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返人间（上）

　　李商义并不反对去人间，只是舍不得情深义重的三娘。自从他当上卫队长之后，虽然不能与三娘像在人间一样卿卿我我、耳鬓厮磨，但只要想到与三娘同在一处，能够听到她的声音，闻到她的芬芳，心里就花香四溢，特别满足。现在火判官突然提出要他到阳间捉拿庞文昌，他真的很为难，“哥……我是书生，你是知道的。况且冥府之中，高手如云，你何不……”
　　“表弟，冥府之中鬼心难测，对于那些高手我信不过。只有你，是我表弟，我当然放心。”火判官目光亲昵，就仿佛他与李商义真的是表兄弟一般。
　　李商义仍旧哼哼唧唧地推脱：“哥，庞文昌武功高强，你也是知道的，四大将都还受伤了两个呢？我……”
　　“别怕，”火判官信心十足，踱到案旁，俯身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件用红包裹着的东西，说道，“拿着，有了它庞文昌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李商义犹豫着接过，打开红布，一把闪着碧光森森，透着寒气的匕首出现在眼前。他迟疑地问：“这……”
　　“乾坤合气鱼肠剑，法力威猛，在冥府能制住它的鬼魂不超过五个，那庞文昌武功虽高，但在这利刃面前，只不过是蚯蚓遇巨龙，小巫见大巫而已。”火判官洋洋得意。
　　李商义半信半疑，反复端详着这把看似普通的匕首。
　　火判官好像要打消李商义的疑虑，就微笑着问：“你可知道蚩尤？”
　　“蚩尤？”李商义吃了一惊，他知道上古时候，黄帝与蚩尤两部族争战，蚩尤牛首人身，法力无边，频频将黄帝打败。后来黄帝发奋图强，联合了炎帝部落，在涿鹿与蚩尤展开了一次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战斗中，蚩尤施展法术，驱动满天大雾将炎黄部落困在森林里，然后带领部属挥木棒、举竹枪英勇地冲了出来，就在炎黄部落即将全军覆没之时，黄帝灵感突发，奇思陡现，就地取材发明了指南车，通过指南车指明方向绕过埋伏，最后冲出包围给蚩尢部落以致命一击。蚩尤被杀，部族一部分逃散，一部分收归炎黄部落。难道这把小小的匕首就与他有关？
　　“对，就是那个与黄帝作对的蚩尤。当年他带领部属兴农桑、炼兵刃，欲称霸天下，其中他自己炼就了两把削石如泥的利刃……”
　　李商义难捺心中好奇，问道：“两把？”
　　火判官道：“不错，两把。这乾坤合气鱼肠剑分雌雄两把，这是只雄的。蚩尤战败被杀后，两把剑下落不明，后来大王夜游泰山，在山顶青松之下发现了这把雄剑，取回来就赏赐给了我。”
　　既然阎王如此重用你，那你还怕什么？李商义望着火判官，口里没说但眼神却说出了一切。火判官道：“重用是重用，但冥府之上，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若非王臣，能被他重用的鬼民何止千万？他用谁不是用呢？”
　　生作人杰，死为鬼雄。也难怪火判官如此重视判官之位！
　　李商义理解火判官，可火判官哪里理解他？他希望与三娘时时刻刻待在一起，能办到吗？无奈和为难像两根皮鞭，轮番不停地抽打他，又像两只刺猬，在心底滚来滚去。太痛苦了！他甚至想，如果真的寂然而灭了，也未尝不是好事。
　　三娘，三娘可怎么办？我去人间捉拿到了庞文昌，火判官定然能稳坐判官之位，继续等待那总有一天会来临的三年之期；我若故意拖延，滞留人间，就会永远与三娘阴阳相隔。我自绝而亡，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与三娘朝夕相处、长期厮守吗？为什么这样一个小小的目的就达不到呢？
　　李商义在自己的房间内，磨磨蹭蹭地收拾行装，他想：该怎样与三娘道别呢？贸然前去，容易引起火判官的疑心；可不去道别自己又实在放心不下。刹那间，三娘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
　　“李队长，李队长……”
　　听到这个娇媚的声音，李商义突然一喜，开心而笑。
　　来的是娟丫头，她身形婀娜、巧笑嫣然，越看越像三娘。李商义道：“娟丫头，我……我要去人间了……想跟你们道个别。”
　　“什么我们？你别说得那么好听，分明是想跟三姐道别吧！”调皮就像是一条尾巴，永远跟随着她。
　　李商义道：“跟你三姐道别了，还能漏了你？说，是不是三娘叫你来的？”
　　娟丫头嘻嘻地笑了，打趣道：“真是心心相印啊，一猜就猜到了。”当下凑近李商义，压低声音道，“三娘叫你速速过去。”
　　理直才会气壮，可有时候没理也会气壮，当然要事先找一个看似合理的幌子。在大奶奶饯行的幌子之下，李商义光明正大地来到了三娘住处。娟丫头识趣地离开。
　　屋内瞬间寂静下来，仿佛有一只蚂蚁悄悄爬过。他俩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四目相对时千言万语已经流过。
　　“三娘！”“郎君！”他们同时轻呼，随后双手相执，双眼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情感的宣泄才告一段落。李商义捧起三娘的脸，生怕一不小心掉地上摔碎，“三娘，此去抓拿庞文昌……唉……”他本相把自己的为难和盘托出，可又怕三娘听了更加担心。
