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

　　后来，赵浩说给梓馨找了份不错的工作，用赵浩调皮的话来说，这工作又能发挥人生价值，又能挣到不错的薪水，两全其美。
　　梓馨和赵浩在小镇的巷子里千回百转，找到这份工作——山区支教的负责人，一间杂乱的小办公室里，赵浩对凳子上的中年男人使个眼色，那男人就点点头，爽快地答应让梓馨和赵浩去山区支教。
　　舟林一直觉得奇怪，梓馨这次支教的工资竟不比之前模特的工资低多少，是谁都该有这样的疑问，可是单纯的梓馨就偏偏相信赵浩说的什么今年的国家新政策。舟林去问赵浩，赵浩也不遮瞒，一五一十地告诉舟林。原来赵浩早把支教的负责人买通，负责人承诺给梓馨和之前做模特时一样的薪资，赵浩就这样满口大道理地告诉梓馨有个好工作，既能升华灵魂，又能赚到钱，赵浩胡乱瞎编的什么政策改革，支教工资上调这样的话梓馨倒也还真信，加上舟林，三个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背上行囊开始了赵浩口中升华灵魂的支教路。
　　女人天性爱听不可靠的言语，男人天性里爱说不可靠的话，于是，除了荷尔蒙，另一种只属于人类的奇妙东西也使男人和女人相互吸引。
　　就这样，一辆车，一条路，目的地，远山山区。
　　车窗外，先是水泥路，算不上宽，倒也平坦，衬上普通的防沙林，树叶的颜色淡淡发黄，转过几个崎岖的大弯，车子就开始慢慢颠簸起来，刚下过雨的缘故，黄土路上积起了一层水，车子就这样蹦蹦跳跳地往前开。这时舟林多么希望眼前能突然蹦出一座房，一个人，哪怕是一条狗，一只猫，就算来得突兀，至少不会显得那样荒凉。可是一路上，除了逐渐变得绿油油的树，黯黄的黄土陡坡，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了。
　　车子艰难地行驶到山脚下，突然车轱辘咣当一下陷进积了水的泥坑里。车轱辘就滋溜滋溜地在水窝里打转，没有办法，舟林，赵浩，梓馨和负责人全部下去推车，可是不管几个人怎样努力，车子纹丝不动。这时四个人裤脚上已经沾满了泥，赵浩大声地骂咧，放手不干了，在梓馨耐心地劝说下，才勉强继续过来推。几个人找来树叶，柴草，细碎的小树枝，把能用上的东西全用上，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把车子退出来。
　　天有些黑了，负责人再也不情愿往上开，把三个人放下来，招呼了司机撒开丫子往回开。看着沾满泥泞的黑色越野车的背影，就三个人，背后只有连绵的大山，黑黢黢的夜路，不免有些凄凉，赵浩这下想起什么似的，声音压低，对着舟林和那条小路骂娘，尽量不让充满憧憬的梓馨听到。舟林找到一块稍微干净些的地方，把背上的大包卸下来，肩头，心头都轻了下来，他把背包翻了一层又一层，从最里层端出相机，简单地立好三脚架，调整曝光，没有外置灯，招呼三个人站成一排。“茄子！”一条路，两座山，三个人，几点星光，黑黢黢的，梓馨期待的目光，赵浩烦闷无聊的脸，舟林张了嘴，并没笑，这一刻就永远地映在背屏上。
　　
　　当天晚上，山区的村长把三个大学生迎进村，山区里的人热情的你拥我嚷，嘴上招呼着：“大学生来了！大学生来了！”舟林三人当晚住的地方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山里壮实的小伙子和孩子们看着梓馨，大多红了脸，笑得纯真灿烂。
　　梓馨和赵浩是累坏了，也管不了条件简陋，窝在小木床上就睡着了，舟林强打起精神，在屋子外面陪孩子们看星星。这儿的星星比舟林家乡的还要美，繁星，银河，皎月，配上神秘的黑色画布，光是眼里的景，就是一幅画。
　　第二天醒来，赵浩昨晚睡得落了枕，嘴上抱怨山区里的生活条件，梓馨一句话，赵浩便不再说。山里的午饭倒也简单，大白饭配大锅白菜，少有的几块肉片浮在梓馨三人的大白瓷碗里，舟林把肉片拣出来，放在赵浩碗里，赵浩又东翻西捡地把肉夹进梓馨碗里，梓馨看不惯，把肉又放回锅里，三个人就这样两个来回，最终肉全落在赵浩碗里。简简单单地填饱肚子，村长把三个人带到村上的学校，学校在大山的山顶，几个人上山的一路上投来小村子里人的各样的目光。一群山里的孩子在四个人后面追着跑，嬉闹声播撒在这片最接近真实的黄土地上，这地方，下过雨，万物便能茁壮生长。赵浩一路上也不忘记吓唬后面的小孩子，猛地回头，后面的推中间的，中间的挤前面的，那群孩子一下子就堆在一起停住了，像富有弹性的压缩饼干，可爱极了。赵浩把鬼脸别过去，声音便再次播撒在这片土地上。
