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链

　　
　　赵浩回到宿舍楼，推开舟林宿舍的门，舟林坐在床上看摄影杂志，铅笔在手上打转，时不时停下来做笔记。
　　赵浩在宿舍门口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一口，吐出烟圈，进门去。说：“舟林，要不要来一支？”
　　舟林摇摇头，推开赵浩递上来的烟。
　　“舟林，晚上有时间吗？”
　　舟林说：“晚上？晚上摄影社团里有一个会议，估计没有时间。”
　　“把会议推掉！”赵浩吐出烟圈，说得很坚定。舟林停住手上打转的铅笔，看着赵浩。
　　舟林不解，问“怎么了？”
　　“我说推掉就推掉！”赵浩走到宿舍的桌子边，把烟掐灭，不停的在桌子上捻，桌角被烟灰捻成黑色，舟林不知道赵浩今天怎么了，莫名其妙。
　　赵浩说：“今晚梓馨说有事情要告诉我，顺便要我叫上你，所以你今晚必须得去。”
　　“怪不得，我都忘了今天你下课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我早就该想到你这家伙是去找了田梓馨。”舟林看到垃圾桶里破皱的滤烟嘴。
　　“把摄影社的会议推掉，去他妈跟我吃饭。”舟林看得到赵浩坚定的目光，不再推辞，应声答应。赵浩这才罢休，又点燃一支烟。
　　“记得，晚上八点，上次我们一起去的饭店。”赵浩倚着门框，抽了口烟，走出去。
　　晚上，舟林推掉摄影社的会议，离约定的时间还早，赵浩说要去一趟饰品店，嘟囔着要舟林陪着去，舟林没法推辞就跟着去。
　　半路上，赵浩对舟林说：“我想买点东西送给梓馨，虽说梓馨是个模特，身上却没几件像样的首饰，这次也要好好地对梓馨赔礼道歉。”
　　赵浩的一股认真劲被舟林看在眼里。夜色逐渐浓烈起来，上班族下了班，学生也放了学，店里的人跟着多起来。一眼望去，店里大多是情侣在店里腻歪着挑东西，赵浩和舟林两个大老爷们掺在一对对甜蜜的情侣中间。赵浩一脸认真地挑东西，耳钉？梓馨倒是经常戴着一对可爱的银饰耳钉，面上镶上了小巧洁净的皓石，衬托出梓馨洁净的美。戒指？现在又不是求婚，是要去跟梓馨赔礼道歉，戒指不行。赵浩想来想去，决定买一条从没见梓馨戴过的项链。与其说是送礼道歉，倒更是想把梓馨装饰的漂亮美丽。
　　“两位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一个白净的姑娘打断正在冥想的赵浩。
　　“我想看看你们店里的项链。”赵浩干脆利落地回答。
　　“先生，项链在这边，我带您过去。”这女孩子越是热情的态度反而越是让舟林觉得不自在。
　　“先生，您觉得这款怎么样？这是我们店里的最新款，从材料到样式到做工都是很棒的一款项链。”
　　女孩子把微笑和项链都递上来，舟林撇了撇柜台的标价，不禁吓了一跳。赵浩则正在专注地看另一款项链，并没理会旁边的女孩。
　　赵浩说：“给我看一下这一款。”他指指旁边柜台下的另一款，舟林随着赵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相比女孩手上拿的最新款，这个项链则显得简约很多，柔细的银丝拧在一起，一片镶边的小花坠在一股股银丝之间，像是树下盛开的最美的一朵花，每片花瓣上都点缀上夺目的晶石，顺着银丝，闻得到淡淡的花香和矿石香，舟林同样着迷这条项链。
　　“可是先生，这条是很早以前的款式，不如您看看这边的新款。”这个脸上涂了妆的女孩不屈不挠地向赵浩推荐手上的最新款。
　　“就这个，拿给我看一下。别磨磨蹭蹭的！”
　　女孩偷偷撅撅嘴，没办法，这时女孩脸上除了底妆，还多了些不自然的东西，舟林看在眼里，越来越觉得浑身不自在。
　　赵浩把项链捧在手心，像是捧着自己最心爱的东西，突然拿起项链，趁舟林没反应，项链就到了舟林脖子前，赵浩正在用舟林试项链，舟林赶紧躲开。
　　赵浩说：“别动，我试试，我只是放在胸前试试。”
　　“要试你自己试，为啥要我试？”一片绯红爬上舟林的脸。
　　赵浩说：“你的身材和梓馨差不多，放心，我不看你的脸，就当没有脸，我尽量把你想成梓馨，我尽力，来！过来！乖！”
　　舟林心想什么叫当做没有脸？那就是说我不要脸喽？！突然觉得自己受了莫名的委屈，说什么也不愿再试。赵浩只好笑着作罢，嘴上说舟林毫无情趣。
　　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笑不出来，催促赵浩去柜台结账，跑到别处继续推销最新款的项链。
　　前台，舟林对赵浩说：“为了梓馨，你可真是舍得。”