　　“怎么了？你把庞文昌捉拿归案不是皆大欢喜吗？”三娘问道。
　　李商义思绪翻卷，张张嘴道：“是啊……皆大欢喜。”心想：捉拿回庞文昌，火判官的位子更加稳如泰山，你我还有重新聚首的希望吗？
　　三娘淡然微笑，掩不住一丝忧伤，说道：“只要火判官的官位坐稳了，他就会像别的官员一样贪图荣华，醉心享乐，根本不可能遵守那苛刻的三年之约。到时候，自然会喜新厌旧，放我一马。”
　　对啊，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仿佛从噩梦中醒来，李商义顿时喜不自禁，当下对三娘深情一吻，飘然而去。
　　阳间此时正是春季。
　　春雨细细，仿佛少女身上的薄沙，随风摆动；仿佛少妇纺车上的棉线，源源不断；又仿佛老婆婆手中的缝衣针，亮闪闪地刺入地下就不见了。李商义飘荡人间，真正体验到了孤魂野鬼的滋味。风刮、日晒、雨淋这些都不说，单是孤独、寂寞就像鼠群一样啃啮着他的心。他想找人聊聊天，可人家大叫一声“鬼啊”立即逃之夭夭；他想找鬼谈谈话，可游荡人间的鬼魂有几个不是带罪之身？放眼望去，万里江山成了寂寞的江山。
　　但李商义牢记此行的目的，捉拿庞文昌，尽快回去与三娘团圆。他四处寻找……
　　人们常常用“神出鬼没”来形容速度之快，行踪之诡秘，而李商义是鬼，当然是神出鬼没了。三天时间没过，他就跑遍了神州大地、江南江北。对尸场、坟地、祠堂、庙宇，这些孤魂野鬼的藏身之地进行了仔细搜查，可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孤魂发现了不少，偏偏没有庞文昌。
　　他到哪里去了，难道他的法力已经达到可以隐藏自己的水平？如果是这样，他可真要作一只逍遥鬼了！
　　李商义自感倒霉，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忍受着彻底的冰凉。他准备放弃了……
　　三娘！可与三娘团聚的念头又激起了他的无穷力量，他想：困兽尚且斗上一斗，我难道就束手就擒，甘拜下风了吗？我自己势单力薄，为何不请示别的鬼帮忙呢？一个鬼的力量有限，千千万万个鬼的力量可就是无限的了。
　　打定主意，李商义旋身飘进最近的一个祠堂里。祠堂里牌位林立、龛阁整齐，供桌上摆满了祭祀的猪头、果品。香烟缭绕中，他看到三个鬼魂正在享用后辈们奉献的东西。
　　“各位好，李商义这厢有礼了！”李商义在半空中冲他们拱了拱手。他们三个显然吃了一惊，本来聚在一处，这时突然飘散开来。中间的一个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干什么的？”
　　李商义谦卑地道：“你们能看见我，我又能看见你，这证明我是你们的同类，我也是鬼啊！”
　　左首的鬼魂稍稍放心，向中间的鬼魂飘近，说道：“哥，他也是鬼，跟咱们一样是孤魂野鬼。”指着李商义道：“你到我家祠堂有什么事？这祭品可是后辈们孝敬我的，你莫不是想吃？”
　　“不是，小弟我遇到麻烦，想请各位行行好，帮帮忙。”
　　“不行不行，我们鬼魂整日担心受怕，怕人用狗血喷、桃木打，一遇见驱鬼的道士远远地就躲开了，好不容易回到自家祠堂，谁愿意多管闲事啊？”右首的鬼魂头头是道，连连拒绝。
　　李商义不死心，又问：“请教诸位尊姓大名！”
　　三个鬼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片刻，右道的才依次向中间的、左首的和自己指去：“王老大，王老二，王老三。这是王家祠堂，可不骗你。”
　　“王大哥，你就帮帮我的忙吧，小弟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李商义诚心诚意，眼中几乎要滴下泪来。
　　王老大这时不再结巴，说道：“要我们帮忙也行，可你总得给我们一点报酬吧！现在办事哪有姓‘送’的？”
　　说的有理，可自己来到人间时除了乾坤合气鱼肠剑外，没有带钱啊！李商义在心里责怪自己迂腐。原想着十五天就能把庞文昌拿下，谁料到还要花钱雇帮手？“三位大哥……我暂时没带钱，你们开个价吧，回到冥府我一定奉还！”
　　王老三哈哈尖笑道：“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啊，拿空话糊我们？”
　　李商义很窘，轻声道：“三位大哥，我是火判官府中的卫队长，你们如能帮我的忙……”
　　王老大惊奇地打断他：“你说你是判官府中的卫队长？有什么证明？”
　　李商义犹豫了片刻，抽出了乾坤合气鱼肠剑。瞬时，阴暗的祠堂里碧光森森。王家三鬼不禁向后飘了飘。
　　王老二道：“这剑倒有些稀奇！”
　　王老三哼了一声道：“这剑并不稀奇。我等小鬼孤陋寡闻，从没见过判官府的东西，你随便拿一件我们没见过的就说是出自判官府，我们也判明不了。”言外之意，这剑就是假冒的。
　　“那你说你们非要钱不可了？”李商义无奈地问，不等回答又说，“可我真的没钱！”
　　“哼，你骗谁？小气鬼！”王老三拿眼瞅着李商义的袖子，嘲讽着他。
　　李商义低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