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第九回 续前缘先生归故里 逞凶狂日寇侵热河

　　阴气森森，烟雾迷离，烛光摇曳，柳先生断定自己已死，前思后想生逢乱世，半生流离，生又何欢死又何惧，难得死后能与心上之人团聚，倒是这死还痛快些，于是大叫一声“秋芳”，上前拉住秋芳的手感慨万千：“你我生不能相守，就做一对鬼夫妻，身在尘世有万般羁绊，倒是这鬼界能让我得偿所愿。”秋芳喜极而泣扑在先生怀里：“你说的可是真心话，我还以为你不想理我呢。”“快四十了我未曾娶妻，现在才明白是心里有你，现在你我远离尘世，我还会骗你吗？”
　　“阿弥陀佛！”随着一声佛号，了然和尚出现在秋芳身后“难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喜可贺！”“先生现在可不烦恼了吧，我也恭喜先生了。”说话的竟是彭龙。“这，这却是怎么回事？”柳先生惊诧万分，再仔细看时原来身在佛堂大殿，透过缕缕香烟，两边竟然是众罗汉塑像，“难道我们没有死！”柳先生真是万分迷惑。“柳施主且随我再到后堂用茶听我慢慢说与施主。”
　　这些时日秋芳总往私塾院里跑，佟老爷子怎会不知，老佟家富甲一方，有头有脸，虽然知道柳先生洁身清高也恐出了差错，有损佟家脸面，可一头是让人敬重的柳先生，一头是儿媳，让他这老公公羞于开口，于是想到求神佛保佑，便悄悄来到圣泉寺上香祷告。了然与佟老爷子交情甚厚，见老爷子愁眉不展，便留到后堂吃茶说话。佟老爷子正愁着没人给拿个主意，于是便把自己的忧虑和了然细述一遍。“如果施主信得过老僧你把孝仁生辰八字给我，让我帮您推算一下如何？”佟老爷子求之不得，便把孝仁生辰写在纸上递给了然，了然掐指沉吟半晌道：“生于福禄家，有钱无命花。半生得富贵，潦倒到天涯。身前花四朵，相守只有仨。且行且珍惜，因果自种下。万般皆天定，行善度昭华。”佟老爷子听得不甚明白，但还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妙，于是问了然：“有钱无命花？是不是我家孝仁会出什么大事？”“了然眉头深锁道“倒也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近来常有异相征兆，天下将有大灾大难，恐人人难避呀！”“那关于秋芳？”“成全别人也是成全自己，今天你成全了她，明天她会成为你的贵人也未可知。”“大师能不能说得详细些？”“天机不可泄露，佟施主还是好自为之吧。”
　　天下将出大事，这让佟老爷子寝食难安，想到自己万贯家财孝仁却将落得穷困潦倒，老爷子更是百思难解。外面皮影戏唱得热闹，若是在从前佟老爷子是非常喜欢这热闹的，可是从圣泉寺回来老爷子再没了闲心去看皮影，他独自在空落落的佟家大院里踱步叹息，忘却了夜的寒冷，甚至外面的锣鼓丝弦在他听来也成了哀乐，心头平添了几许凄凉。有几次管家过来劝老爷子进屋小心受凉，老爷子只是摇头说：“屋里太闷，怕憋出病来。”管家再劝老爷子出去看看皮影解解闷，老爷子就说：“心里怕吵想寻个清净。”管家觉着异样，却也不好深管，只好去找孝仁商量，谁知孝仁也是摇头叹息满脸愁容：“静静好，管家你就别管了。”管家一片狐疑，但主子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有他的道理，便疑惑着看皮影去了。
　　原来自从秋芳和柳先生捅破了窗纸，道出了自己身世，那情感便如决堤之水一发而不可收拾，若半日见不到柳先生便茶饭不思魂不守舍，偏柳先生顾及佟家声誉有意躲着秋芳，这更让秋芳百爪抓心生不如死，于是秋芳下了狠心决定与孝仁道个明白，希望孝仁能成全她和柳先生的一段姻缘。
