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重返人间（中）

　　袖子里鼓囊囊的，竟真的装满了东西。伸手一摸，拿出来的全是冥币。
　　天啊，难道是三娘偷偷放进去？她温柔细心，应该是她。不对，那她为什么不对我明讲？如果不是她，自己在阳间又没有亲人，是谁给自己烧的冥币？李商义的念头犹如霹雳闪电，可闪电过后仍然是一片迷茫。他又想到了那次买假户证时，也是突然发现身上多了几只元宝。究竟是谁在阳间给自己不断地送东西？他跟自己是什么关系？
　　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多想。他掏出所有冥币递给了王家三鬼。
　　王老三接过冥币，飞快地数了数，然后鄙夷地笑了：“太少了，只三十万，如果当作买路钱，只怕走不到十里呢。”
　　“我……”想到自己低声下气地乞求对方，可还是没能换来一份哪怕言语上的帮助，李商义不禁气极而恼，眼前又闪现出自己当初为进判官府乞求门卫的情景：自己忍气吞声，好话说尽；对方趾高气扬，神态傲慢，最后还把自己赶得落荒而逃。
　　他奶奶的！李商义忍无可忍，低吼一声挺起了乾坤合气鱼肠剑向前方刺去。
　　这乾坤合气鱼肠剑到底是宝物，一刺之下，那股霸道的杀气立即镇住了王家三鬼，他们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寂然而灭。
　　李商义一字一顿地道：“这三十万归你们了，你们必须要帮我找一个鬼。”
　　“好说好说，我们兄弟仨听你使唤了。”王家三鬼异口同声地道。
　　对欺软怕硬的家伙，暴力比乞求也许更管用。李商义放下匕首，让他们三个靠近，向他们描述了庞文昌的外貌，问他们是否看见。王家三鬼摇摇头，他们见小小的匕首就如此厉害，彻底相信李商义就是判官府的卫队长，当下建议道：“李队长，我们没见过，可我们愿意帮你找啊！”
　　“好吧！”李商义点头答应。
　　王家三鬼马上欢天喜地地向祠堂外飘去，刚出门口，猛听李商义高喊：“回来！”
　　王家三鬼面面相觑，微露惧色。王老大道：“李队长……我们可没想着逃啊！”王老三也说：“对啊，你是队长，我们讨好你还来不及呢？”
　　李商义叹口气道：“我不是怕你们逃了，我是想到了一个更好更快的好办法。”
　　“什么办法？”王家三鬼惊喜地凑了过来。
　　李商义想到，既然可以借助他们三个的力量，为何不扩而大之借助更多的力量呢？那些画着图像的缉拿告示在脑海中愈发清晰，他轻声道：“你们传我号令，就说把庞文昌缉拿归案者赏阳寿五十年。”
　　“五十年？”王家三鬼齐声惊叫。
　　李商义点点头：“对！如果你们三个抓到，各赏五十年。”
　　此时，祠堂外雨住天晴。
　　见识了乾坤合气鱼肠剑的威力，又听了李商义的话，王家三鬼对他深信不疑：他确实是判官府的卫队长！随后分头行动，向普天之下的孤魂野鬼送去了喜讯。那些孤魂野鬼渴望戴罪立功，对阳寿更是垂涎三尺，一听之下欢呼雀跃，像鞭炮炸响后的浓烟，都心里热乎乎的。当下立刻行动，猎寻庞文昌。
　　孤魂穿梭，野鬼飘飞，人间的阴气浓重了许多，道士、巫婆的驱鬼生意顿时火爆……
　　人间有赶驴人，用鞭杆吊一把青草在驴的眼前，那驴贪吃青草就用力拉车。此法后来被帝王将相学去驾驭下属，竟也屡试不爽，频建奇功。李商义无意中按此法而行，三个时辰不到就有了结果。先是王老大喜滋滋地押着一个矮鬼过来，大叫：“李队长，我抓到庞文昌了，我抓到庞文昌了！”
　　李商义等他走近，只见那鬼虽说与庞文昌一般高矮，但绝不是圆球状，说道：“辛苦你了，他不是庞文昌。”
　　“不是，怎么不是？你不是说庞文昌很矮吗？”王老大争辩道。
　　“我是说过啊，可我还说过庞文昌像圆球啊！”李商义有些哭笑不得。
　　“哦，那我搞错了！”王老大失望之极，松开手中的矮鬼道，“算你走运，你走吧！”
　　那矮鬼委屈地道：“我还走运？我倒霉透了。”心中有气却不敢发作，窝着一团火飘走了。
　　时间不长，王老二又押着一个圆球状的鬼驶了回来，李商义远远望见那鬼果然像圆球状，大喜，心想：庞文昌啊庞文昌，我叫你插翅难逃。走近了一看，欢喜顿熄。那鬼虽如圆球，但型号却比庞文昌大了一号。“王老二，你把他放了吧！”
　　“放了，那我的五十年阳寿还有没有？”王老二挺关心自己。
　　李商义没好气地说道：“他不是庞文昌！”
　　王老二沮丧地道：“唉，那就没有阳寿了。”踢了圆鬼一下，“滚！”
　　见他们兄弟如此操之过急，李商义只得耐心地又讲了一遍庞文昌的特征。王老二连连点头，极是认真。随后他对李商义保证：“李队长，你放心，我们下次宁可抓不到也决不抓错。”
