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

　　第二天的绘画课，田梓馨并没有出现，赵浩也没有出现，模特儿突然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讲台下炸开了锅，大家不约而同地朝赵浩的位子上看，就连赵浩的舍友也开始怀疑昨晚彻夜未归的花花公子是不是和田梓馨私奔了。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只有舟林才知道昨晚的事，可是他也不知道昨晚和自己在路口分别的赵浩去了哪儿。酒吧？商场？舞厅？还是向来都让艺术之人敏感热衷的红灯区？舟林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来自城市的傲慢不羁的有钱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四眼钉刚进教室，他明白同学们的疑惑，走上讲台，拿起一支白粉笔，并没有戳黑板，用手托了托眼镜，那副黑框眼镜便骄傲地立在四眼钉略微塌陷的鼻梁上。
　　四眼钉大声地说：“大家静一静，之前的模特因为一些变故，昨晚已经向学校领导辞职了，学校会尽快找人顶替上这个位置，学校对于我们绘画系仍然还是很重视的。大家要放心，学校领导将亲自挑选这次的模特，对于那些不能为艺术献身，不能做到有始有终的半吊子模特，学校这次将一概拒收！这堂课就先由我来给大家当一次模特，为人师表，老师应该为学生做个表率！”
　　四眼钉止住慷慨激昂的演讲，一屁股拍到之前田梓馨坐的小板凳上，捋顺头上的波浪卷，学着模特的模样摆个造型，他正陶醉在自己刚刚的演讲中，并没有注意到班上空了的座位。
　　讲台下仍然唏嘘不已，同学们无奈地照着四眼钉画。台上四眼钉的嘴脸，让舟林着实厌烦，让他鄙笑。去他妈的艺术！去他妈的狗屁艺术！舟林在心底谩骂，动笔在纸上画出一头耳鼻宽大，嘴脸腻肥的肥猪形象。舟林头也不抬，自顾自地画纸上的画，瞥一眼四眼钉，简直活生生的像极了。
　　上了整整一天的课，舟林觉得从没有过的疲惫，他拖着疲惫的双脚，听得到自己噗噗的心跳，一个人往宿舍方向走。到了宿舍，舟林一股脑把自己扔在床上，耳旁回荡着四眼钉和半路上同学的话。
　　“这下四眼钉可开心了，田梓馨辞了职，他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看着领导眼色过日子了，他妈的他就是怕再出个什么私奔事件，领导不高兴，牵扯到自己头上，学校的名声，自己的饭碗都难保得住。这次学校领导自己给咱们班挑模特，再也挨不着自己的责任了，什么狗屁玩意，什么狗屁艺术！私奔，都他妈的私奔好了！”
　　谈到私奔，舟林脑子里闪过眼镜男的样子，突然想到一整天都没来上课的赵浩，突然从床上弹起来。
　　这时候一个舍友回来，看到坐在床沿正要起身的舟林，对他说：“对了，舟林，赵浩回来了，刚回来不久，现在在宿舍，我就说这小子不会私奔，你看，我猜中了吧。”
　　舟林捡起两只在床头堆了乱七八糟的鞋子，嘴里嘟囔着要去看看赵浩。
　　宿舍里，赵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瞥见舟林，并没有任何要起身的意思。
　　舟林率先说：“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赵浩身子侧过去，不说话。
　　“赵浩从刚才回来就没说什么话，谁知道他今天发什么神经。”旁边抽着烟的舍友对舟林说。
　　“没事，我困了，要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赵浩拉了拉被子，把整个人裹在里面，就像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别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谁也看不见他，舟林知道赵浩的倔脾气，没多问，一个人怏怏地走出宿舍。
　　或许赵浩更希望他私奔的谣言是真的，或许他真地希望昨晚能和田梓馨私奔。
　　接下来的几天，没人再提起田梓馨，这个女孩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画室在校领导的指导下顺利换了模特，这次是一名男模特，听说这次是四眼钉在领导面前提议，校领导同样吸取了前两个模特的教训，找了个长相寒碜的男模特，学生们是有些失望，不过一切总算圆满。唯一让舟林担心的还是赵浩和田梓馨，赵浩这几天里不和任何人说话，突然变成了哑巴，让舟林完全没法接受，他试图打开赵浩心中某些被锁上的东西，可是毫无作用，舟林心知肚明，只有一个人开得了赵浩心里的锁。所谓的安慰，其实就只需要等待。这些天舟林偷偷地给梓馨打电话，手机停了机。舟林心里明白，赵浩肯定也是在这几个不眠夜打了无数个无人接听的电话。
