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

　　舟林把喝得醉醺醺的赵浩送回宿舍，自己也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舟林突然觉得刚才的自己太过分，或许今天自己就不该叫上眼镜男，是自己，对，肯定是自己害得王志强伤心。自责之余，舟林也仔细斟酌赵浩的话，这同样让自己充满了好奇，对于这几个月里的王志强，对于赵浩所说的“嫌疑人”，对于学校领导和眼镜男重回学校上课的事，这一切都让舟林好奇。他同样希望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再也没有勇气在眼镜男面前提起这事。
　　这次赵浩醉得有些过火，在宿舍里睡了整整一天，起来后头脑胀胀的，脑袋里完全想不起来之前发生过的事儿，他只是隐约地记得眼镜男要回学校上课的事，便跑下楼去，找到舟林问个明白。
　　“舟林，舟林，人呐！？”赵浩像个小丑似的晃晃悠悠地把头伸进宿舍。
　　舟林爱理不理，说：“我在这，你找我干什么？”
　　赵浩直说：“听说眼镜男要回学校上课，这事你知道吗？”
　　提到这事，舟林是满肚子的气，冲赵浩吼：“我当然知道，就是我告诉你的，而且告诉了你两遍，你的记性都用来做什么了？！”
　　赵浩摸摸头，无辜地说：“两遍？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
　　“我只记得好像和眼镜男一起吃羊肉串，后来发生什么，我全忘了。舟林，你说说我是不是得了病？不仅是脸盲的病，还是记忆健忘症呀？！”赵浩拍拍发胀的脑门，头仍然微微地疼。
　　“算了，忘了也好。”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没有。”舟林摇摇头，回答简洁明了。现在舟林觉得不管怎样也不该再提起那件事，那样只会让自己更过意不去。
　　趁着舟林发愣的空当儿，赵浩做出和前天晚上得出推理时一样惊讶的表情，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天空，嘴巴张大，说：“我想起来了！”这一连串的动作让舟林愧疚，甚至恐惧，他慢慢低下头。
　　“我想起来了，之前你在阳台上告诉过我眼镜男要回学校的消息，他是和下一级的一起上课，我没记错吧？！”舟林庆幸，还好赵浩只是记起前些天在阳台上的事。
　　赵浩接着又说：“舟林，你说王志强是怎么把校领导说服的？怎么说服的呐？”
　　舟林听到这，心里一哆嗦，即使王志强不在，他也不愿意再听赵浩把前天晚上的推理再原原本本地诉说一遍，赶紧起身出了宿舍。赵浩纳闷，头还微微地疼，也不想再讲。
　　舟林记起王志强在之前说的话，今天下午是他回校上课的第一天，宿舍班级也早已从四眼钉那里打听清楚，吃了饭睡个午觉便可以去看看眼镜男。舟林和赵浩简单地吃过午饭，睡个午觉，舟林问赵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眼镜男，赵浩没兴趣，又一头窝进被窝里睡过去。
　　舟林穿着人字拖，趿拉到眼镜男的宿舍，敲了敲门。周日的缘故，宿舍其他人全在，有一半人还在睡觉，另一半人凑在一起打扑克。舟林说明来意——找王志强，学弟们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学长，对他说那个叫王志强的今天并没有搬过来，其中一个热心的学弟指了指最边上的一个床铺，舟林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位置和眼镜男本身一样毫不显眼，可是一旦被别人指出来就会觉得异常显眼。舟林看到床铺空着，并没人知道那个“名声昭著”的下放学长去了哪儿，宿舍人开起这个从没见过的男人的玩笑。
　　“不会又是私奔了吧？”一个正在打扑克的男生笑咯咯地说。
　　一宿舍的人哈哈大笑，并没有人在意站在一旁的舟林。
　　“不会的，谢谢你们，过几天我再过来找他吧！”舟林背对着这群学弟说。
　　舟林忐忑地走出去，回到宿舍，一页一页地翻手机通讯录，找王志强的电话号码，拨出去，手机已停机。号码是上大学时第一堂课上时王志强和舟林交换的号码，仔细想想也是，或许王志强私奔的时候就换了号码，也可能在更早之前，总之，现在联系不上王志强，眼镜男再一次从学校里神秘地失踪了。
