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作品名称:《雪莲》 作者:雪域格桑 发布时间:2015-05-19 13:56:41 字数:8384
1彩虹
有福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和谐,这大大出乎了村民们的意料,更让那些翘首等待看热闹的人感慨万千!
雪莲拖着沉重的身子勤劳持家。一些陈旧的家什摆设被她擦拭的干干净净,屋里屋外收拾的亮亮堂堂。对丈夫的吃穿住行上,她也照顾得很细心,让自小缺乏家庭温暖的有福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幸福和满足。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有福发现雪莲并不是起初人们议论的那种水性扬花的轻浮女人,婚前他还在心底里谋划过很多种调教雪莲的办法,现在看来,他的那些担心是多余的,也是愚蠢的。有福也懂得心疼雪莲,集体生产虽然挣工分要紧,但为了不让人在雪莲背后戳着脊梁议论她让她难受,有福就叫她呆在家里,他自己早出晚归拼命卖力,争取每天拿最高的工分。成年了的有福,虽然身材不及死掉的哥哥那么高条,但浑身发达的肌腱映射出一种钢劲铁骨的气质,里面蕴载的体力像拉满的弓弦那般饱满。也亏得有这么个好基础支撑,才使他增强了养活突然增加的两张嘴的信心。
婚后的第二个月,雪莲经历了撕心裂肺的分娩痛楚,最后在接生婆的帮助下,顺利产下了一名女婴。孩子哭声响亮,小黑豆似的眼睛机灵地转动着,似乎要把眼前的这个缤纷世界一下子看个清楚明白。
接生婆手里托举着洗干净了的婴儿连连叫嘘:“瞧瞧,瞧瞧这孩子啊,黑头发还带小卷呢,准是个美人胚子,将来比她妈还俊十倍百倍哩!呵,瞧瞧,还有两个小酒窝哪!”
孩子满月了,按当地的习俗,生第一个孩子是要摆满月酒的。雪莲本想不过,可有福不依,他早早的把钱借好,先跑雪莲的娘家邀请丈人丈母和哥嫂们来吃酒,然后又请了村里几个关系亲近的宾客,还特别邀请了村里能掐会算懂八卦的王丙奎老先生(就是驼背的爷爷),想给女儿取个好听的名儿。村里百分之八九十的后生的名字,基本是王老掐八字取的。
酒席那天,几杯烧酒下肚后,王老笑嘻嘻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他闭上眼睛左手捻着下巴上一撮有些花白的山羊胡,右手靠在桌面上,只见那个留着长指甲的大拇指在其余四个指头上一阵上蹿下跳。围坐在身边的客人们屏声凝气,望着老先生刻满皱纹的印堂,想象着那里的智慧之门徐徐打开……片刻后,王老抖一下眼帘,睁开炯炯有神的小三角眼,笑眯眯地望着有福说:“祁家大小姐就叫‘彩虹’吧!”有福赶紧端酒致谢,“好名字!好名字!”异口同声的赞叹声先是穿透墙壁扩散到院子里,后来就传到家家户户了。
小彩虹在父母的呵护下快乐成长,正如当初接生婆说的那样,她不仅聪明伶俐,而且长得越来越标志可人。脸盘圆润,鼻梁挺拔,明澈黑亮的眼睛大而灵气,樱桃小嘴两侧还有个很耐看的小酒窝。村里的人没见过彩虹的生父卷毛,都说彩虹长得象雪莲,可雪莲看到孩子头上的小卷发和嘴角的深酒窝,卷毛的影子就会在脑海里浮游,伤感便随之袭来,她嘴上从来没提过卷毛这两个字,可是心里却从没忘记过。卷毛的去向成了她心底的一个迷,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呢?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幽灵似的出现在她的眼前?每每想到此处,她发憷的心就有一种被揪痛的感觉。但她一直保留一个底线,就是不会再为卷毛流泪了,她和他曾经的甜蜜爱情,在他逃离后那段痛不欲生的漫长煎熬与等待中灼烧殆尽,剩下的只是一块沉淀在心底的不忍目睹的焦碳。
彩虹从哑哑学语到满地蹦蹦跳跳,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无限的欢乐。有福十分疼爱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尤物,只要有什么好吃的,总要揣回来给孩子解谗。空闲时间,一家三口就经常过了郎水桥,到开阔的田野里去散步,踏青,捉蝴蝶、放风筝,卿卿我我,其乐融融。先前那些鄙视、嘲讽过有福的小伙子们,如今满眼装着的——全是羡慕和嫉妒。
虽然人们渴望拥有永远的快乐、永远的幸福,但老天就是老天,他要制造点痛苦给你,你不得不面对,不得不承受。老天降给祁家的痛苦,是通过彩虹这个载体来传送的。
那是一个艳阳的午后,在外玩耍的彩虹呜呜哭叫着跑回家来,浑身上下糊着浠泥,粘着黄土的脸,被簌簌滚落的泪水涮出两条显眼的“渠道”来。一进家门,她就放开嗓门大哭,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正在院墙边劈柴的有福疾步迎上去问女儿怎么回事?可彩虹望着他的脸退了几步说,“你不是我爸爸,你走开!”
