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

　　五
　　童贞仍然坐在鸽儿的身边，眼睛虽然也看她，却充满了清纯，似乎并不想干那种事情。
　　鸽儿叹了口气，胸中有一种说不清滋味的情绪在漫延。
　　欠强生的钱已经很久了，前两次的那些费用也没有交上。再加上那天要照片时，为了脱身不得已留给他们的“欠条”，她们三花欠强生集团的钱都成了天文数字。
　　本来，三姐妹在强生集团买下来的集贸市场里摆摊儿，每个摊位的占地并不大：论长度只有两米五，宽度两米都不到，比以前政府管理时要小得多。但收费的名目却比那时多多了：摊位费、清洁费、除渣费、管理费、治安费、摊位维修费……等等。平时，大家背地里都一言以蔽之，统称为“保护费”。当然，这种称呼不能当着强生公司的人叫，当着他们，你得是什么费就叫什么费，免得惹麻烦。对于这些费用，只要你交上了，就一切好说，遇上了扯皮的事，专门管理这儿的黄三儿还会带着一帮人来，让那些理亏和理不亏的人自动消失。反正悦来古镇就只有这么一个集贸市场，走街串户的小商贩会被黄三儿的手下撵着打，通通都得要到这里来。
　　但是，这些费用如果你不交或交得晚了的话，轻则一通臭骂，重则就把摊子掀翻在地，那些故意弄脏了的皮鞋、胶鞋、旅游鞋就一齐踩在商品之上。
　　那天，要不是菊子拍着胸脯替她打了包票，说是到山上做了生意后一定全部还上，一分都不会少，鸽儿的书摊儿又该被砸了……
　　
　　“冷么？虽然都立夏了，但岛上风大。”童贞见鸽儿打了个寒噤，关切地问道。
　　鸽儿摇摇头，微笑使她显得更加美丽。
　　“或许，他要先酝酿一下气氛？”鸽儿的头脑里突然涌出这样的一个念头。
　　童贞却说着与干那种事没有什么关联的话：“风雨鸽，这名字太别致了。”
　　“是的，风姓在我们古镇是个小姓，只有我们一家……也就是说全镇只有我一个人姓这个姓。不过，风姓也是个古老的姓哟，中国上古三氏五帝之首的伏羲氏就姓风……”鸽儿望着童贞，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说道。
　　“嗯，你懂得可真多。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哪里，是我班门弄斧了。”鸽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眼前突然闪现出父母亲都还在的时候的情景，那是一种多么温馨的画面呀，可是，那都是很早以前事了。
　　童贞又说道：“你可真像是只鸽儿，来去匆匆地，明天又要走了。”
　　“我还会来的，在这儿，书比在悦来镇上好卖一些，就是交了那些费用，也比在镇上挣得多一点。不好意思，我开口就说挣钱，让你见笑了。”
　　童贞笑笑说：“挣钱有什么说不得呢？只要是用正当的方式挣钱。”
　　“用正当的方式挣钱。”他说得很对。可跟他到这里来，分明就是冲着钱来的，但这肯定不是正当的方式了。他那么精明的人就不明白这些么？如果他明白的话，为什么还要带我出来呢？眼前这个叫童贞的人真地叫人捉摸不透……
　　“其实，她们也有不走，多待几天的……比如我的同学桃子。她给我说了，你们煤矿的一位兄弟包了她，时间是一个月，明天她就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了……”鸽儿小声地说。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她的那些同学描述过的画面来，脸上就有些发烧。然而，自己跟着他出来，不就是也想尝试一番，挣钱来还债的么？不行，不能总这样干耗着，她还是得把话题引到和眼前这个年轻人所进行的交易上来。
　　“说实话，我就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约了你们出来。没错，这个矿上有些人就是色中饿鬼……再加上你们‘大蓬车队’有那么多的姑娘都在公开和半公开地从事那种职业……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些女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自重呢？放着好好的职业不干，非得要干那个……”
　　“童大哥……我们都是没有工作的，摆个摊儿混口饭吃……”鸽儿想告诉他，她们这些女孩子日子的艰辛，日子的无聊，日子的不好过，但又没有说出口，尽管和他也算是熟人了，但还只是一种读书人和卖书人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摆摊儿也是正当职业呀。只要不卖那些非法出版物。”童贞望着鸽儿那张美丽又略带忧伤的脸说，“当然，你，还有鹊儿、蝉儿和她们那些人还是不一样的。我感到你们似乎正在岸边上观望，我知道有人在拉你们，也知道有人在逼你们……所以才把你们三人都约了出来……”
　　
　　六

