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久别重逢（下）

　　那边鬼头起起落落，宛如大海上飘浮着的葫芦。在葫芦之上，一条圆球似的影子疾驶如飞。
　　对，是他，一定是他。李商义突然又想到私会三娘时见到的那神秘鬼影。
　　太可怕了！他说过要把判官府搅个天翻地覆，这个火药弹一定是他放的。
　　李商义当机立断，把手中令旗朝西南方一挥，众多卫兵立即飞云一般向前驶去。李商义身先士卒，很快就靠近了那个皮球似的鬼影：“庞文昌，你逃不了的！”
　　“哈哈哈，李商义，老子原本就没打算逃！”那鬼见无法逃脱，索性回过脸来，李商义一凛，只见庞文昌目露凶光，杀机陡现，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他笨拙地抽刀在手，指着庞文昌道：“你厨艺不精被赶出门，没有思索自己反而迁怒于判官王府，实是心胸狭窄，我劝你放下屠刀，改过自新……”
　　庞文昌啐了他一口，骂道：“你个臭书生算个屁啊，还文绉绉地教训老子。你敢说你作厨子就是因为厨艺精湛吗？你敢说你作卫队长就是因为武艺高强吗？在厨房你炒菜不过七，在校场你无力去缚鸡……”突然伸出鬼爪捏住李商义的刀背，叫道“滚你的吧！”
　　李商义顿觉立足不稳，身子随刀轻飘飘地向前飞去，撞在墙上方才落地。他的武功怎么如此之高？
　　手下鬼兵发一声喊，从四面八方扑向庞文昌。刹那间，鬼影飞，刀枪闪，喊声如雷，庞文昌以一敌众，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李商义躺在地上，浑身痛疼难忍，见鬼兵们纷纷受伤退后，一时无计可施。
　　“大胆恶徒，休得猖狂！”影随声至，四个雄壮威武的鬼将军拦住了庞文昌，举手投足，顿显大家风范。李商义心里突然就像被扔进了一团欢喜：有救了！
　　庞文昌自恃武功高强，嘿嘿冷笑道：“诸位是哪条道上的？我庞某心底仁厚，可不愿滥伤无辜。”
　　“我等乃文成武德铁面无私阎罗王殿下四大将。”
　　“啊！”庞文昌惊呼一声，急忙收了骄横之气，转身就跑。看来在他心中，也自认为不是四大将的对手。
　　既然不是四大将的对手，那他能跑得过四大将吗？只见四大将倏忽散开，一刹那间就将庞文昌包围。动作之迅速，配合之默契，令在场鬼兵们都瞠目结舌。当然，有几个是吊死鬼，他们平时就把舌头伸得老长，是算不得数的。
　　庞文昌似乎属于能屈能伸之辈，见状不妙，立即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小鬼庞文昌不知好歹，冒犯了众位……”
　　李商义见四大将都有些松懈，嘴里也长出一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小的甘愿束手就擒……”擒字尚未完全发出，就见庞文昌双拳齐出，闪电般击在对面两大将脸上。两大将防不胜防，仰天便倒。庞文昌见偷袭得手，身子一旋，竟然冲出了包围圈。
　　“通！”的一声闷响，即将逃脱的庞文昌竟然仆倒于地，仿佛被掷飞的木球跳了几跳，然后静止。
　　“小鬼头，真有你的。”刚才负伤的两大将此时站起来，朝李商义伸出了大拇指。他们清楚地看到，是李商义奋力扔出手中的钢刀，才砸昏了庞文昌的。其余的两大将大喜过望，朝庞文昌走去，准备把他绑了上交。
　　“轰——”蓦地一轻响，现场浓烟滚滚，像一头巨大的猛兽把众鬼吞没了。
　　等浓烟散尽，众鬼视线清晰，都不由得大吃一惊：庞文昌不见了。
　　兔起鹊落是形容事情变化之快，可是在此时却显得苍白无力。众鬼都瞪着鬼眼，面面相觑，心中均想：这可怎么交差？还是李商义脑子转得快，打着哈哈道：“各位，狂徒跑了，量他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请回吧！”
　　四大将这才上来与他寒暄，李商义心花怒放，领着他们赶回到了判官府。火判官早已吃过压惊药，喝过镇定茶，四平八稳地坐在椅上。见李商义领来四员鬼将，暗暗吃惊。李商义弯腰道：“这四位是……”
　　“辛苦了，四位将军！”火判官与他们极熟，拱手施礼。四位将军略略点头，也不客套就坐在了鬼差搬来的四把椅子上。为首的道：“阎王听说火判官府中频生事端，特命我们狼虫虎豹四将来助你一臂之力。”
　　“大王真是宽厚仁慈，体恤下属啊！”火判官口里道谢，手却微微颤抖。李商义看在眼里，只觉得奇怪：阎王关心你，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抖什么？接着恍然大悟，他那是激动啊！