闻声从屋里出来的雪莲,听到女儿如此说话,气呼呼地跑过去给女儿一个耳光。彩虹挨了突然的打,竟吓住了哭声,眼眶里含着满满的泪花愣愣地望着妈妈扭曲了的脸——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妈妈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
雪莲看着惊恐无助的孩子,一下揽到怀里,泪水不由溢出眼眶。她最害怕的这一天到底来了!随着女儿的一天天长大,雪莲心里的冰结也越来越沉重。她担心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了别人的歧视和嘲笑。为了女儿不要遭遇那样的偏见,她不知向上苍默默祈求过多少次了。老天哪,若要惩罚,就惩罚我吧,千万别伤害孩子啊,孩子是无辜的啊!
彩虹伏在阿妈的肩上轻声呜咽着,从颤动起伏的胸腔里流淌出结结巴巴的倾诉:“晶晶说我没有爸爸;大奎骂我是野种,看嘛,他们都往我身上洒土,还泼我一身水”,呜——呜——
彩虹边哭,边抬泪眼瞟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有福。此刻这个男人仰望着天,脸绷得铁青,双目空洞。
彩虹怯声说,“妈妈,他们怎么会那样说,我明明有爸爸的嘛。”
有福咬着嘴唇,不声不响地回到劈柴处。雪莲望着丈夫的背影,感知到了此时此刻尖刀扎在这个大男人心口上的难言的痛楚。
她几下把女儿身上的脏衣服扒拉下来,起身进屋,打了一盆水端出来给女儿洗了脸,换上干净的衣服。等孩子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她才用非常肯定的、不容质疑的口气说,“彩虹,你记住,他就是你最亲的爸爸,千万不要听外面的人对你说哪些乱七八糟的坏话。你想想,他要不是你的亲爸爸,能对你那么好吗?给你买吃买穿,还经常把你架在脖子上玩?你上次不是说李家的那个科科,经常被他的后爸爸关在门外不让进吗?你爸爸要不是亲的,那不把你也赶出家门了吗?”
雪莲觉得孩子这么小,认识问题很有限,给她解释再多也理解不了,所以她只好用权益之法暂时消除孩子心灵的疑惑。
小孩子毕竟是最容易忘恨的,才过一会儿,彩虹又满脸挂笑地出门玩耍去了。
是夜,雪莲躺在炕上,辗转反侧,她因围白天发生的事心里灌铅似的沉重。夜半时分,突然风起雷响,没多久窗外传来滴滴答答雨珠敲打柳叶的声音,更加让她心烦意乱。睡在一边的有福,也是装着满腹的心思,睁着眼睛望了一夜黑漆漆的屋顶。
绵绵春雨淅淅沥沥地下到次日的早晨,还有些欲罢不能。对于庄稼人,这是个劳动大忙季节难得的休息机会。女人们忙着缝补堆积下来的破烂,男人们有的在家睡懒觉,有的出门串户去闲侃。
有福吃过早饭出了门,给雪莲留话说出去串串门。
有福一出门,雪莲的心里像钻进一个毛毛虫,搅扰得坐卧不安。丈夫很少这么心事重重地出门,他会去哪里呢?真去串门了吗?