　　这晚吃过晚饭，孝仁披了大衣正要去看影戏，却被秋芳叫住：“孝仁，你到我房里，我有话对你讲。”有啥话不能在这里说，这让孝仁很是差异，但见秋芳面色忧郁这几日似乎消瘦了许多，便吩咐两位姨太陪着大太太先去，自己随了秋芳来到秋芳房里。秋芳让孝仁坐下，又给孝仁沏了茶，回身关上房门，坐在床头低头不语。“秋芳你是不是病了？”孝仁关切地走过来抬手去摸秋芳的头，秋芳却闪身噗通跪倒在孝仁面前。“秋芳，你这是做什么？”孝仁说着去搀扶秋芳却被秋芳挣脱，秋芳抬头望着孝仁泪眼婆娑道“孝仁你听我慢慢和你说，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打我骂我，但我不说出来真是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自己。”于是秋芳便把她如何和柳先生青梅竹马共同读书，家里怎么一点点败落前因后果一一和孝仁细说一遍。“本来我以为不会再对柳先生产生情感，但这些时日我却再也不能象从前那样平静地生活，我知道这样很对不起你，但我已经不能自拔，希望你可怜我，成全我，再这样下去我真是生不如死。”孝仁啪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秋芳你是在威胁我吗？！”孝仁由于愤怒而浑身颤抖“我说为什么你偏要寻了姓柳的来家里做先生，原来你们，原来你们……”孝仁由于激动而不知怎么来措辞。“好个柳举，我竟然引狼入室，什么满腹经纶，洁身高雅，我看他就是装出来的！我这就去找他算账！”说着孝仁便要走，秋芳匍匐上前，一把抱住孝仁的大腿，“我求你不要去找他，先生真是好人，他怕坏了佟家声誉，一直躲着我，是我不能自持所以才求你成全，要打要骂你冲我来吧！”“你无耻！”孝仁大骂一声，一巴掌打在秋芳脸上，秋芳被打得跌倒在地，望着秋芳脸上那个通红的大手印和嘴角慢慢渗出的鲜血，孝仁愣愣地看看自己颤抖着的手冲出门去。
　　孝仁没有到任何一个太太房里去睡，他一个人躲进账房和衣而卧，他是爱秋芳的，最初是秋芳的容貌，然后是秋芳的聪慧识礼，秋芳识文断字她和其他三个太太比起来是那样与众不同。一整晚孝仁翻来覆去痛心不已，一会是爱，一会是恨。“明天我还是去劝劝她，希望她能回心转意。”孝仁尽量往好里想，但他又那样明白以秋芳的性格希望是多么渺茫。第二天一早孝仁吩咐厨房做了几个平素秋芳最喜欢的饭菜正要给秋芳端过去，“秋芳怎么了？要你去送饭？”佟老爷子问。“哦，秋芳身体不舒服，懒得动。”“嗯，你悉心照顾一下吧，我们就不过去了。”老爷子意味深长地望望儿子。“那小妖精总有办法迷着孝仁。”身后两个姨太太嫉恨不已。“你们争口气帮孝仁怀个种，他眼里就有你们了。”大太太白着两个姨太太说。“都吃饭，一把年纪了还吃得哪门子醋。”佟老爷子的管家婆看不惯儿媳们的争执抢白她们说。“都给我吃饭，别瞎嚷嚷。”佟老爷子发了话，大家才都闭了嘴。
　　孝仁端着饭进了秋芳的房间，见秋芳依然在地上跪着，一夜没睡加之始终跪着秋芳显得孱弱而憔悴。孝仁赶紧把饭菜放在八仙桌上，过来搀扶秋芳。“你别扶我！”秋芳抖抖肩甩开孝仁的手，“我要一直跪倒你答应我为止！”秋芳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唉！”孝仁一声长叹，他知道他和秋芳的缘份算是尽了。“你还是起来先吃饭吧，容我再好好想想。”秋芳依然跪着没言语。孝仁望着秋芳百感交集：唉！我大秋芳那么多，说起来却也不般配，秋芳既然心意已决，我留住她也只是留得一个躯壳，那留她何意呀，没得每天看着她愁眉苦脸跟着难受，莫如就成全了她，随她去吧！想到此又是一声长叹道：“就算我答应了你，你也不能这样就随了柳举一走了之，那我佟家颜面何在，你先起来吃饭，待我去和林峰商议一个两全的法子，这事不能让爹知道。”说完孝仁转身离开了秋芳的房间。
