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参加工作》第四章（五）

　　太阳落山之前，他们下了火车。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朱明听到新房里有动静：“你听，好像有人在咱们屋子里。准是妈妈在家里等着咱们回来呢，快走。”
　　当丽君推开房门，她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可视觉告诉她，真是朱明的母亲在屋里。
　　朱明也愣愣地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他那忙得满头是汗的母亲。他看见母亲正一件件从衣柜里把结婚的贺礼拿出来，扔在了床上。桌子上许多作为贺礼的脸盆，暖瓶已经不见了踪影。
　　丽君带来的提箱也有被动过的痕迹。看来，他的母亲在屋子里工作多时了。
　　她想起刚才等火车的时候，朱明诉说的一切，丽君决定不再追问过去的一切。但她还是有一个担心，对朱明说：“我真担心，看了你穿这么漂亮的西服，你母亲会惦记的。”
　　“惦记什么？”
　　“朱顺没有呗。”
　　“不可能，你放心，那是不可能的事，再说，这是咱自己买的衣服，她没理由要的。”
　　“还说呢，朱顺穿的不都是我给你买的吗，他不照样穿。”
　　“咳，别提了，如果不给他穿，恐怕咱们结婚都不会痛快的。”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们都怕他？”
　　“都让着他。你说咱们都留在了县城上班，就他在乡下受累，什么事多迁就他吧。”
　　“所以你们谁也不敢惹他？”
　　“唉，没办法。”
　　眼前的情景，丽君真想冲上去与婆婆理论，问问她为什么这么欺负人？甚至想像个泼妇一样和婆婆大打一仗，骂她个狗血喷头，让邻居们都知道婆婆的所作所为。那个时候，丽君已经不在乎一个新媳妇的形象了。
　　有教养的丽君没有开口。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这样做的后果：即使自己和婆婆大打出手，出了恶气，对今后和朱明的关系有什么好处呢？对自己的名声有什么好处呢？再说，自己还没弄明白婆婆的用意呢？还是先听听再说。
　　“哎呀,儿呀，你们可回来了，给我累的够呛，快来帮忙。”亲爱的婆婆停下手里的工作，笑容满面地招呼着他们。
　　“妈妈，你老这是干什么？”朱明不解地问。
　　“丽君，快来帮妈妈把床上的东西都叠起来。”婆婆大人没有回答朱明的问话，却高兴地招呼还提着东西的丽君，帮她收拾东西。
　　随即，她又看着朱明：“呦，呦，瞧瞧我儿，变个人似的，这身衣服真好看。这下可好了，你弟弟搞对象有衣服穿了。”听了这话，朱明打了一个了冷战，他下意识地看了丽君一眼：被你说中了。唉。
　　“快，别光顾说话，来帮忙。”说着，婆婆大人已经开始叠布料了。
　　“您这是想干什么？为什么都摘下来，按照习惯，要等过了三天才能摘下了呢。”朱明问。
　　“这不已经三天了，我想把这些东西和那些暖瓶、脸盆都卖了，我已经给商店的售货员说好了。”
　　看来，事情都是有步骤、有目的的。丽君已经预感到她的对手是个胡搅蛮缠的主，这个女人越来越不象话了。她用眼神招呼着夹心饼干的朱明，希望他来阻止他母亲的行为。
　　朱明没有迎合丽君的眼神，没有反对的表示，也没有配合的动作，他好像看不见一样退到了一旁。
　　床上的布料、枕巾叠了一摞，婆婆大人抱了起来：“好沉那，儿呀，快来帮妈抱着。”朱明怕可爱的母亲闪了腰，马上接了过来。
　　“抱妈屋去，脸盆，暖瓶我已经都拿过去了。给你们留下两把暖瓶，两个脸盆，足够你们半辈子用的了。剩下的，明天晚上你借一辆三轮车来，帮妈送到商店去。”