　　就这样，一群人追追停停地到了学校。
　　梓馨三个人顾不上休息，明显愣住了。眼前这个用木板，破烂砖头，玻璃瓦胡乱拼凑出来的小屋子就是这群孩子的教室，没有窗户，没有木门，没有像样的水泥路，什么都没有，就几张木桌，一块掉了色的黑板，几小节颜色混乱的粉笔，这就是一所学校。
　　舟林看看后面那群嬉闹可爱的山里孩子，心里说不出的酸楚，不知为什么，梓馨眼睛里闪着泪花，赵浩站在三人中间，口袋里的钱被有力的拳头攥成皱巴巴的一团。
　　“妈的！”
　　太阳刚刚升起，舟林顺着梓馨飘逸的秀发看得见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这时候，一个孩子跑过来，其他孩子也跟上来，站在离三个人两三米远的地方，加上村长，他们脊背诚然，深深地鞠一躬。这一躬不拜天，不拜地，就为孩子们自己的信仰，自己的未来鞠一躬。
　　“老师好！”
　　所有的孩子异口同声！
　　所有的孩子都绽放出花样的笑！
　　两行热泪一下子从梓馨的眼里流出来，梓馨在这一刻明白了，这都是赵浩对自己的安排，他欺骗自己，但他同样关心自己，爱自己。梓馨不管早已花了的眼妆，嘴唇颤动，同样给眼前的这群孩子一个大大的微笑。
　　微笑从来都应该是双向的！
　　孩子们的阵型一下子混乱起来，有几个肤色黑黝黝的女孩子匆忙过来给梓馨擦眼泪，小手贴在梓馨脸上，和小手这炽热的热体一样，暖暖的，有些咸。
　　上完一天的课，舟林忍不住和村长聊天，舟林不解地问：“村长，学校为什么要建在山顶上？！”
　　村长吃下一口饭，说：“舟老师，其实在你们来之前呀，俺们村也来过几个支教老师，这学校就是他们几个人一手给盖起来的。”
　　舟林显得有些不解，接着问：“之前？那些老师呐？！”
　　村长说道：“那些年轻人都回家了，回你们城里了。”村长不紧不慢地吃饭，接着说：“建这所学校的时候，他们就说呀，这学校是山里娃儿们的希望。只有站在山顶，才看得到大山外的东西，未来就在大山外面呀！这是那几个年轻人说的。”
　　舟林听得很仔细，点点头。
　　“那他们为什么要回去呐？”
　　村长停下手上的筷子，叹口气：“小伙子，你也看得到，俺们这儿的生活条件，别说是城里的娃儿，就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娃儿，哎，”村长摇了摇头，说：“估计呀，也不愿意呆在俺们这儿。”
　　“村长，不会的，您放心吧，我们这次来的那个赵浩不就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吗！不在这也呆了两天了吗？！”舟林安慰在旁边叹气的村长。
　　“其实呀，俺也不怪那群年轻人，俺也都这把年纪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是，俺们村上的那群娃儿，哎，那群娃子，俺不忍心呀！”
　　舟林心里揪了一下，说：“之前的老师现在大多在干什么？”
　　“大概现在都是在城里干活吧，俺这一辈子呀，也就出过两次大山，倒是去过一次城里，那地方确实好，东西啥的都不用人背，也不用驴拉，一路上都是亮堂的红砖瓦房。”村长的眼里同样闪着光，说：“想想也是，他们的爹娘比俺们有本事，在城里给娃子，给闺女儿找个好活儿，一辈子也不用愁，俺觉得大概他们吃不了这儿的苦，也就回去了吧，怪不得他们，怪不得他们！”舟林从老村长的眼里又看到另一种东西。
　　“俺这把老骨头呀，希望娃子们能走出大山，就像走的那群小伙子说的，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要是能这样呀，俺这一辈子也没白活！俺这个村长呀，也没白当！”
　　本来只是打算送送梓馨的舟林突然也决定留下来，实习的事就先放一边吧，就像赵浩说的，何必太在意别人，这次决定，就为自己，只为自己，不为家人，来一场升华灵魂的支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