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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作品名称:《雪莲》      作者:雪域格桑      发布时间:2015-05-21 18:40:51      字数:4836

  4都是春潮惹的祸
  春风习习,鸟鸣林间,明媚的阳光一扫残冬余留的阴霾,把天空涤荡得湛蓝通透。不仅泥土中散发出草芽萌发的勃勃气息,所有漫漫寒冬里缩首沉寂了很久的万物生态,都舒展筋骨心旷神怡地呼吸着清爽宜人的空气。尤其是封冻了三个多月的郎水河,被腹内骚动不安的春潮从河道中央剥开一条缝,那缝隙里涌动着的是,夹杂着浮冰草木的浑浊的河水,她顺势东流欢歌雀跃,从虎头崖望下去,犹如一条白色的飘带上一条倨傲不逊的青龙匍匐前进。
  一年之际在于春,自从实行了集体农业生产制后,每年一进农历二月,夹道大队的头脑们,先要开一个“总结过去,展望未来”的碰头会,具体商讨新一年的奋斗目标,制定出阶段性生产计划,然后召集全民作誓师动员大会,再然后按部就班地开始新一轮的春播秋收。
  夹道大队分五个生产小队,队长孙大寿,是一个身高马大,嗓门粗高,四十刚出头的年富力强的汉子。从农历二月到十月这个农忙时段,只要天不下雨,他就充当村里特殊的打鸣“公鸡”——每天早晨5点钟,站在虎头崖的半坡上,用牛角号吹起洪亮的起床号。我们的读者,此刻是不是联想起了电影里或油彩挂图上哪些个头戴着八角帽手举冲锋号的红军战士呢!眼下的孙队长,领导的其实也是一个几百号人的战斗队伍,他号召村民们进攻的目标,是努力让当年的粮食生产在全公社名列前茅!
  为啥要个定时打鸣的特殊公鸡呢?是因为那年头,家家户户都没有钟表看时间,村民们有的靠天上的北斗星的位置来判断时间,有的则靠听村里公鸡的报晓声,但这两种方式有时侯也靠不住,比如说遇着阴天的时侯,望天的人就没了主意,而有时候那犯了糊涂的公鸡也不按常规打鸣,把闻鸡起床的人折腾的哭笑不得。为了保证人人不耽误出勤时间,社员们一致表示由队长统一吹起床号和出工号。
  孙大寿家的炕头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闹钟,那是通过集体研究决定后专门进城购买的。一到规定的时间,那神奇的玩意儿就会“叮零零——叮零零——”地响,它不耗电,只须用手转动一下发条就行。每天破晓,枕头边的闹钟先“叮零零”地闹醒孙大寿,孙大寿再去用他手里的牛角号呜呜地闹醒村里所有熟睡的人。这牛角号陪伴孙队长六个年头,直到电线杆架到夹道大队,神气活现的高音喇叭才替换了牛角号,然后把它作为历史功臣,保存在大队物品储藏室里,这已是后话了。
  那天清早,在出工号吹响之前,雪莲给女儿喂了从村医四十九(官名叫刘东海,因生于他爷爷四十九岁的本命年,故以此为乳名)那里开来的草药,然后送到做邻居的姑妈家去。彩虹的肠胃不知遭了什么食物的刺激,昨天起连着拉了多次的稀便。地头上风大,雪莲怕孩子去了更受罪,就让平时不出勤的老姑妈关照一下。那时候村里大多数在家无人照管的学龄前儿童,都被家人带到地头上自己玩。六岁的彩虹,平日里就跟父母到地头上看管刚刚才学步的弟弟宝山。
  雪莲把彩虹送过去后,回家用一条布带把宝山双夹背背在背上,手臂上拎了一个手工包——用杂色小布块拼接做成的手提袋,里面装的是她和儿子、丈夫的水杯和几个青稞面馒头。出工的人都不用带水,每个生产小组都配有一口锅,有专人烧开水供社员们饮用。当雪莲背着宝山匆匆来到耕种的地头,有福也扛着从生产队领取的犁到了地边。
  那年的冬天降雪不多,只下了两次不足五公分的雪,而这点可怜的馈赠,在狂风和烈日的交互糟践下,很快变成气体还给老天了,所以整个田野因缺少水分的滋润,显得干燥而坚硬。夹道大队的那条马路,在行人、牲口以及各种车轮的踩踏碾磨下,沉积了一层厚厚的可以埋过脚面的黄土!一遇到野蛮狂妄的烈风,就会卷起一层遮天蔽日的黄尘,让所有暴露在它眼前的动物们不得不颔首憋气,东躲西藏。当地的人一般把风不叫“风”,而叫“黄风”,大概因为人们见惯了风携黄土飞舞的现实。
  在地里,男人们轮换着扶犁耕地,女人们有的跟在后面拣石头、有的举榔头锤打僵硬的土疙瘩。把土地刨松了,把土疙瘩敲细了,撒下的种子才能提升发芽率。
  不知怎么的,今天的雪莲,一到地头,就被一种莫名的心慌烦扰着,后来右眼皮也突突地跳起来。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掐了点草签粘在右眼帘上辟邪,无心搀和身边的同伴们你来我回的说笑调侃。
  雪莲的消极引起伙伴的注意,几个女人互相挤一下眼睛,话锋就对准了雪莲两口子。其中一个说:“咱们这个组,成双成对的也就雪莲两口子了,孙队长有点偏心啊!”大家笑着迎合说绝对偏心。接着一个大嗓门喊起来:“喂,有福,你可要多个心眼儿看紧点雪莲呐,这么细皮嫩肉的漂亮媳妇,可别哪天让人家给带跑了啊!”这时一旁的狗蛋妈阴着在大嗓门的屁股上掐了一把,说“王小玉啊,你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王大嘴!嘴上从来不把门!”