　　丽君听到这里，看着朱明一幅逆来顺受的样子，知道指望他说话是没门了。看来，她只有用自己轻量级之身，来打重量级之战了。她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地上，决定亲自和婆婆大人谈谈。
　　“您说，这些东西能卖多少钱？”丽君笑着问。
　　“谁知道呢？能卖多少是多少。”
　　“为什么要卖呢？”
　　“还账呀，你们结婚拉下的债务。”
　　“有多少？”
　　“我不是说了吗？1000多，你们还1000，剩下的我还。”
　　“这些东西卖了还账，是算您的？还是我们的？”
　　“我的。”
　　“噢，我们呢？”
　　“你们挣钱慢慢还吧。”
　　“谁的主意？”
　　“朱明的二姑。”
　　“真是不错的主意。那个皱纹纸的窗帘是谁出的这么高明的主意呢？”
　　“我说这些东西你们也没用，不如卖了还账。”
　　“就是我们没用，你也不能擅自做主就进来随便拿东西。何况，我们也没同意。”
　　“你们同意？笑话，这可是我的家。我随时都可以进来。再说了，我关心的是1000元的债务，要赶快还上。”
　　“既然您管不了那么多，就请您把这些东西都留下，因为这些贺礼都是我们单位同事送的，您没有理由卖掉。没经过我们同意，就随便动我的东西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进了我的家门都是我的，我想卖就卖，朱明，抱妈那屋去。”
　　朱明乖乖地抱着东西出门去了。
　　望着朱明那瘦弱的身躯，抱着那堆东西，丽君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朱明是一直生活在母爱的奴役下，没有反抗精神，所以，他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事实上，他不敢违抗他可爱的母亲。（他不但对父母亲的话言听计从，而且，对待朱顺朱敏也是唯唯诺诺，言听计从。）
　　出乎意料，丽君不但没有去追朱明，反而拿了柜子上的脸盆和暖瓶，递到婆婆大人面前，笑着说：“好吧，既然您非得卖了这些东西，留下这几件，我们也没用，你还是都买了吧。”
　　“别介，谁家过日子没有两把暖瓶、脸盆。都卖了就不叫过日子，留下，留下。”
　　“留下我们也是没用，您还是一块卖了吧。有一点我要说明，从今往后，凡是我们的人情份子，需要花钱的地方，都要由您来解决，都拿去卖吧，卖吧。”
　　“你说什么？你们的人情凭什么让我解决？”
　　“那您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把这屋里的东西都拿走卖钱呢？不愿意了？不愿意可以，把东西都给我抱回来。”
　　在这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较量中，丽君以轻量级的劣势战胜了重量级的优势，取得了把东西赢回来的胜利。
　　胜利归胜利，但没有硝烟的战争从此也拉开了序幕。
　　
　　今天的事，丽君非常委屈。夜里，本想从朱明那里得到一些安慰，没想到朱明一反婚前的态度，原形毕露，对丽君与他母亲理论不满：“在家里，我妈妈就是天。她做什么都是对的，你不能反对。”
　　“为什么？”
　　“就因为她是我妈。”
　　丽君的声音高了起来：“我和你结婚，不图享福，但也不能受气。就是你妈妈她也得讲理吧？”
　　“你今天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怎么了？你应该知道。”
　　“我妈妈一没打你、二骂你，你还不满意？”
　　“叫我怎么满意？在你妈妈眼里，我就是一棵被她任意欺凌的小草。”
　　“她就这样，有辙你就使去，在这个家里，我妈就是理。”
　　“你们太不讲理了。”
　　朱明没理睬丽君，脸色痛苦地从衣柜底下拿出了一瓶白色液体摇晃起来