中午的时候没见丈夫回来,雪莲按不住了,就去姑妈家看看他是不是在那里。可姑妈一家人都说没见有福。姑妈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儿找他,雪莲嘴上虽然说着没事没事,脸色却瞒不住内心的焦虑。姑妈拉住她,低声探问是不是小两口吵架了。雪莲看瞒不过姑妈,就抹着泪把昨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姑妈这才舒口气,“嗨,多大点事啊,别把男人的心胸想的那么狭窄,当年他有娶你的勇气,现在还就没了应付这点问题的能耐了?莲莲你就不用为这担心,这孩子我比你还了解,他出去可能也是想走一走,说不定钻进那个好友家溜嘴呢。”经姑妈这么一宽心,雪莲觉得轻松多了。
眼看着快吃晚饭了,有福还不回来。雪莲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上了,眼睛不时地往门口瞟,腿脚一遍一遍往门口跑。
雪莲正准备把热了几次的饭往厨房里端时,有福进了门。此时夜色已经浓得像墨了。他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边咽菜边问:“你们一直在等我啊?怎么没见彩虹,她吃饭没有?”雪莲说,“你一出去就一天,也不说去哪里了,人家都为你担心死了!”有福睁大眼睛表示吃惊,“啊,担心!担心我什么?”雪莲小声嘀咕说,“我还以为你为昨天的事想不通了呢?”有福哈哈笑起来,“你呀,这叫咸吃萝卜淡操心!彩虹睡了吗,我看看去。”他看到炕上熟睡的女儿,怜爱地用筷头在小鼻子上点了一下。
过了几天雪莲才听说,有福那天是挨家挨户地上门给村里孩子们的家长做工作去了。有福本来人缘好,村民们听了他的苦衷,都表示理解,并答应以后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孩子不去说那些“没名堂”的话去欺负彩虹。
这事让雪莲感动得不知流了多少泪。村里的女人们没有不感慨的,都说象有福这样菩萨心肠的人,肯定是个善人仙家转世的哩,她们还说雪莲遇着这样的好丈夫,也定是她前世几百年修来的福。
2吴半仙看相
五年后,有福和雪莲终于盼来了一个孩子,一个真正属于他们两人的爱情结晶。在这之前,雪莲不知原由地流产了好几个。他们找过好几个远乡近邻的中医,吃了几大筐的草药,在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有福听医生的劝告,让雪莲呆在家里什么出力的活儿都不让干,就连提暖瓶倒开水的事都由他包办了。一直熬到医生说的最危险的四个月期限一过,俩人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了一点点。自从知道怀孕的那一天起,每安全地耐过一天,他们就在墙上刻线做个记录,当密密麻麻的标记刻到一百二十时,两个人激动地相拥鼓舞,喜泪纵横。
离临产还有近两个多。一天,雪莲在马路上溜达时碰到了邻村陆家庄小有名气的吴半仙(真名叫吴凤姑)。此人通阴阳两界,且有特异功能,村里村外的人遇着不顺心的事就找她掐算,然后施法驱魔,逢凶化吉。据说吴凤姑出道,很有来头。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农历七月十三的深夜,她家的院子里划过了一道奇特的光环(村里有人证实他们确实亲眼目睹过那个奇怪的光环),第二天一早,人们便看见吴凤姑头上带着一个彩绫编制的帽圈,一手托举着一个大绣球,一手拎着青马尾做的拂尘,瞪着一双恍恍惚惚的眼睛,站在陆家庄最为显眼的庙坝台上手舞足蹈,嘴里喃喃地说着一些人类无法听懂的“梵语”。一直挥舞了一个上午后,她被家人强行拖回去。这个痴人不吃不喝地昏睡了整整五天五夜。一待清醒,她对床边守望的亲人和乡亲们说,她是被天神“福音菩萨”绑架了,菩萨要她为拯救当地百姓的苦难出力。还说她当时问那福音菩萨为什么要偏偏选她?对方回答说,她投胎到人间,本来就是上天的特意安排,等到必要的时候来招授使命。而且象她这样安排降世的人有不少,只是各居一方,互不相知罢了。所以她昏睡的那几日,天神就是在给她面授如何救人类于苦难的机宜……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们的心理作用,成仙后的吴凤姑果然通过她的独特疗法治好了几个病例,还用手里的罗盘给几户家遭不幸怪事的人家除了魔求得了太平。吴半仙的名声骤然赫起,很快的便响誉四邻八村了。虽然后来在全国掀起的“破除封建迷信,铲除牛鬼蛇神”的政治运动中,吴半仙晦气了下去,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履行“救苦救难”的神圣职责,但在村民们的心目中,她没有被彻底否定,个别人私下里还是掩人耳目地请她去做法。
那天吴半仙看到挺着肚子的雪莲,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拍着雪莲的肩亲切地说,“哎呀,怀着儿子了呀!”