  王大嘴扭头,看着狗蛋妈给她使眼色,感觉自己说漏了嘴,缩颈吐一下舌头,用一只汗水拌着黄土的脏手扪在嘴巴上。其余人用余光去扫低头不语的雪莲。而就在这片刻的沉默里,前面突然传来一声金属断裂的“当啷”声,很刺耳。大家的目光齐唰唰地全部集中到几米开外的祁有福那里——有福犁上的铧头断了。
  有福气恼地骂一声“日鬼”,不由举手抽自己一个耳光。恨自己分散精力导致毁坏集体财产。他当时是听到有人喊他就转身回应,土里的铧头恰巧遇着横在里面的一块石头当场给哏断了。
  组长李富生黑着脸怪责起来,“看看看!一个个不好好干活,尽说一些没名堂的话,损失了一个铧头不说,这一停又耽误多少时间?!你们就等着扣工分吧!”
  有福把牛和犁把拖到地边上,手麻脚利地拔楔子、松螺丝,褪下断头铧,然后安装备用的新铧头。
  犁地的人停下来,跟在后面劳作的人也只有等着犁修好了才有活干。大家的心情因断了铧头多少受了点影响,说笑的少了,一个个或锤着后腰或东张西望。
  此时,有个声音从远处飘过来。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在半里开外,一个半大的孩子一边挥手一边叫嚷着朝地头奔来。
  “噢!那不是狗蛋吗?他在叫嚷啥呀?”
  “看那样子,像是有啥急事哩!”
  狗蛋妈的心“咚”一下提到嗓子眼上了。她掉下榔头迎着孩子跑过去。
  狗蛋跑到他妈跟前时,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不住重复着“彩虹!彩虹!”
  “彩虹?彩虹怎么啦?”狗蛋妈大声问孩子。
  “彩虹被大水冲走了!”狗蛋大声回答!
  所有的人惊呆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狗蛋你说的可是真话?”
  “你们快去找啊!彩虹被大水冲走了!”狗蛋急得跳脚。
  不远处的雪莲一听,大脑“嗡”的一声,两腿一酥跪到在地上。
  同样心惊肉跳的有福本来要来扶妻子,王大嘴推他一把说:“有福你快去救娃娃,这边我照应!”他的话把愣在原地的其他人也提醒了,大家纷纷丢下手中的工具,跟在有福后面往郎水河方向飞跑。王大嘴扶起身体软成一滩泥的雪莲,也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有个叫青青的姑娘,留在地头,照管宝山和其他几个孩子。
  郎水河道里,汹涌怒吼的河涛,夹杂着还没消融的大大小小的冰坨子和一些沿途剥蚀的草木残枝和黄泥,翻腾着,狞笑着,气势嚣张地向前飞奔,飞奔……
  河边已经有很多孩子在追着水流奔跑,喊叫“彩虹”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福脚下急走如飞,圆鼓鼓的牛眼仔细搜寻着河道中任何一个可能挡住孩子的大石头和没有被水带走的树根、木桩。
  大家沿途追寻了十多里路,追到流经下游的陆家庄,仍不见彩虹的踪迹。可能遭遇不幸的预感,使人们的心头越来越凝重。
  不知不觉大家在河畔追寻了四个多小时了,此时夜幕降临,山野披一身昏暗的纱幔,渐渐模糊了人们的视线。河边的石头和草木影影绰绰地连成一片,躲在水塘里的青蛙,不断地高声叫嚷,强烈抗议人们惊扰它们平静的生活。
  有福和其他几个男人,叫喊着彩虹的名儿,在河道里往返了不知多少趟了,直到半夜,才绝望地回到丧魂落魄的雪莲身边。
  一身虚脱的雪莲,两眼空洞神志呆滞地瘫坐在女儿落水的地方,像个没了魂的泥塑。她怎么也不能接受她的彩虹,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就这么突然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有福回到妻子跟前,眼圈一红,一直压抑着的悲痛终于失控了。他蹲在地上,泪水从蒙在脸上的指缝中涌出,婆娑而下洒进脚下的土里。蹲着的身体因鼻腔里发出的悲怆抽搐而不住颤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此刻,这个男人的悲咽把周围安抚他们的那些男女老少都感染的个个泪雨扑簌……