　　这边林峰带着林嫣、彭龙和小虎刚练完早功回来，见孝仁满面愁容走进来。“你们三个先去吃饭，我找林教头有几句话说。”于是三个孩子说说笑笑走了。林峰把孝仁让进练功房旁边自己的寝室，孝仁关了房门这才与林峰如此这般地把事情原委述说一遍，“这事不能让老爷子知道，还要堵住悠悠众口保住佟家颜面，教头看有什么主意没有？”林峰正在思索不想佟老爷子推门走进来。“这事我怎么就不能知道？”老爷子也是一脸凝重。“爹，我是怕您着急。”“唉，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老爷子便把到圣泉寺和了然和尚见面经过述说一遍，只是省却了孝仁以后没落的部分。“既然是命里注定孝仁应该三房太太，那我们也就别强求了，帮人就是帮己，这两天我也在琢磨办法。”老爷子回头看看林峰问道：“林教头的功夫里可有能让人假死的没有？”“有一种点穴的手法，能让人看上去和死了一般，只要不摸心口就看不出来。”“嗯，那就好办了，让秋芳假死蒙混住村民和家里闲杂人的眼，然后趁夜黑把秋芳悄悄送到圣泉寺躲藏，再让柳先生称病回家疗养，到圣泉寺接上秋芳一起回去再不要回到八家来。”就这样一切依计行事，却不想柳先生回来后竟然急火攻心昏死过去，这到也好，柳先生称病回乡的事倒越发真切了。柳先生得知原委真是感慨万千，更感激佟家上下一家子好人。
　　彭龙却为何也在这里？原来彭龙回来后把鬼手翁要收他为徒的事和林峰说了，林峰说：“难得你能遇到这样的高人，且人家又肯收你，为啥不学。正好柳先生要回承德，你就别等年后了，有你陪柳先生回去我也好放心。”就这样彭龙才来到圣泉寺但等柳先生醒来同行。众人直聊到深夜才散，了然已经给先生和秋芳彭龙各自安排好住处，彭龙心里无事倒在床上没翻半个身便酣然入梦，柳先生和秋芳却百感交集，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但那份兴奋和幸福却洋溢在心头脸上毫无困倦之意。第二天鸡鸣两遍，东方现出鱼肚白，众人都起了床，了然已经准备了斋饭众人匆匆吃过便要辞别了然赶路，这时有一个小和尚来报，说外面有位女施主来找彭龙，要彭龙借步说话。“来的是谁，我也出去瞧瞧。”秋芳觉着好奇正要和彭龙出门，却被柳先生一把拉住“这是彭龙自己的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柳先生已经猜出外面来的一准是林嫣。
　　彭龙出来看时那羞答答躲在寺院中大松树下的可不就是林嫣，只见林嫣头上梳了一条粗大的麻花辫，那粉嘟嘟的俏脸不知是冻的还是害羞泛着两朵潮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有如俏鼻边的两湾清泉，那抿着的一张小嘴嫩红欲滴，蓝布的裤子，紧身的小袄包裹着刚刚发育的曼妙身段。“师妹，你怎么来了？”彭龙看着躲躲闪闪的林嫣笑道：“见到师兄有啥好躲的，这大冷天快进屋暖和一下。”“我不进去了，就在这和师兄说几句话。”林嫣羞答答捋过黑漆漆的大辫子用食指绕着辫稍不敢看澎龙，彭龙正等着听林嫣说话，林嫣却没了动静。“师妹，这么早你来找我做啥？”林嫣满心的依恋却不知如何开口，偏这彭龙和师妹在一起时间长了视之如亲妹妹一般不曾有他想，“师兄这次去承德不知啥时能回来？”林嫣羞答答抬起头眼里含着泪花问彭龙，“你可别想家。”“学不成绝学我绝不回来，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怎么能想家。”彭龙满心豪迈还要说下去却被林嫣拦住话语：“师兄不恋家，那就永远别回来了！”面对这不解风情的彭龙林嫣又羞又恼，气得一跺脚走了，“师妹！师妹你还没告诉我你找我干啥呢？”望着奔出寺外的林嫣彭龙挠着头磨叨“真是莫名其妙。”一转身发现秋芳站在身后瞪着他“傻小子，你伤了人家的心了！”“我也没说她啥啊！”彭龙一脸无辜。“亏你还冰雪聪明，我是得好好给你上一课。”秋芳正要让彭龙去追，抬头看时已没了林嫣的踪影。“算了，我们还是抓紧赶路吧，此行还需躲过板城，免得遇到熟人若来麻烦，”柳先生也走出来道“我们还是慢慢再给彭龙上课，这事也急不来。”大家都知到柳先生所谓的熟人是谁。知道今晚不能留宿板城，于是辞别了了然和尚匆匆踏上了去往承德的行程。
