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

　　一
　　接下来，便是吻了。
　　鸽儿有些迟疑地接过那个小巧精致的银手镯，望着对面的童贞。
　　先是腮，再是唇，然后……
　　天真好，湖心岛二区林子里的草地软软的，四周有初夏的原野特有的芬芳。和风轻轻吹着，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鸽儿将身子靠在一棵白杨树上，心中有一种期待，又有一种悲壮。
　　鸽儿还是第一次被人家约出来。尽管她跟着“大篷车队”来这矿山已有过几回了。
　　“大篷车队”是鸽儿她们几个女孩子给这种流动展销的方式所起的名称。十几辆卡车装得满满的，浩浩荡荡地来到离她们所在的悦来古镇几十里的泻湖煤矿。在矿区的一个广场上摆起各种货摊，俨然就是一次具有相当规模的展销会。那时古镇刚刚上演了印度影片《大篷车》不久，于是鸽儿她们就将这个有着多重含意的名称赋予了它。
　　展销活动是由本县实力最强的民营企业强生贸易集团组织的，一般情况下都是一个月开展一次，只要是在古镇强生商贸市场注了册的成员，在交了必要的费用后，都可以参加。“大蓬车队”的商品也是各种各样的，大体涵盖了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
　　有一帮年轻的女子在“大蓬车队”中特别引人注目。她们都是一个镇上的，不少人都是白岩煤矿的子弟，一个学校的同学。高中毕业了，考大学落了榜，又无法找到更合适的工作，就参与到摆摊的行列中。家景好一些的，就从贸易公司批发出服装来卖，当然你有实力也可以到更远的山城朝天门大市场去直接批发；家景差的，就只能卖点水果、杂货什么的。鸽儿和蝉儿一样，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角色，又没有本钱来进货，只好摊了个书摊，卖一些文学书籍、少儿读物和小学生的作业本等，勉强还能给自己挣点生活费。
　　白岩煤矿是一个国营老矿，解放前就存在了，是从资本家手里接管过来的。解放后，白岩煤矿曾经也红火过，在计划经济的年代，这个矿负责供应周边好几个地区的居民用煤。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尽管煤不好烧也都能卖得出去。改革开放后，居民所用的煤也渐渐放开了，做煤炭生意的公司也多了起来，一些大城市都在开始推广清洁能源天然气和液化石油气了。
　　白岩煤矿的那种被称为“白煤”的煤碳，煤矸石太多，发热量又不大，就越来越难卖。加上农村小煤矿的兴起，那些煤又好烧价格上还占优势，白岩煤矿终于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上败下阵了，这些年职工下岗的、退职离职的多得去了。
　　古镇附近还有个煤矿，这就是六十年代才新建的泻湖煤矿。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又刚好挖掘到了无烟厚矿，目前的效益还不错。职工收入高、福利好、人心稳，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大型国有企业。这里的人花钱是很大方的，他们每个月都有两次进钱的机会，一次是月初发工资，一次是月中发奖金。来这儿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奖金很多时候都比工资要高。每当他们领了工资和奖金的时候，那生意就特别好做，讨价还价都少了许多。特别是他们看上的东西，有时连价都不讲，就直接把东西买回去了。根本不像白岩煤矿那些小气鬼，买件背心都要砍半天的价。
　　这就是“大蓬车队”喜欢来这里而不去白岩煤矿做生意的重要原因。

　　鸽儿的心跳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发生，心中不免惊讶，又有几分失望。她是抱着一种近似赴死的悲壮情感随他出来的。
　　来这里干什么，她是知道的，她的那些同学都给她讲过。这种生意赚钱快，一次下来抵鸽儿摆十天半月的摊儿。
　　“只要你想开了，也没有什么。”儿时总爱哭的同班同学杏花这样对她说：“鸽儿，我知道你觉得被人家玩下贱，但你为啥不这样想呢？他玩我，我也在玩他呀！他玩我得给钱，我玩他呢，却是挣钱的！鸽儿，你也来吧，瞧你这是过的那叫啥日子呀，这套衣服穿了好几年吧，样式早就过时了。现在时兴的是打底裤打底衫，显身材嘛。你这样好的身材不显一下，太可惜了。”
　　鸽儿听了只是一笑。她们做的不就是以前人们所不耻的那些勾当么！过去的妓女是被逼的，生活无着，活不下去了才走的那条路。但她们呢？也是因为生活无着才去做的么？还要拉鸽儿来做，鸽儿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二
　　昨天晚上，长鸽儿好几岁的学姐菊子把她约到了湖边，又劝她加入到“特色服务”的行列中。