  良久后,有人拿出勇气给雪莲夫妇宽心,“先别那么绝望,没找到孩子就不能断定孩子已经没了,说不定让人救了去呢!”此话一出,不少人应声附和。此话同时也像一剂强心针,给痛不欲生的有福和雪莲一点安慰。在大家的劝导下,俩人同意先回家,明天再往远处去找找。
  快到门口时,雪莲想起了她的老姑妈,她想去看看老人醒来没有。在众人的护送下俩人进了姑妈家。
  老姑妈还表情异常凝重地昏迷着!老人是那些从地里赶来救彩虹的女人在河边看到后抬回家去的,中途救醒过一次。她一睁眼看到床边的人,顿时又激动起来:“娃儿,娃儿啊!”——她是想问彩虹救起没有。看大家阴沉着脸不吱声,老人心里一阵绞痛,再次昏厥过去。村医四十九抓了脉搏,听了心脏,建议家人守在身边等着慢慢醒过来。
  雪莲坐在炕沿边,望着昏睡的姑妈的,把那只静静地搭在胸口的结满老茧的手,捧到自己的手心里温柔地抚摩着。滚落而下的泪水不时洒落在两双握在一起的手背上。陪同的人看着雪莲夫妇情绪稳定一点,才陆续离开。为了寻找孩子,他们顶着饥饿跑得筋疲力尽,嗓子都叫哑了。
  姑妈的二媳妇端来热气腾腾的面条,劝雪莲和有福吃一点。雪莲连碗边都没碰一下。有福勉强吃了几口,放下碗说是再到外面去转转,随即隐没在黑夜中。
  第二天,老姑妈的两个儿子儿媳跟着有福继续去找彩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孩子现在是死是活还是一个迷啊!
  雪莲虽是焦急万分,但眼看着一夜人事不醒的姑妈,更担心老人家缓不过气来,所以就听丈夫的劝,守护在病人身边,等待他们几个腿脚利索的人去寻找女儿。
  直到下午,姑妈才在四十九的救治下醒过来。雪莲也才从姑妈悔泪交加的口述中得知了彩虹出事的经过。
  原来在昨天下午,姑妈要到郎水河边去挑担水准备灌浇葱秧,彩虹叫嚷着也要去,姑妈拗不过就带她去了河边。就在她提了一个木桶蹲在河边打水的当儿,彩虹悄悄的从背后拖了另一只木桶,跳到一片薄冰上学着打水,结果水浪的冲劲太大,把孩子手中的桶冲走了。彩虹伸手去抓桶,脚下的冰块突然塌陷,湍急的洪水便带着惊叫的孩子,转眼间冲到水流中间去了。吓傻了的姑妈叫喊着沿河边追赶,可没跑几步,脚就给扭伤了,她只好爬着往前挪……不远处看家狗蛋在放牛,她就喊过来赶紧打发他去地边喊人,自己爬着爬着,眼前一黑就不知道啥了。
  直到第二天晚上,出门去寻找孩子的有福和亲戚及好哥们依然空手而归……
  后来的十几天里,神神魔魔的雪莲一直徘徊在河边,嘴里不住念叨着女儿的名字,幻想着女儿能蹦蹦跳跳地出现在她眼前。有福抱着儿子随在身后,以防雪莲想不开。
  奇迹到底没有出现。彻底绝望的雪莲不再阻拦丈夫给孩子做棺材、砌坟茔。
  为了看女儿方便,他们在自家屋后的虎头崖脚下一处向阳的草坡上,郑重地给孩子做了个衣冠冢。小木箱里装着孩子的衣服,喜欢的玩具,还特意绣了个布娃娃,给女儿做伴。雪莲相信,女儿的灵魂肯定会回到爸妈给她做的“小房子”里的,所以每次家里做什么好吃的,她总要给女儿留一份,带到坟头去,倒在坟丘前的小石桌上,看着女儿“吃”。
  慢慢的在坟地周围的杂木枝头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鸟雀乌鸦。它们一瞅见这个提着小罐,形容憔悴神情忧郁的女人,悲悲凄凄地朝那个小山丘上走去,就唧唧喳喳地呼朋引伴,早早地飞过去落足在离坟冢不远的草木或石头上,看着她把赐给它们的美食倒在那块平展的石桌上,然后焦急地、眼巴巴地等待着这个就地要坐好半天的好心女人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才一哄而上,你夺我抢地尽情分享……
  对于这两个心肝一样宝贝的孩子,两口子对他们的未来寄予了多么美好的期望啊!孩子是他们的精神寄托,是他们战胜任何困难坚强活着的理由。宝贝女儿猝然离世,他们头顶的这片天,等于轰然崩塌了一半,要再次恢复这个残破的天,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能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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