雪莲也笑着应答:“呵呵,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托吴婶吉言吧!”
“我说准是个带把的,不行咱俩打赌!”吴半仙的口气不容置疑,好像她的眼睛是X光,一眼能透视个明白似的。“不过,妹子,说句多嘴的话,你两口子还是不能麻痹大意了,尤其是碰着这么难得的好事,你们更应该提高警惕。”吴半仙望望雪莲的脸,故弄玄虚地说。
“怎么啦,吴婶?有什么不好的预兆啊?”雪莲一听吴半仙模棱两可的话,头里“嗡”的一声响,心儿突突跳得要蹦出嗓子眼了。
“哎呀呀妹子,你看看,谁叫我天生一副好心肠呢,看着别人有难就于心不忍哪!哎,直说了吧,你知不知道你前几年为啥老流产?”
“哦,这个呀,我也不大明白,不过听医生说,是胎气不好。”
“哎,你呀你!那些医生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的原因在于你男人!”
“呵呵,你说有福啊?他根本没病哩!他能有什么病啊?再说有病的人咋能一次次让我怀上呢?”雪莲激动地辩解起来。
“哎哟你这妹子,你听我把话说完呀!我说的意思与你说的有没有病是两码事。这么说吧,你丈夫命里是无子嗣啊!你说说你肚里这个娃儿怀得是不是很不容易?别看现在好好的,到头来可还不得一场空!”
心头正暖着的雪莲被吴半仙当头抛了一盆冰雪水,眼前一阵眩晕,僵着渗白的脸木在哪里。
吴半仙见状,赶忙扶着雪莲,救急似的说,“你看你,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有办法可以为你们解难嘛!”
吴半仙的话再次给雪莲一个激灵,她突然象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拉着吴半仙的臂膀急急央告:“吴婶,你说,怎么个解法?你快说说啊!”
吴半仙左右转动了一下那肥厚的肩膀托举着的篮球似的大脑袋,低声说,“妹子,咋俩别站在这里说,找个地儿吧,我口有点干哩!”雪莲连忙邀请她到家里坐。路过村里的小卖店时,还特意给吴半仙赊了一瓶香槟让她润口。
3鸡换儿
吴半仙坐在祁家院子里的一把藤椅上,开始泯着嘴儿品起香槟来。雪莲赶快进厨房炒菜。一盘炒鸡蛋,一盘土豆丝,一盘酸菜粉条,这在当时是对待贵宾的档次。菜上桌后,雪莲没心思吃,忐忑不安地只等着吴半仙吃饱喝足后给她支招儿。
吴半仙嘴上嘘溜着说给妹子打麻烦了,胖手里镊着的筷子早就准确地插在一块最大的炒蛋上了。她就着热馍,专注地吃了一阵,才借歇气的当儿说:“有两个办法可以化解挡在你男人面前的磨难!”
雪莲听说有两个办法,由内心到表情,都有点欢欣鼓舞了。
“一种是这娃生下来不能取姓“祁”!我说过你男人命里注定就不该带儿子,娶了这个姓就要犯忌!“吴半仙把“忌”字点得很重。
雪莲听后倒吸一口冷气,实在觉得这太难为丈夫了,女儿彩虹不是他的骨肉,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骨血,却不能跟自己的姓,这事丈夫能承受吗?雪莲本人都不愿接受这个结局!
雪莲仰头咬着嘴唇,眉头锁成一个回型疙瘩。沉思良久才又说:“吴婶,你再说说第二个解法看看。”此刻她心里捏着一把汗,天哪但愿不要象这个解法那么让人为难啊!