　　舟林躺在床上，寂寞的不眠夜，看着头上的天花板，他的眼睛像是穿得过天花板，看得见时光的流逝，看得见一年来不知不觉中变化了的自己，看得见赵浩，看得见田梓馨。头上的天花板像宇宙的黑洞一样强烈地吸引着他，一件不剩的将舟林脑袋里的东西吸光，然后又狠狠地扔进舟林的记忆里，令人心疼的，难过的，快乐的，所有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扔给舟林。
　　舟林的脑袋发涨的疼，身体和上眼皮一样紧紧闭合，搅在一起，蜷着发烫的身躯，心里不明白为什么去想田梓馨，明明只是见过几次面，只是简简单单地吃过饭，为什么偏要和赵浩一样魂牵梦绕？想破了头，免不了难过，却不愿意明白。
　　舟林想忘掉这些，想些其他的吧！他现在需要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脑子里不断地闪现出一张张动人的老照片，邻家大院，表情紧张的父母，大片田野，房梁低矮的农家小屋。那是舟林第一次按下快门拍下的东西，舟林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一个偏僻的小乡村，一个叫舟林的八岁小男孩，镜头前面是自己的爸妈，妈妈升炉火做饭，爸爸放下手上的斧子，跑过来抓拿着相机的舟林，爸妈表情紧张，貌似在质问舟林相机的由来。突然相机咔嚓一声，拍下这一瞬间，时间在那一刻就凝固了，紧张模糊的画面颇具喜感，舟林边逃边拍，相机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舟林他爸追不上，无奈回去继续劈柴。舟林手上的相机是隔壁的小伙伴偷偷从家里拿出来的，崭新的相机让这两个孩子充满好奇，镜头对着家乡的周遭就是一番“狂轰乱炸”。舟林喜欢按下相机快门的咔擦声，他认为这是世上最迷人的声音。
　　为了显示出小伙伴之间最无私的友情，隔壁的小伙伴决定亲自把相机借给舟林过把瘾，舟林拿着相机，很高兴地回了家，拍到了惊讶紧张的爸妈，没过瘾，撒开脚丫子往外面跑，田野，农家大院，小河，舟林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装进相机里。舟林越跑越快，笑声散满田间小路，一边退一边拍，噗通一声，舟林摔倒了，土地扬起一阵尘土，相机在地上咕噜咕噜地快速滚几圈，小舟林匆忙翻起身，捡起地上的宝贝，来不及拍掉身上的尘土，小手飞快地按下快门，咔嚓声没了！宝贝摔坏了！
　　宝贝坏了，小舟林吓得不敢回家，躲在外面。一呆就是一整天，手上依然捧着破烂的宝贝，小舟林早晨没吃饭，加上一路狂奔，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只能趁着月光，胆怯地回家。
　　家里人到处在找小舟林，小木桌上的饭菜都凉透了。这时，小舟林低着头，进了家门，不敢正眼看爸妈，宝贝藏在背后。爸妈正要迎上来，隔壁家的王姨带着小伙伴找舟林，确切地讲是找相机。母亲先是和王姨寒暄，问王姨这么晚是否有什么要紧事，隔壁的王姨把孩子拿相机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母亲听，王姨说那宝贝是老公打工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准备过些日子出去给娃儿亲戚拍照用的，顺手扭过来小王的耳朵，小王一下子痛得哇哇哭出来。舟林爸妈当然明白王姨的意思，把小舟林唤过来，问小舟林相机的去处。小舟林不敢抬头看爸妈，只是偷偷地瞥一眼小王，小王的脸有些微微红肿，因为被拎起的耳朵，小王的头瞥向一边，豆大的眼泪齐刷刷地掉下来，脸上原本精致的五官扭在一起，已经混乱的不成样子。小舟林低下头，心里害怕极了，背后的手在瑟瑟发抖。舟林他爸第二次唤舟林，小舟林的脚却不听使唤，一步也动不了，舟林他爸一大步踱上去，把舟林转个圈，从他发抖的小手中一把夺过相机，刚要递给隔壁的王姨，不对劲！舟林他妈看老舟表情不对，自然也紧张起来，老舟抖抖索索地伸手把东西递过去，王姨迫不及待地接过东西，定睛看了看，破口大骂。
　　一切都被王姨看在眼里，相机坏掉了！
　　王姨的声音越来越高，完全不顾什么邻里邻外，街坊亲戚的，嘴里骂咧着哪个倒霉家伙儿的祖上十八代，手上的劲也越来越大，小王的哭声越来越响亮。这对母子比赛似的，谁也不让谁，比着音量，比着吓人的气势。
　　老舟和舟林他妈倒是吓坏了，慌了神儿，上去连连道歉，老舟看王姨不饶人，承诺明天一定把钱赔给王姨，这女人才罢休，喘口气，歇了会儿嗓子，一路揪着小王的耳朵回了家。
　　那夜的饭菜凉透了，舟林记得很清楚，那是有生以来他爸第一次动手打他，小舟林跪了一夜，一整晚都没抬过头。
　　第二天，天还没放亮，隔壁家的王姨就登门拜访，父亲上去开门，把手上的钱递给王姨，王姨当面数了数钱，一遍，两遍，直到第三遍才抬起头，脸上又堆满了笑，对小舟林的父亲抱歉，笑说自己昨天有些激动，邻里邻外的，让老舟不要见外，老舟连连说没事，脸上露出尴尬的笑。
　　小舟林两天也没能吃上一口饭，除了饥饿，小舟林脑袋里忘不了的就是那宝贝的咔咔声，他爱上了那东西。从父亲打自己的那天起，小舟林暗暗地下定决心，要靠自己赚钱买一台只属于自己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