，说：“您是怎么看出来赵浩实诚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老黄突然义正言辞起来，回答道：“你年纪小，那小伙子第一次就叫我老黄，我可好久没见过这样实诚的年轻人了！”
　　“哈哈哈，确实实诚，确实实诚。”舟林确实也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个黄医生。
　　老黄又说：“小伙子，你真地不愿意学医吗？”
　　舟林光顾着笑，说不出话，就摇摇头。
　　“哎，不学就不学吧，对了，你在这陪陪这孩子，我要去看看前些天骨折的那个病人，孩子，别怕，很快你的腿就会好了。”老黄冲小陈波笑一笑。
　　“嗯。”舟林点点头，要送老黄出门，老黄拦住他，自己一个人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