“哦,好。第二个解法是:换命。”
“换命?雪莲失声惊叫起来。”
“大妹子,不用那么惊慌!我不会让你或你的男人拿命去换。人有命,猪,狗、鸡、羊等的畜生不是照样有命嘛?拿他们去换,是一样的道理!”吴半仙的弥勒笑脸上露出救世主般的微笑。她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了。
“哦,这办法能行?”
“准行!你打听打听,我用这种办法已经换了好几个了。吴半仙掐着指头列举了几个成功实例,某某村某某家的某儿或某女,有叫‘猪换儿’的、有叫‘羊换儿’、也有的叫‘狗换儿’,甚至还有叫‘牛换儿’的呢。他们这些人可都是知恩图报的良心人呐,每年过节,都要带大礼来感谢我呢!”吴半仙自豪地大发感慨。
雪莲赶忙说,“吴婶,你要是为我们家消灾避邪了,我们还能亏待你?你赶快说说怎么个换法吧,只要不是让孩子改姓,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花!”
吴半仙点着头说一声“哪好”!温顺地注视着雪莲企求的眼神,然后说:“妹子你先说说你们家什么多吧?是猪多呢还是鸡多?”
“当然是鸡多啊!”
“那就拿鸡命换吧!待会儿你带我去看看鸡圈,选什么样的鸡还有个讲究呢。”
雪莲等吴半仙放下筷子擦了嘴,就领她来到关有二十余只鸡的鸡舍里。那些公鸡母鸡黑鸡白鸡还有花鸡们,以为是主人家关照它们来了,咯咯地叫嚷着,一窝蜂地集聚到篱笆门口处来,然后摆动着脑袋仰视着来人的脸和手,满心激动地准备争抢投下来的美食。
吴半仙进了鸡圈,花了将近半小时,才把所有的鸡逐个查验评点完。她每放弃一只“不合格”的鸡,雪莲的心理砝码就要加重一级。当最后的那只鸡也被吴半仙摇得象波浪鼓似的脑袋否定掉后,雪莲终于被难以负重的坏心情拖跨在地了。
“哎,这么多鸡,就没有一只看着命硬的家伙呀!”吴半仙加重语气连连叹息。
“吴婶,你说的那种模样的鸡能买到吗?你知道谁家有吗?”雪莲拿出最后的勇气询问。
吴半仙作出一副同情的表情说,“妹子,你先别慌啊。告诉你,上次我去我姐家,意外地发现了一只非常不凡的鸡。那公鸡长的是红嘴巴,金银脚,鸡冠高耸红如火,都说是家里的福星、吉祥物!我姐可是把那只鸡当宝贝疙瘩养着呢。”
“这么说,也是讨不来了啊?”雪莲稍稍缓解的神经再度绷紧。
“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有办法说服我姐。不过可能要破费你几个钱哩!”吴半仙下意识地抬手,在雪莲面前用食指和大拇指磋了几下,打了个需要钞票的手势。雪莲赶忙问大概要花多少钱?
“三十。”
“三十!”雪莲感觉这是旷世未闻的买鸡天价。
“妹子,你想想,这只鸡救的可是一条人命哪,如果你舍不得这钱,那就……”
“哎呀,不是不是,吴婶,我确实没想到一只鸡会这么贵!不过为了孩子,我出我出!”
虽然这天价令雪莲心疼如刀绞,但想想还是救孩子的命要紧,于是咬咬牙回屋拿出了家里仅有的二十六元积蓄,交给了吴半仙,并难为情地说,还差四块,你给你姐姐说说情,宽限几日,我想办法凑。吴半仙呵呵笑着说,“妹子,我还不放心你吗?这个工作我一定帮你作。”
吴半仙伸出肥短的指头,在舌头尖上粘了点口水,开始清点起手头的那些毛票来。点了两遍,这才满心欢喜地掀起衣襟装进贴身的口袋里。出门前留话说,要是顺利的话,最多三四天就有消息了。
雪莲把吴半仙送出门,几次叮咛这事不要让她的男人有福知道,说有福要是知道了会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吴半仙摆出一副万分理解的表情频频点头,听她同情雪莲遭遇的语气,倒象是有人在割她的心头肉。她拍拍雪莲的肩叹气说,“哎,你瞧瞧多好的人哪,你说这老天怎么就不长眼呢,偏偏要捉弄这么善良的人哟。”
果真在两天后,吴半仙怀里抱着一块红布包来了,这天雪莲也早就借由头把有福打发出去了。吴半仙把红布打开,露出了那只非同寻常的“福星”公鸡:高大肥硕,健壮强悍。从鼻梁到头顶,一扇带着锯齿的火红鸡冠高耸挺拔,弯刀似的短喙果真是少见的红色,更奇怪的是它那双大爪子,一只金黄,一只却银白,真正是名副其实的“金银脚”!