　　转眼便到了年关，由于秋芳的事孝仁这年过得清淡如水，佟老爷子总记挂着了然的话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心中忐忑于是也没了往年的心思，只吩咐管家按往年过年那样安排，所以一家人的心思都不在过年上于是这年就这样平淡着过去了。一晃出了正月，愁也罢烦也罢日子还是要过，佟老爷子便派孝仁出去联系今年上工的伙计，不出几日孝仁从外面回来，一脸的风尘，一脸的疲惫，一脸的惊恐。“爹，我听外面的人讲好像要出什么大事。”坐在老佟家的会客厅里，孝仁顾不得喝茶说着外面的见闻，他特意找来村保长和林峰，似乎人多便能减少了心中的恐惧。“你听到了什么快说说！”佟老爷子早有预感但受孝仁的影响心还是咚咚地狂跳不止。
　　“日本人要打过来了，听说那日本人身高过丈，头大如斗，眼似铜铃，口似血盆，锯齿獠牙凶悍无比，吃个人就象嚼块咸菜，遇到男人孩子就吃，遇到妇女就往死里祸害。”孝仁边说边打冷颤。“你是听谁说的？”佟老爷子也是嘴角发抖颤声问。“有从山海关过来逃难的说的，他们说日本人还有火炮机枪，打到哪儿就炸个大坑着起大火，被大坑埋死，被大火烤熟的人多了，最厉害的是他们养的一种大鸟，那叫声震天动地，下个蛋比火炮还厉害，那房子它一个蛋就能砸平。”“真有这么厉害！”林峰也眉头深锁道“恐怕是以讹传讹，未必属实，老东家不必太担忧。”“唉！”佟老爷子一声长叹说“年前就听了然和尚说要发生什么大事，想来是躲也躲不过啊。”“其实日本人也是人，只是和我们种族不同，火器比我们先进。”村保长有机会接触到上面当兵的，似乎略知一点“就看国军是不是能顶得住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论不出个结果只弄得人心惶惶忐忑不安。
　　其实1931年9月，日军侵占东三省，1932年日军在东北成立伪满洲国，在《建国宣言》中即曾表达过热河为满洲一部份。1932年3月，日军飞机不断到朝阳、凌源、建昌、宁城、赤峰等地上空侦察，散发传单，投掷炸弹，恐吓中国民众。1933年1月3日，日本关东军侵占山海关后，随即着手制定进攻热河的作战计划和准备。热河位于塞北，介于东北三省、河北省与察哈尔省之间。热河本身南有长城可为屏障，西有苏克斜鲁山脉；东南与辽宁相接。日军若侵占热河，进可攫取华北，守可防卫其扶植的伪满，故热河为一战略要地。
　　且不说八家百姓的惶恐，期间日军侵略热河行为正在紧锣密鼓地展开，1933年1月，日军侵入北票下府，2月初，日本关东军兵分3路入侵开鲁、北票、建昌，大举进攻热河省。2月25日，日军第八师团未遇多大抵抗，即占领了朝阳城。1933年3月1日日军武装占领了建昌县城，喀左县城大城子也落入日军之手。3月2日，凌源县城沦陷。翌日，日军又出凌源，进攻平泉。由于热河省省长、东北军第五军团长汤玉麟不战而逃，遂使日军占平泉后很快于3月4日仅以128名骑兵兵不血刃占领热河省会承德，3月11日，古北口被日军占领，至此热河省全境都被日军占领。热河沦陷，举国震惊。日伪对热河十三年的黑暗统治自此拉开帷幕。
　　1946年安波填词劫夫作曲的抗日歌曲《忘不了》，深刻揭示了日伪统治时期的残酷与黑暗：“忘不了滦河的流水流潺潺，流不尽的仇来流不尽的冤，仇恨堆积如山厚，眼泪把铁石也滴穿。忘不了十四年前那一天，日本鬼子强把热河来占，杀人放火如虎狼，热河的人民受熬煎。腥风血雨洒人间，从此后热河没晴天，人人都说地狱苦，亡国奴的滋味更凄惨。汗水淋淋浇稻田，糟糠豆饼自己咽；大捆的棉花送进火药库，老人孩子风里雪里冷战战。老爷爷冻死在大路旁，半尺的孝布也不能穿，有心买布尽孝道，抓进了监牢拷打成经济犯。熊熊的大火烧红了天，爷爷留下的庄园化成了烟，刺刀鞭子一起落，赶进了牢笼活人圈。想不到活人圈里没住几天，强拉着迁民苦难言，白天做苦工累的我筋骨酸，夜黑里躺在那水草滩。打掉了门牙肚里咽，汉奸特务来诈钱，半句怨言一条命，叫你死得尸骨不周全。忘不了水泉沟边鲜血红，忘不了为国牺牲的众英雄，英雄肝胆照千古，英雄的英魂把我们来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