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二）

　　三
　　风似乎大了，湖面闪烁着粼粼的波光，几只小船在湖里游荡着。远远地，有水鸟的叫声传过来，听起来是那么悦耳，那是潜鸭所发出的鸣声。潜鸭的个头不大，模样却是非常讨喜的。常常就一头扎在水中，一路潜行，从好远好远的地方再钻出来，朝着你得意地叫。
　　前一次来这儿时，鸽儿就和蝉儿、鹊儿一起到小岛上来过。那天，学姐菊子特意免了她们三人的船票。让她们任意去岛上玩，包括现在她和童贞所在的地方，都可以任意地进出。她们都明白菊子的用意，就是想让她们也“下水”。那天，她们三人沿着环岛大道走着，听着潜鸭和别的水禽的鸣声，心里都翻腾着自己的心事。
　　这湖叫泻湖，泻湖煤矿就是因这湖的缘故得的名。初初看来，这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蓝幽幽的湖水，成群的水鸟，面积约两平方千米的长满各种植物的湖心岛。可是在这湖水的深处，靠近一处悬崖的地方，却有着个大如桌面的溶洞，湖水长年累月地向里面流淌着，一路潜行，走过百余公里后，才在山城境内的一个山沟中露出头来，和着一股股的山泉，形成一条河流，又一路辗转汇入到嘉陵江中。
　　鸽儿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如这泓湖水，在心灵的深处，在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也有一个深深的溶洞，默默流淌着青春的岁月……
　　要是没有那件事情该多好，鸽儿就还是一个好好的鸽儿，可是谁见过水往高处流呢？发生了的就发生了，永远都无法返回到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刻，就是短暂的一秒种，你都无法返回。
　　鸽儿的眼里有一种酸涩，她不知该恨菊子还是该感谢菊子，一个疑团在心中就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直到把胸中填得满满的。
　　那些照片是谁照下的呢？照片上的她赤裸着身体站在那儿，姑娘家的私处都被照得那么的清晰……她却正笑着，那笑有着几分的癫狂，又透出几分顽皮……她不止一次地回想过她的行为，从照片有些模糊的背景上，可以分辩出是在镇子外面的那个小河湾。那一定是菊子约她们出去玩的那一次出的事了，除此之外，她们再也没有在哪儿裸泳过呀。
　　菊子不是说那里清净得很，绝不会有人来打扰吗？谁会在那儿偷偷地拍女儿家戏水游泳的照片呢？被照下那种照片的还有鹊儿和蝉儿，儿时最要好的三个伙伴都成了牺牲品，这就不能不使鸽儿三姐妹怀疑这其实就是菊子玩的一个阴谋。
　　黄三儿那小子把那个牛皮纸信封交给她时，一脸的坏笑，一看就知道没憋什么好屁。还专门挑了个有读者在书摊上选购书籍的时候。