　　王老二飘然而去，望着他利麻的鬼影，李商义连连慨叹人鬼同心。一袋烟工夫，祠堂外又响起了王老三兴奋的声音：“李队长，抓到庞文昌了。”
　　啊！李商义急忙飘至门口，只见王老三和王老二各扭着一条胳膊押着一个圆球，看那情景，不是庞文昌却又是谁？他高兴得笑出了声：“你们辛苦了！”
　　一群鬼簇拥着进入祠堂，在烟雾缭绕中李商义上前搬进了庞文昌的头，突然大惊失色。
　　那圆球根本不是庞文昌，而是王老大蜷缩身子伪装的。
　　这是怎么回事？还未等他明白过来，王家三鬼分进合击，已将他围在中间。
　　李商义惊叫道：“你们……你们为何骗我？”
　　王老三哈哈尖笑：“李队长，你也别怪我们。你许诺抓到庞文昌赏我们阳寿五十年，可庞文昌答应抓到你赏我们八十年，这帐谁都会算的。”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这么说王家三鬼已经见到庞文昌了！李商义顿时明白他们倒戈的真正原因，说道：“你们上当了，他是冥府逃犯，自身尚且难保，哪能给你们八十年阳寿？”
　　“哼，你是卫队长，他是大将军，有什么不可能？”
　　“八十年阳寿他兑现得了吗？”李商义提醒他们，心里却想火判官才许诺五十年阳寿，他庞文昌凭什么开口就是八十年？我看这八十年等于没一年。
　　“谁能保证你兑现得了？动手！”大喝声中，王老三飞身而起，一把向李商义头顶抓来。李商义惊叫一声，向下急飘，可王老大在那儿堵着，伸手抓他脚丫子，他赶忙缩身，虽说姿势狼狈，但总算躲过了凶险的一击。
　　“你们上当了，他真的是冥府逃犯。”李商义一边躲闪一边大叫。王家三鬼并不搭理他，只是连连挥爪，准备抓到他抽取八十年阳寿。匆匆三个回合间，他已经遇到了七次凶险，猛然腰间一痛，乾坤合气鱼肠剑居然被王老三夺去。
　　“你们……”李商义趁他们夺剑之后大意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出包围，站在祠堂外又惊又恼，“你们受骗了，他根本不可能给你们阳寿的。”见三兄弟又作势冲来，流云一般向远方疾飘。
　　他不得不逃了！
　　真没想到，打猎的反叫狐狸咬了手。李商义边逃边思谋对策：抓不到庞文昌，回去没法交差，与三娘相聚也遥遥无期，怎么办？失去了乾坤合气鱼肠剑，若遇到庞文昌，他一定会把自己斩得寂然而灭！
　　想着想着，无助的感觉潮水般涌上心头，泪水不觉间已滴在地上。
　　“呀，下雨了！”地上的行人看不见他，把他的泪水当作了雨滴。
　　现在的问题不是抓不抓庞文昌，而是如何保护自己免遭灭顶之灾。李商义打定主意，自己最熟悉家乡，只有逃到那里了。
　　山峦起伏，河水弯弯，村庄依旧，家乡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俯瞰故土，想起以前与三娘共同生活的情景，李商义又是泪珠滚滚：若不是仇海川见色忘义，勾结县令陷害自己，自己何苦如此？说不定此时此刻，正和三娘在庭院里对鹅吟诗、尽情而歌，或者在书房里红袖添香、苦读经书。
　　想到后山上是村人坟地，人迹稀少，李商义飘飘乎乎就飞到那里。
　　坟如馒头，碑石林立，在没膝的荒草中偶尔有野兔窜出，伴随着枯枝上昏鸦嘶鸣，天地间透出不尽的凄凉。想到以前自己就是在这里亲手埋藏了父母，他又是泪水涟涟，忍不住悲痛干嚎了一声。
　　他无兄弟，缺姐妹，父母只他一个儿子，当然是千娇百宠、万般呵护。他没有像别的富家子弟一样，被惯成小霸王，父母很满足，又把传宗接代、光耀门庭的大任交给了他。二十岁那年，他由父母作主娶了邻村的三娘。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一家子将父仁儿孝、母慈媳贤，快快乐乐地共享天伦。可是天不遂人愿，父母在一年内双双病故。
　　啊！当李商义飘落在父母坟前时，蓦然大惊。
　　父母的坟一如以往，在旁边还有一座小坟，其前有碑，刻文清晰：友李商义之墓。
　　听三娘说，自己暴尸边疆，是何人在家乡为自己埋坟立碑？难道是衣冠冢？
　　更让他奇怪的是，坟前纸灰飞舞，显然有人刚刚来过。对了，自己在阴间的钱财一定是此人送的。
　　李商义身若浮云，飘升半空，向四下里望去。除了鸟儿飞过，野兔跳出外，剩下能动的只有远处的饮烟，袅袅不绝。
　　那人是谁，为什么要给自己烧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