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

　　虽然是十月天，车子里却闷热得透不过气，赵浩熟练地把车窗摇下来，风一下子全灌进来，把副驾驶上赵浩的一头金发吹乱，赵浩很享受的样子，不去管被风吹散的头发。
　　他说：“舟林，你知道吗？！我坐家里的车子，不管冬天夏天都把车窗摇下来。”
　　舟林心想我怎么知道，对这个富家公子哥的种种奇怪癖好毫无兴趣，不说话。
　　赵浩说：“要不下次你也试试？嗯？”
　　“不用了，我没觉得热，这样挺好！”
　　赵浩少有地叹了一口气，左手臂搭在座位上，微微转过头，对舟林说：“哎，你这人呀，就是太把自己憋着，容易憋出病，外面的世界那样好，你为什么不爱打开窗户看看呐？！舟林，你有什么大的追求吗？”
　　赵浩补充一句“只属于你自己的那种追求。”
　　舟林有些气愤，可是心里不自觉地认真回想刚才的话，把话嚼碎了吃下去，好好消化一番。现在舟林能想到的或许只有摄影了吧，他执意地认为只有用摄影留下来的记忆碎片应该是只属于自己的。
　　“你看你，每次都是爱理不理我似的，你想要的和你现在做的是一样的吗？”
　　“你今天又发什么神经，怎么满口的大道理？！”
　　舟林反问赵浩，“那你呐？！”
　　“我喜欢那种感觉，就像是喜欢漂亮女生一样，外面世界吹进来的风和你现在感受到的世界可不一样。”
　　“简直答非所问。”舟林不愿意再多说话，不愿意让其他人看穿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司机是，赵浩也是，或许自己也不想认清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现在又在做什么？我爸妈给我安排的这样的我？我还是我？我不知道！？舟林完全被赵浩的一番话卷入哲学的大漩涡，思绪像木船似的全被残忍地绞碎，原本完整的一个我，瞬间变得七零八落，这漩涡更像黑洞，把人的思想完整地吞下去，连骨头都不剩，最后脑袋里就只有空洞，寂寞。
　　舟林记得对爸妈说的话，要好好地学习工作，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答应爸妈按照已经走出来的路上走下去，自己是否喜爱这些，是否有意义，有价值，这些，舟林统统没想过。
　　那既然没仔细考虑过为什么要答应爸妈？为什么不把该有的自己放在行事原则的第一位？我想爸妈应该是真的为自己着想，舟林只是这样想。
　　赵浩把舟林混乱的思路打断，把他又重新揉成一个完整有思想的人，说：“你不会真是一个没自己追求的人吧？！”
　　赵浩停住嘴边的话若有所思，舟林继续把自己揉碎，吃下去。
　　“对，你肯定是个没追求的人，你连个女孩子都追不到，肯定没啥追求。”赵浩很满意自己的逻辑，自顾自地点点头。
　　舟林看不过去，反驳说：“那可不见得！”
　　赵浩惊奇。“怎么？你有女朋友了？”
　　“你前些天自己说了可以带家属的，报销的事儿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赵浩脸上惊呆的表情惹得舟林发笑。
　　“靠！不会吧，三天之内你就找到女朋友了？！”
　　“你说话算话的吧，带家属你要全部请客！”
　　“当然啦，又不差那点钱。唉，唉，舟林跟我说说呗，那女孩子是谁呀？！咱们学校的吗？”
　　舟林同样起了兴，溜着赵浩的话，那话也同样溜住自己。
　　“这个嘛......”舟林少有地卖起关子。
　　“说说呗，说呗！”
　　“是咱们学校的。”
　　“真的呀？不会吧？！哪个系的？”赵浩仍旧将信将疑。
　　“就咱们绘画系的。”
　　“不可能！咱们院里的漂亮姑娘我也是都认识的，你小子别骗我！”
　　“你赵浩不知道的事多着呐！”舟林咳嗽一声，差些笑出声来。
　　舟林说：“是我们下一级的。”
　　赵浩露出将信将疑的脸，手却早已勾搭上舟林的瘦弱肩头，说：“行呀，都泡到学妹了！”