　　“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趁着大好年华给自己挣点钱，还待何时？”还没有等她回答又说：“知道的说你传统，不知道的就得说你保守！这都是什么年代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你那点贞操观能管多少钱？再说你自己还欠着强老板的钱，强老板可是说了，‘要么就直接到公司歌舞厅去伴舞，要么就归着菊子管在外面做‘生意’，这两个都不干的话，那就只能还钱了！’强老板是什么人？白道黑道哪道都‘嗨’得开！你是不知道，就是在我们县里，人家都是政协委员，你拗得过他么？”
　　鸽儿的心跳加快了，不满地说：“哪种照片又不是我请他照的，再说不就是两张照片嘛，怎么值得了五千块……这不是趁火打劫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前就浮现出黄三儿将那个牛皮信封在她眼前晃着的情景，心里就像刚吞了一只苍蝇似的难受。
　　“那照片是人家强老板从一个过路的‘凶恶人’手里买下的。你是不晓得，现在就是有一些人，专门照年轻妹儿的那种照片来赚钱。你就不想一下，如果不把那照片买下来你现在还这么好过？你那好看的光身子照早就满天飞了……说不定还被那些人弄去印成挂历什么的，就摆在街上卖，到时小镇上的那些遗老遗少不把你骂死也得在背后把你用口水淹死！”
　　“求求你，别说了行不行！”鸽儿的眼泪流了出来，哽咽着问：“那我答应了你，那钱就不用还了？”
　　鸽儿知道菊子是强生集团公司的人，还是什么经理，负责夜总会和外面一些生意，也许她说的话还真就代表着强生强老板呢？
　　“那还用问，我菊子是你学姐，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再说，我就不明白了，是女人都得要过那一关，难道非得要留给那个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尿尿和泥玩儿的丈夫？再说了，现在科技发达得很，到时做个修补手术，你不说，谁又晓得你是不是处女？老实给你说，我都做过两次那种手术了！”
　　鸽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不说话了。
　　要说没有想加入到菊子的行列中，那是假的。看着人家白花花的银子大把地赚，而自己就守着个书摊挣小钱，除去成本只够自己的生活费，鸽儿也想过换一种生活方式，或许这一换就换出一番新天地了，可她就是迈不出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不光鸽儿迈不过，好姊妹鹊儿和蝉儿也都迈不出那道坎。这算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一夜间这社会就变得笑贫不笑娼了呢？她们三人实在搞不明白。但如果不按菊子说的办，强生强老板的那个钱，鸽儿她们可是还不起的。这不是逼良为娼么？鸽儿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菊子见状知道她的心已经动了，又扳着她的肩说：“你放心，我给你介绍的第一个是个干部，很斯文的一个人，不会折磨你玩那么些花招的……他既然约你出来，礼物是肯定要给的，这也是我给大家争取到的福利，就像是公司舞厅那边的小费。不过我们这儿就不叫小费了，叫做‘礼物’。我们跟别人出去也就成了‘耍朋友’，就是有人过问了也不用怕。难道不让人耍朋友谈恋爱了？你瞧，这是多么浪漫的事呀！要不是我自己在管这事儿，我都想天天做这生意。两腿一张就来钱！好的，不说了，你脸皮薄，不说了！”
　　一谈起她的这个杰作，菊子心里就特别高兴。姑娘们的出台费是要与公司四六分成的，姑娘只能得四，她也知道这多少有些不合理。为了弥补一下，就想出了这么个计谋。至于别人给什么，那就要看那人的大方程度了。
　　“人家给，你就收下，别犯傻。至于分成的钱，你放心，一个月结算一次，不会亏你的……”菊子喋喋不休地说着，见鸽儿一直不说话，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又说：“哦，对了，鹊儿和蝉儿也被我说服了，和你一起订了出去！”
　　是的，菊子没有说错，“古镇三花”都被她给订了出去，预定这三朵花的居然是同一个人。当菊子听说那个干部模样的年轻人一次要了三个黄花少女时，惊奇得掉下了眼镜——如果她有眼镜的话。但她很快就笑了，因为她还没有说钱的事，那人就将一迭票子掏了出来，崭新的百元大钞，还连着号呢。不用数就知道超过了她要的数。
　　“老师的……眼光太独到了，我们古镇的三朵花儿都被你挑了出来！”她本来还想说“老师的身体真棒，可以一人御三女！”但却发现那人的眼里并没有那种邪淫的光，反而透出一股正气，就打住了。管他那么多，反正你是给了我三份钱的。我收下便是，点这么多菜吃不吃得完是你的事。反正时间就是一下午，在那么深的湖水环绕下，难道我还怕你打包走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