　　直到第三天王志强才出现在宿舍，一脸疲惫的模样，舟林在宿舍里看见他，第一眼差些没认出来这个头发脏乱的小伙子，细看才认得出是王志强，王志强对于舟林的出现并不意外，下垂的上眼皮艰难地撩起来，看了一眼舟林，只勉强地笑一笑。眼镜男简单地铺了床铺，倒头睡下去，完全不理会宿舍里的其他人。
　　舟林站在原地，双眼无神，想起几天前的眼镜男，又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简直判若两人，找不出任何理由，却打心底地肯定是自己害了他，心里愧疚不已。
　　后来，舟林从这群学弟的口中打听到，这几天王志强回了家，他的家虽然位于在大城市，却是城市最偏僻的农村。舟林明白，所谓城市只是中间为城，边上为壤，贫富差距大的的地方才称得上城市。贫富相当的地方要么是世外桃源，要么就是贫民窟。当然没人知道王志强回家的理由，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回家又做了些什么，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是个谜。
　　眼镜男回来的第二天找到新的班主任，接受批评，记警告处分，也算是安安稳稳地上了课。自从成了舟林他们的学弟之后，眼镜男总是一个人，班上有热情的学弟想和眼镜男交朋友，眼镜男却丝毫不领情，舍友关系处得也并不算好。在旁人看来，眼镜男就是一个不爱说话，闷头闷脑的傻瓜下放学长。舟林经常听到下一级的学生传出话，说这样怯懦的一个男人竟然会爱上学校聘来的模特儿，也不知从哪儿借来的胆子和那女孩子私奔。舟林听得出话中满是嘲笑的味道，心里又酸又苦，像煮鱼掐破了胆。
　　原本已经淡出人们视线的私奔事件再一次被下一级的学弟学妹们硬生生地拉回校园，没人管他疼不疼，人们就活生生地扯着这谣言的脖颈，让这谣言，让眼镜男，甚至让舟林都喘不过气，原本还为眼镜男回归校园感到欣慰的舟林现在一下子被现实打蒙了，确切地说是被自己身边的人打蒙了。那是比铁锤，石头更可怕的东西，只一下，就让人面目全非。
　　不管是下一级的学弟，还是四眼钉，还是赵浩，或许自己也是，都是在活生生地扼杀一个完整的人。
　　这是在最美好的大学校园里不是吗？舟林反问自己，可是现在这地方却让舟林害怕，所有人都狰狞着嘴脸，想把生活的主角杀掉，不是用刀子，不是用枪弹，而是用尖锐的言语，用冰冷的眼神赤裸裸地扼杀掉。
　　
　　午饭的时间，舟林一个人在学校食堂里吃饭，前面桌子坐了两个小女生，两幅画板竖在桌子旁，舟林猜得出两人是绘画系的学妹。舟林听两人小声嘟哝，却听不清他们在谈论什么，顺着一个学妹手指的方向看，舟林都明白了，她们是在议论排队的王志强，说的东西舟林大概也猜得出。舟林低下头，继续吃饭，不想让学妹发现自己也在注意远处的那个男人。
　　王志强这边，打好了饭菜往舟林这边走，他并没注意到舟林，可是舟林却一直悄悄地注视着他，眼镜男找个边上没人的安静角落坐下吃饭。等了一会儿，舟林从座位上慢慢地站起来，在食堂里绕了个圈，吃剩的餐盘放在桌子上，走到眼镜男的桌子旁，一屁股坐在眼镜男的对面，坐下的舟林这时才深切地体会到这角落的凄凉。
　　舟林说：“挺巧的，你也这个时间来吃饭！”话刚说完舟林便觉得自己傻，心想眼镜男这个时间下课当然是这个时间吃午饭，心里露出尴尬的笑。眼镜男停下手上的筷子，抬起头，冲舟林笑笑，点点头，继续往嘴里大口大口扒拉米饭。王志强的餐盘里只有简单的两样素菜，没什么荤腥，米饭倒是多得快要溢出餐盘，不知为什么，现在舟林每次看到眼前这个人，总会想起自己。
　　“志强，有件事儿我想和你道歉。”舟林桌子下的两只手掌来回摩挲，眼镜男再次抬起头，看着舟林。
　　“嗯，那个，就是上次叫你一起吃饭的事，你也知道赵浩这人，这件事也怪我，我不该......”舟林把剩下的话咽回去，王志强趁这个间隙，喝口水，又继续埋下头吃饭。
　　眼镜男说：“没事，那事不怪你。”
　　舟林解释：“赵浩那是喝多了，他喝多了就爱耍酒疯，我知道事情肯定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的，什么潜规则，全是胡说，你别太在意。”舟林心里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可还是说出来。
　　“没事，我下午还有课，我要先走了。”王志强转过身，舟林再也看不见眼镜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