　　没结婚之前，丽君根本没有仔细地考虑过他的家庭如何，他的父母如何，反正她喜欢朱明，其余的一切都无所谓。经过这几天的接触，她才体会到，这是一个非常极品的家庭。
　　现在她想起了母亲的话：“你执意要跟他，没你好果子吃。”眼泪再次流出了眼圈。
　　
　　婚后上班的第一天。婆婆大人又来敲门了。
　　“第一天上班，工友们要吃喜糖，把这六块钱拿着，买几盒香烟，买几斤喜糖。”
　　正准备上班的两个人停下车子，对视了一下，听婆婆大人的下文，果然，婆婆接着对丽君说：“这时六块钱。多买点喜糖，别抠抠索索的。”婆婆大人可能与六有缘，昨天，六元钱打发丽君回娘家。今天，六元钱打发他们去上班。
　　朱明看母亲又拿来六元钱来收买人心，心中也是十分不满。但他不敢拉下脸说话，只能笑着说：“您老自己说，我们两个人的单位，没来赴宴的人有几十号，就这几块钱能买几斤喜糖？”
　　“是呀，我也知道买不了多少喜糖，按说，丽君收了那么多的见面礼，买多少喜糖都可以，还在乎这六元钱。如果嫌少，我还不给了呢。”说着，婆婆大人把六元钱装进自己的口袋。
　　丽君听清楚了。婆婆是借六元钱为引子，在打那120元的主意。她哼了一声，看了一眼今后要和她打一辈子交道的人：脸皮真厚。她看了看懦弱的朱明，没说话，推着自行车上班去了。
　　各位读者：这样的婆婆恐怕也像皱纹纸做窗帘一样，前无创造之举，后无效仿之人。
　　这一段的日子，丽君很压抑。
　　有人说过一句话：结婚是恋爱的坟墓。丽君结婚以后，真正体会了这句话的滋味。
　　难道这就是结婚以后的生活，一旦进入了这个坟墓，就要夹起尾巴做一个受气的小媳妇，还要强迫自己有宰相的肚量。
　　总之，恋爱期间一切美丽的谎言在婚后的坟墓里一点点都被拆穿，随之而来的是为爱痛苦，为爱挣扎，为爱哭泣，为爱丢掉自我。总之，为爱要学会忍受一切。
　　当然，现在的一切，丽君有一定的责任。当初她能静下心来，把母亲的谆谆教导转换成自己的思维，把自己多次擅自的决定转换成慎重，把自己的木头眼镜摘下来看看他的本质，也就是说，自己不那么一意孤行，就不会走到这个坟墓中来。
　　
　　那是一个春的黄昏，下起了微微春雨。从工厂回来的路上，看着阴暗的天空，想到婚前的自己，再看看现在的自己；想想朱明的过去，再看看他的现在；短短几天，经历的这件件事情，她的心被冻的冰冷。
　　其实，见过丽君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大度的人，没那么多闲情。也不会记仇。她希望婆婆以一个母亲对待自己儿女一样的胸怀接纳远离家乡的自己。
　　他们接受了丽君忍辱负重的宽容，而没有回报给丽君一个应有的尊重，他们依然我行我素。
　　有时，丽君真想撕去宽容的面纱，变成一个市井泼妇，在他们肆无忌惮横行的时候，做一只真正的斑斓猛虎。
　　可是她为了面子，为了挽回大家对城里女青年的偏见，她把冲动变成了理智。实际上，她的这种理智，更让婆婆理解为她的软弱无能。
　　蜜月在爱的前提下开始，在郁闷的氛围里结束。
　　当绿色覆盖了每个荒芜的角落，小院里到处一片生机的时候，婆婆提出来要与他们分家。
　　五月十日早上，朱明夜班还没回来。像往常一样，丽君正在洗漱。婆婆来了，她面部表情如同冰冻的雪山，隔着窗户冷冷地对丽君说：“从今天开始，你们自己过吧。一会朱明来了你跟他说。噢，别忘了，还有1000块钱哪的债务呢。”
　　毫无准备的丽君，已经司空见惯了婆婆的突然袭击，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她抬起头，看了看面若冰霜的婆婆，没有搭腔，只是本能地保持沉默。
　　下班的朱明从他母亲那里领来两个盘子两只碗，还有两双筷子。这样一来，一个新家在婆婆的关心下，在这些物质基础上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