“瞧,我没骗你吧?你看它的机灵劲,还有那块头!一命换一命,用它去换回你儿子的灵魂,你就想想你儿子吧,会不会将来也是个身强力壮,铁箍棒打的坯子呢?”
雪莲自然感激涕零,差点要给吴半仙跪地叩谢了。她赶快把卖粮食凑来的四元欠款塞给吴半仙。
吴半仙一再交代雪莲,此鸡一定要伺候好,要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它。她说“这公鸡可是去替你儿子顶命的,你说是不是等于是你儿子?要是养到半途有个什么闪失,那你就只有后悔的份儿了!”出门前,吴半仙郑重叮咛雪莲分娩之前一定要通知她,因为只有她才能让两条命之间实现顺利互换。
吴半仙走后,雪莲把一件空着的库房打理出来,专门供养那只福星鸡,并当作家里的第四口人,家里人吃什么,就要给福星鸡喂什么,甚至还有喂优质粮的特殊待遇。她的做法让有福大惑不解,多次询问,雪莲只说完全是为了他们将要出世的儿子!云里雾里的有福只好顺从听命了。
两个月后,雪莲终于要临产了。在肚子开始隐隐阵痛的时候,她急忙打发丈夫把吴半仙请了来。那天晚上,雪莲被腹痛折磨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破晓,羊水才破,接生婆一边喊有福烧热水,一边用开水为她简单的接生工具消毒。而一直坐等时机的吴半仙,抱起那只捆绑待命的福星鸡,站在院子中央的一块平面石头前,只等孩子落地时的哭声。哭声到,鸡头掉,鸡魂升天之时,就是人魂留世之时!
当听到婴儿“哇”的一声哭叫,吴半仙架在那只公鸡脖子上的刀立刻来了个“崭立决”,那一刀砍下去,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含糊。那只无头鸡后劲可真大,在院子里腾空飞了几个圈儿才载了下来,扑楞着翅膀动弹了好一阵才咽气。屋里的雪莲,按照吴半仙的吩咐,在孩子落地时,使尽余力喊了一声“鸡换儿!”
吴半仙抱着孩子自鸣得意地说,“我说是个带把儿的吧!你瞧多机灵哪,雪莲妹子,你说句良心话,那钱化得值不值啊?”
平卧在炕几近虚脱的雪莲,看着四肢乱舞的儿子,欣喜点头。她给一旁的有福使了个脸色,有福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里面装有三块钱的酬谢金。吴半仙用她的胖手又去掀开衣襟,把红包塞进贴身的口袋里。她给雪莲和有福强调,孩子的乳名“鸡换儿”一定要叫到满了周岁才能取大名。乐得合不拢嘴的有福,连连点头致谢。
吴半仙看着这个小生命带给全家人的快乐,脸上保持着只有救世主才有的慈祥。她坐在产妇跟前,吃了一碗有福精心熬制的小米红枣粥,起身告别。出门时,让有福把那只只有她才能消福的无头鸡装进手提袋里提上,然后摇晃着圆嘟嘟的肥臀,乐颠乐颠地离开了祁家小院。
“鸡换儿”的身体素质比较过硬,很少生病,长的虎头虎脑很讨人喜欢。在他还在襁褓中时,父亲有福就给他做了木手枪,弹弓、滑板车等。等鸡换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满了周岁,有福专门跑到德高望重的王老先生家里给儿子取了个大名。之后,“鸡换儿”这个乳名被“祁宝山”这个正式的大名代替,然后在夹道村逐渐地叫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