　　“不能再透露了，等会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赵浩被舟林挑起十成的好奇，路上好几次催出租车师傅“快些，再快些！”车子开得越来越快，很快就到了地方。
　　赵浩大方地付过车钱，眼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搜索着人群，他完全按捺不住好奇心，抽着烟跺着脚也不忘询问舟林。舟林并不理会他，两个人，四只眼都在找，舟林看到远处张望的一个人，朝他挥挥手，那人便朝这儿跑起来了。走近一看，赵浩略微近视的眼才看清跑来的这个人，这不是眼镜男吗！赵浩无名的怒火烧上来，心想被舟林骗了，手上的滤烟嘴被捏成不规则的形状，赵浩觉得心中不甘。
　　眼镜男先是寒暄，“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事，我和赵浩也是刚刚到。”
　　赵浩不说话，手上少了发泄的东西，心里想，你他妈还知道来晚了，心情都被你弄糟了，还有该死的舟林。三个人并在一排走，明确地说是舟林和眼镜男在后面并在一起走，赵浩微微变换队形，踱着步子走在两人前面，呈现一种嫉妒，生气的形状。三人就保持这样的队形走，一路上再也想不出要去吃些什么，舟林提议去之前和田梓馨一起去的那家店，赵浩正在气头上，一口否决，坚决地说：“三个大老爷们儿去吃什么饭店，吃烤羊肉串！走！快点！”舟林想说些什么，刚开口，就被赵浩挤兑回去，说：“今天老子请客，我说吃啥就吃啥！”说完赵浩加快脚步，队形跟着赵浩的步子又变了模样，变成了更奇怪的等腰三角形，眼镜男尴尬地笑说着好。舟林知道赵浩这是在生自己的气，却觉得一副小孩子气的赵浩好笑，也加快步子跟上去。
　　一路上队形千变万化，总算到了羊肉馆门口。这家路边摊的门面并不大，人却异常的多，只剩下最里面的一张小桌子，赵浩从摆放拥挤的桌子中间挤过去，一屁股坐到粘了油渍的小马扎上，把自己带的好酒“砰”的一声立在小木桌上，说话大咧地唤来老板，二话没说，就把老板递上来的菜单扔到一边，对老板说：“老板，先来三十串羊肉串，三十串牛肉串！”老板送着笑脸招呼着：“好咧，三位稍等！”趁着舟林和眼镜男有些惊讶的时候，赵浩继续吼上一句：“老板，你做快点！做快点！”老板回了话，赵浩仿佛把一肚子的怨气都喊了出来，一下子安静下来，坐在位子上等。
　　舟林看一眼赵浩，眼神怯怯地说：“赵浩，这顿你确定要请客？”
　　“妈的！废话，我说出去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老子又不是没钱！”
　　赵浩打开酒，先给自己倒上一杯，砰的一声又把酒瓶立起来。
　　“你们俩都愣着干什么，今天我请客吃饭，你们俩都得喝！尤其是舟林你，今天必须得喝！妈的！”
　　眼镜男先是推辞，瞥见赵浩脸上不开心的表情，也拿过酒，给舟林和自己都倒了满满的一杯。
　　赵浩起个头。“干杯！”
　　舟林和眼镜男说：“干杯！”
　　羊肉串还没上来，瓶里的酒就已经喝了一半，赵浩不停地催老板快些，心里想着今天一定得把这个该死的眼镜男喝趴下，又让老板上了一瓶白酒。
　　赵浩说：“王志强，我听舟林说，你过几天又要回学校上课了，是吧？”
　　眼镜男说：“嗯，后天就能正式地住进学校了。”
　　“你这小子是怎么说服校领导的？！咱们学校的领导个个都是和四眼钉一样难缠的角色，你他妈还真厉害！是不是花了钱？还是被潜规则了？！是被潜规则了吧？！哈哈哈。”赵浩说完就开始笑，一瓶白酒下去，赵浩显然是醉了。
　　眼镜男沉默，低着头喝酒。
　　“别一个人喝闷酒呀，来，来，学弟，我陪你喝。”赵浩站起来说，抬手把杯子里的酒灌下去，又坐下，眼镜男也把杯子里的酒喝干。
　　赵浩冷嘲热讽，说：“你小子就和我说说呗，你是怎么把学校领导搞定的？啊！”
　　眼镜男仍然低着头不说话，赵浩开始自顾自地推理分析。赵浩说：“王志强，我记得你家穷的叮当响，你要是和我家一样有钱，这事呀，肯定好办！好办！”
　　“赵浩，你喝多了。”舟林不愿意再听下去。
　　“谁他妈喝多了，你才喝多了呐，你问眼镜男我喝多了吗？！啊，你问！”