　　那天晚上，鹊儿和蝉儿都聚在了她的家中，伴着吊脚楼下哗哗的流水，默默地盯着那几张色彩艳丽的照片。那些照片都是经过精心制作的，专门把一些局部放大了附在照片的旁边，这就叫人更加地尴尬。
　　三人仔细回想着那天的情景，都后悔那天也太张狂了，张狂得连姑娘家的矜持都全丢弃了，这才叫别有用心的人逮住了机会。
　　那天，她们一夜都没有睡着，商量着对策，最后决定先找黄三儿问个明白。
　　三人结伴去找了黄三儿好几回，黄三儿都爱搭不理的。翘起二郎腿在他的办公室坐着，那脚尖一晃一晃的。他的办公室就设在摊区，那里修了排两层的小楼，在低矮的摊位衬托下，很是显眼。摊区离强生集团总部有很长的距离，而这一片都是人家买下的了。
　　央求了他很久，黄三儿才说他也是帮人家的忙。人家叫他把这照片交给古镇三花儿，如果真的是想赎回照片的话，那得要去找老板，只有老板才能决定还照片的事。
　　三人只好求着黄三儿带她们去找老板，甚至还答应如果真拿回了照片的话，三姊妹就在镇上最好的那家火锅馆请他烫火锅。黄三儿这才勉强答应了带他们去见老板。
　　最后，她们终于见到老板了，这个老板不是别人，就是强生。
　　
　　四
　　强生以前也在镇上的中学读过书的，当然比鸽儿她们高了好几个年级，属于老三届的毕业生。
　　强生就住在镇边的农村，属于农业户口。还是集体劳动时，他就惯会偷尖耍滑，干活不行还“嘴呱呱的”。鸽儿知道“嘴呱呱的”这个词的含意，那是用来形容只会动嘴而懒于出力动手那种人的。只因他的一个叔叔在镇里当着分管农业的副镇长，生产队拿他也没有办法，只得由着他。出工他只要来了，你就得给他记上全劳力的工分，谁叫人家叔叔是副镇长呢，连公社的头头儿都归人家管。
　　改革开放的风潮才起，强生就跑了，跑得无影无踪。有人说，他去贩服装了，有人说他去贩猪肉了；还有人说这些生意强生都不肖于做，他给一个大老板当马仔了，大老板很器重他，让他充当马前卒呢。人们说得活灵活现，每一种说法都有几个“眼见为实”来支持，每一个说法都像是亲眼所见。
　　几年后，当他再回到悦来古镇时，就成了“款儿爷”。他的额头多了一道暗红色的伤疤，尽管留着长发，也无法完全遮住，这道伤疤就让他的那张马脸变得更长更难看了。
　　有人私下说，强生的那道伤疤是在南边“操社会”时留下的。
　　鸽儿和她的姊妹都不清楚强生在南边是怎样“操社会”的，但她们可以想像，可以根据看过的那些电视剧想象。他和一帮穿着黑色西装留着板寸头的“天棒”混在一起，手里要么提着棍子要么握着砍刀，常常为抢地盘、抢生意打斗。要不然，他的头上怎么会留下那道让人看了心紧得慌的伤疤呢？
　　那个时候，古镇的集贸市场还是政府开办的，交的费用也不多，鸽儿三姊妹都在那里摆摊儿，以此来打发那些无聊的岁月，以此来应对必须要一天天过的日子。那时的生意还不是太难做，也没有人为了收那些名目繁多的费用来掀你的摊子，对于鸽儿她们这种高中毕业自谋职业的人还有一些优惠政策。摊位是政府搭的，免费让她们练上三个月的摊儿，就是三个月后，如果手头紧也可以迟交。那时的日子虽然过得也很清苦，但比起现在就好多了。
　　很快，强生就在镇上开了家贸易公司。强生的公司经营范围很广，镇上要倒闭的酒厂、公社办不下去的小煤矿都被他盘了下来。他还在镇上开了家歌舞厅，后来就扩展成了颇具规模的夜总会……他为人强势，为了赚钱不择手段，背地里人们都管他叫“强盗”。这话传到他耳朵中后，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打着哈哈说：“‘强盗’，这名字不错！老子还想把公司的名称都改成‘强盗集团’呢。”当然这只是说笑而已，这种企业名称是无法注册的。

　　黄三儿将三名女生带到了大老板强生装修豪华的办公室里，强生挨着个儿将三人打量了良久，才轻描淡写地说：“来了，那就都来上班吧，先到歌舞厅工作，熟悉了再干点别的。”
　　三人中就数鹊儿胆大，她壮着胆子说：“强老板，我们还是摆摊儿好了……我们今天来就是想拿回我们照片。”
　　“照片？你们要取照片那得去照相馆呀！”强生装着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说。
　　“你晓得的，强老板，我们说的是那种照片……”尽管鹊儿还算出得众，却还是说不出那句“裸体照”来。
　　强生看了黄三儿一眼，黄三儿马上心领神会，在一旁打趣道：“是呀，什么照片呀，是不是那种‘前面露着须须，后面光着屁屁’的照片呀！”刚才还在三姊妹面前耀武扬威的黄三儿，这会儿就像条哈叭狗一样，在主子面前摇尾乞怜，又转身对着鸽儿三姊妹发飙：“是不是那种照片，你们说话呀！”
　　鸽儿她们都没有答话。三姊妹瞧不起他，更恨得他牙痒痒。现在她们基本上已经明白，什么“从一个凶恶人手里买的”，全是骗她们的鬼话！这些都是强生他们一手策划的。
　　强生“呵呵”地笑了起来，拿邪恶的目光在姑娘们的胸口扫视。
　　三个女生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强老板是这么坏的人，脸气得通红，鸽儿忍不住说道：“强老板，你也是镇中心中学毕业的，按说是我们的学兄，你就是这么欺负我们的么？”
　　一句话把强老板激怒了，他把桌子一拍就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鸽儿面前：“你说什么？‘欺负’？别说没有欺负，就是欺负了，你们又能怎样？你去称二两棉花纺（访）一下，老子在南边时是干什么的！毛都没有长全呢，就敢来教训起老子了！老子不想多说，要么就按我说的来当小姐伴舞，要么一人交五千元钱来把照片赎回去。要不然老子就直接把它放大出来做挂历送人了！”
　　“古镇三花”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想市面上那些印着裸女的挂历很多也是这么来的吧。她们知道强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