　　天！看来菊子说的是真的，这个叫童贞的人真的一下就约了我们三个人。他是要在她们三人中作个比较，然后再办事儿，还是另有打算？该不是听说了我们“古镇三花”的事，想在我们中间给自己找个真正的对象吧？鸽儿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思绪像是脱缰的野马，在无边的草原上无目的地狂奔。
　　对于恋爱的事情，鸽儿想过，甚至还想得很多，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上一个真正爱她而她自己也心仪的人。她曾经找算命先生算过，算命先生说她的姻缘还很远，是那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只有耐心地等待着……她听了有些半信半疑。姻缘还远，估计也是一句安慰的话，或许她的命真的太差了，差得连算命先生都想找个理由来安慰一下她。想来也是这样的，谁会来找一个连家都没有的女孩子作妻子呢？以后有了孩子，连声“外公外婆”也无法喊……
　　童贞见她好半晌都没有说话，就问了声：“在想什么呀？”
　　鸽儿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没想什么，没想什么……我是在想，我每次来你们矿上，你都很照顾我的生意！都要买我的书。哦，对了，也常买蝉儿的书。”
　　“我喜欢读书。我看你和蝉儿的书都不太一样。”
　　“是呀，我们资金不够，一次进不了多少书，为了早点卖出去，我就和蝉儿进不一样的，这样我们两人都能挣到钱。”
　　“你们这种办法不错。鹊儿摆的是水果摊，我看她的货也不多。”童贞说。
　　“鹊儿虽说父母双全，但弟弟却有病，很严重的心脏病，一发作起来就不得了，有点钱都给弟弟治病了，也没有多少钱进货。再说，水果比不得书能放……特别是一些时鲜水果，她是从强生的水果站批发来的，本来就不是很新鲜了，要再积压几天，就会坏的。”
　　“看来‘古镇三花’都是有故事的人呀！我想我可以和你们三人都成为朋友的。”童贞说：“哦，我是说，谈得来，合得来的那种朋友！能说知心话的那种朋友。不知鸽儿姑娘愿意不？”
　　他说的是“花”，没有加儿化韵的“花儿”！鸽儿心里一阵感动，能得到别人的赞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在当地的土语中，不带儿化韵味的“花”和加了儿化韵的“花儿”含意是大不相同的。前者是褒义的，称赞人不光长得美丽，各方面都是拔尖的，还能代表一方的形象，最初“古镇三花”就是这种含意；而加了儿化韵的“花儿”就不同了，那个“花儿”除了说你长得美之外，还带着轻浮、随便、不知羞耻、甚至就是做着那种皮肉生意的等多重含意，和过去那些风尘女子相似，这是一种贬意的。如果有人问：“请问古镇三花儿住在哪儿？”被问的人会露出轻蔑的笑来，拿一种只能意会无法言传的目光看着问话的人，“找花儿呀？”拿下巴朝前一扬：“喏，那边……”这时，在人们的眼中，你俨然就成了一朵“暗花儿”了。
　　在这古镇上，这样叫她们三姐妹的也大有人在。

　　鸽儿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这人真的和其他的人不同，她想，他的确不是来寻欢作乐的。但既然不干那种事，何苦要约我们三人都出来呢？那得花多少钱呀！鸽儿自己挣不下钱，每一块钱都要省着花，也心痛那些好心人的钱被人骗了去。她想告诉童贞：你这样来约我们三花，不是睁着眼睛跳岩么？但却没有说出口，她的内心还矛盾着，在最后的结果没有到来之前，她还是无法完全相信童贞。
　　鸽儿见童贞正看着她，这才想起还没有回道他的问话，忙说：“哦，对对，我们有共同语言，可以在一起谈雨果，谈普希金，谈《红楼梦》、《水浒》……”
　　“和你们谈话我感到很快活。你和蝉儿都懂得不少，鹊儿应该是另外一种类型的，比你们要外向一些。”
　　“你算说对了，她就个乐天派，有些大大咧咧的。她家那情况，要换了我和蝉儿，恐怕早就愁坏了。”
　　“我们呢，也算是老朋友了。看了你不少的书，还劳烦你带这种书那种书的。我们定一个君子协定，有什么困难就给我说，我呢，也叫我们队的那些饿鬼们对你们三人死心，当然，我只是个小小的队长，只管得了我们队，其他的队我就管不了了。约你们出来，也有这层意思，就是提醒你们自己要小心。不管怎样，都不要走那条路，行不？我还要见见她们两人，今天就到这儿吧！”童贞说着，朝鸽儿伸出了自己的手去。
　　鸽儿的眼眶有些发潮。原来，眼前这个年轻人真的是可以相信的；原来，他真的就是为了要拉我们一把。鸽儿激动地想着，在这个年头，像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鸽儿妩媚地笑了笑，握住了童贞伸过来的那只温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