　　赵浩这句话把舟林记忆里的东西又翻出来，他想起前些日子喝多的赵浩说过这样的话，只是那时对田梓馨，这次是对眼镜男。
　　“赵浩，你喝多了。”眼镜男低着头，小声说，舟林看不到他的脸。
　　赵浩完全不理会眼镜男的回答，对舟林说：“你看，人家王志强学弟都说我没喝多，没喝多！是吧，没喝多！”
　　赵浩接着说：“你听我接着分析，我可是福尔摩斯！首先，王志强家穷得要命，基本，基本不可能花钱买通。对吧！那肯定就是被他妈领导给潜规则了，是吧，学弟，被领导潜规则了！不对，学弟是男的吧？！对呀，你是男的，学校领导怎么这么重口味呀，不对！”赵浩把自己刚刚“缜密”推敲出的答案一下子又否定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舟林打火机，让他点上，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摩尔摩斯！
　　赵浩说：“华生，帮你的大侦探点上烟！”舟林不愿意，一再推脱，赵浩抱怨华生“叛变”，自己夺过打火机，点上烟，接着若有所思，除了摊子上老板的吆喝声，这三立方米的空间里一下子静极了。突然赵浩打起响指，嘴巴配合眼睛做出惊讶的表情，香烟也掉落在地上，冒着呛人的烟，没有抖落的烟灰散了一地。舟林找不到自己是这散开的烟灰中的哪一个，他知道自己像这散落的烟灰一样渺小无助。
　　“华生，我知道了，我大侦探摩尔摩斯知道了，一定是你那身材姣好的女，女朋友被学校领导潜规则了！对吧！”
　　“女朋友？！”舟林诧异。接着慢慢想起和眼镜男私奔的那个身材姣好的女孩子，才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或许已经伤了眼镜男的心，眼镜男愣住了，身体有些轻微颤抖，舟林仍旧看不见他的脸。
　　“是呀，舟林，就是之前我们画室雇来的那个身材超辣的女模特儿！”赵浩又擅自把华生改回舟林。
　　舟林知道接下来的谈话是在深深地伤害一个人，可是在酒精和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也想听听赵浩继续“侦查”下去，他同样想知道那个模特儿的下落。
　　确实，自打眼镜男回来之后，就没人再提起过那件事，也没再提起那个模特，和田梓馨一样，就像是从来没存在过的梦一样，渐渐地要淡出人们的记忆。舟林点点头，表示愿意继续听“摩尔摩斯”的推理，却早已不敢再去看眼镜男。
　　赵浩若有所思，然后说：“很好，华生，让我们来一起侦破这起案件。首先，眼镜男学弟和模特，模特我们暂时称，称之为嫌疑人，我们的学弟和嫌疑人私奔后，在外生活了几个月，眼镜，眼镜男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家里的爸妈，于是决定改，改，改过自新，想回学校继续上学。可是学校领导并不同意这么一件荒谬的事，便放出要开除眼镜男的狠话，学弟无可奈何回了家，尽管学弟离开了嫌疑人，但嫌疑人仍旧很爱王志强，然后案子的关键就来了，之后嫌疑人就偷偷地去找校领导求情，最后就发生了现在的事，华，华生，接下来的事你明白的！你懂得，你懂得！床上的事儿你该懂的。哈哈哈！”
　　“赵浩，你喝得太多了，别再说了！”舟林突然觉得自己过分，站起来抢过赵浩的酒杯，赵浩又一把夺回来，身子下面的小木桌打了个颤，这时赵浩对舟林吼道：“华生，你怎么了，这是事情的真相哇，没人能掩盖掉真相，没人能掩盖掉真相的，没人能，没人能！”
　　眼镜男突然站起来，端起桌上洒出酒的酒杯，对赵浩，对舟林，把最后一点酒一口气干下去，简单告别两人，匆忙地离开了。舟林伸出手想拉住他，却被旁边的赵浩一把拽住，赵浩把脸凑近，嘴上还咕哝着，“来，华生，为我们找到真相而干杯，也为咱们小学弟的归来，干杯！”
　　“你他妈的真烦！”舟林气自己没用。
　　“生什么气嘛，来，小学弟，咱们干杯，干杯！唉？！小学弟呐？！”赵浩扯着嗓门叫眼镜男，却早已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