　　“请阎王和四将军放心，卑职一定会在三月之内解决此事！”
　　狼将军眼放绿光，追问道：“怎么个解决法？”
　　“这……”火判官略一沉吟道，“抓到肇事者，按冥规办事，让他不得再在阴曹惹事。”
　　狼将军也犹豫片刻，说道：“三月之期太长……就一个月吧，如果在一个月内不能解决，大王会另想办法的。”
　　“将军，使不得啊！”火判官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乞求，几分恳请。狼将军丝毫不为所动，道：“就这么办吧。我等即刻回去向大王禀明此事。告辞了！”微微一拱手，便消失在通道尽头。
　　看到他们离去，火判官呆若木鸡。李商义拿眼示意旁边的鬼仆，那鬼仆上前轻轻唤道：“老爷，老爷……”待唤到二十七声时，火判官怅然而叹。
　　李商义凑上前问道：“……不就是一个月抓到庞文昌吗？我看也不是什么难事，表弟我愿意效劳。”
　　火判官的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说道：“表弟啊，你历事不多，难知其中原委。”
　　李商义心中一顿，故意大大咧咧地道：“有什么事？我就不信有什么事能难住你。”
　　这句话虽说有拍马屁之嫌，不过效果奇佳。火判官微微一笑道：“唉，表弟啊，冥府之中觊觎我这判官之位的多如牛毛，轮回司的罗铁红、枉死城的秦林晓、还有阎王手下的四大将和十八勾魂使者……哎呀太多了。刚才四大将明里是来查看情况，助我一臂之力，其实是打探虚实，乘机在阎王面前参我一本，告上黑状。表弟，人心难测，鬼心更是难测啊！”
　　“哦！”李商义点头称是，顿时明白了火判官刚才发抖的真正原因，又问道：“那可怎么办？”
　　火判官左手一擂书案道：“只有尽快抓到庞文昌，这事儿你还得多操心。”
　　也难怪觊觎判官之位，因为判官的权力实在太大。很快，火判官便利用手中的权力召募到了冥府最好的画师，不多不少，正好一万名。这一万名画师废寝弃食、昼夜不停，连连干了三十个时辰才画好了三百万个庞文昌的画像。然后这些画像便出现在了冥府各个交通要道的路口，下面还用正楷写着几行诱惑鬼心的语句：凡提供线索或亲自捉拿归案的，一定重赏。提供线索者，赏阳寿三十年；亲自把庞文昌捉拿归案的，赏阳寿五十年。
　　五十年！有道是“人过七十古来稀”，这七十加五十就是一百二十岁啊！如果能在花花人间过上一百二十年，那要看到多少桃红柳红、姹紫嫣红，品到多少美味佳肴、陈酿新汁，听到多少丝竹管弦、宫商韵调，拥抱多少美妾丑妻、俗粉佳丽啊！一时之间，无权无势无钱的普通鬼民们都像疯了一样，四处转悠，不为别的，就为了寻找那价值五十年阳寿的庞文昌。
　　半月过后，庞文昌音讯全无，仿佛从阴曹蒸发了似的。火判官镇不住气了，把李商义找到密室内商议：“表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为什么还没有抓到庞文昌？”
　　李商义小心地道：“依愚弟之见，他……他大概不在阴间了。”
　　“不在阴间？”火判官狐疑地望着他。
　　“对，重赏之下，勇夫遍地，阴间对他而言就是天网。无论他在那里在，都难免被抓，现在既然抓不到他，证明他已经逃到了人间。”李商义分析道。
　　“哼，他在廊柱上留言骂我，又羞辱我府中奴仆，即使没有一月期限我也要逮住他而后快，割他鼻、拔他舌、剜他眼、薅他牙，再把他放在油锅中炸一炸，最后打入十八层地狱。”火判官一改不温不火的儒雅形象，目露凶光，显然对庞文昌恨之入骨。
　　李商义暗暗心惊：利益之争，纤毫必较。如果庞文昌的事情不会危及他的仕途官位，他会如此恨意满心吗？
　　只听火判官又道：“表弟，哥哥我准备派你去人间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李商义顿生警惕，他可不愿独自浪迹人间而弃三娘于不顾。
　　“捉拿庞文昌！”
　　“啊！”李商义惊呼出声，等明白火判官并非虚言，这才尽摆苦衷。他说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能当上判官府的卫队长，已经是幸运之至，勉为其难。如果真的要到人间，只怕不是庞文昌的对手。
　　哪料到火判官却态度坚决，斩钉截铁地道：“表弟，哥哥我再三思量，阴曹地府之中只有你最适合，就这么定了。”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撵肥猪挨刀吗？李商义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