　　赵浩从钱包掏出几张大钞，扔到前台，像是在说老子有的是钱。
　　“你个死鬼，你看，人家对女朋友多好，你就给我买这么点东西。”
　　“等我赚了钱，你想要的，全都买给你！好了吧？！”
　　“等你赚了钱要什么时候嘛？”
　　原来是后面等待结账的一对小情侣在情绵绵地嬉闹。赵浩看看他们，那女孩子怯怯地往回缩了一步，躲进男朋友的怀里。
　　赵浩说：“这个不是送给女朋友的，只是一个普通朋友。”然后快步地走出店门，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搭理那对小情侣，舟林拿着发票和店里找的散碎零钱追上去，赵浩索性把项链丢进舟林提着的手袋里，打车去约定的饭店见面。
　　
　　晚上，七点三十分，赵浩和舟林比约定时间早到三十分钟。进了酒店，发现田梓馨已经到了，桌上放着一杯浓咖啡，咖啡仍冒着热气，看样田梓馨也是刚来不久。两人由服务员引进来坐下，赵浩问梓馨为什么来的这样早，梓馨笑说是早早下了班，只想早来先喝杯咖啡。梓馨同样问赵浩和舟林，赵浩笑着说是舟林的手表没了准，便来早了。三个人点菜，赵浩拦住想点西餐的梓馨，提议这次吃中餐，热闹些。
　　梓馨朝旁边的服务员指点两道菜，把菜单推给赵浩，赵浩仔细用心地点过，询问舟林的意见，舟林并没意见，菜谱轮过一遍，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服务员撤出去，半敞的低矮围墙里只剩下赵浩，舟林，田梓馨三人，三个人都不说话，田梓馨用银匙轻轻搅动面前的咖啡，舟林脑子里想着晚上摄影社团的会议，赵浩想着仍在舟林手提袋里的那条项链，偷偷地用眼睛撇田梓馨，梓馨有着完美的脖颈，丰腴不至肥胖，白嫩不拘俗套，这样美好的脖颈果然适合配上些美好的饰品的。空气静悄悄的，没人愿意先打破这层薄如蝉翼的沉默，桌子下，赵浩互相摩挲的手按耐不住，一跃到桌面上，他决定打破这折磨人的死一样的沉寂。
　　“梓馨，那个......”
　　“不好意思，三位久等了。”服务员率先打破沉寂，梓馨朝她微笑一下，别过头，继续搅拌自己的咖啡。
　　服务员看到桌上的咖啡，说：“小姐，您的咖啡凉了，要不要我给您换一杯？”
　　“不用，谢谢！”梓馨心里突然觉得暖暖的，这是一家不错的餐厅。
　　梓馨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赵浩，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没什么，嗯，没事，你也饿坏了吧，先吃饭。”赵浩傻瓜似地摇摇头，把伸向项链的手缩回来。
　　三个人拿起筷子，沉默几秒钟。
　　梓馨说：“赵浩，我说过我有事要告诉你和舟林的。”
　　赵浩抬起闷在碗里的脸，舟林也放下筷子，认真地听。
　　“其实，这次和你们一起吃饭是想和你们俩告个别。”
　　“告别？”
　　“怎么了？”
　　赵浩和舟林脸上充满疑惑，不明白好端端的田梓馨要告什么别。
　　赵浩说：“你要去哪儿？”
　　舟林应和说：“是呀，你要去哪儿？”
　　梓馨说道：“我姑妈病了，我要去医院照顾她。”梓馨眼里闪着光，眼泪在敞开的窗子里打转。
　　“你姑妈的病不是好了吗？上次我也在的。”赵浩还是摸不着头脑。
　　梓馨轻轻地点点头，继续说：“上次姑妈的病好了之后，姑妈为了补贴前些日子的花销又开始拼命地工作。赵浩，你在医院照顾姑妈的时候也知道姑妈的性格，我怎么劝也劝不住，从我小时候起，姑妈就是这样要强的一个人，总是不想拖累别人。那时候加上我的工资，家里的生活慢慢地好转起来。可是没几天，消失了好久的姑父突然回来了，身上没一件像样的衣服，面色苍白，两只眼睛像死了的人，丢了神，双颊紧紧地凹下去。之前，家里人就一直在找前些日子失踪了的姑父，现在姑父回来了，看得出来，姑父饿了好些天，我可怜姑父，让他进门来，说真的，我挺开心的，姑父还能回来。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姑父也看着我长大，我以为姑父这次改过自新，不再赌了，可，可谁知，谁知......”
　　梓馨一下子哽咽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凉了的咖啡里。赵浩连忙拿出纸巾帮梓馨擦眼泪。梓馨接过了纸巾，止住泪，继续呜咽着说。
　　“我以为姑父这次真地会改过自新，我刚开始真地很开心，就出去买菜做饭给姑父吃，可是我回来时竟然发现家里的门敞开着，我顾不了多想就冲进门找姑父，才发现姑妈卧室被翻得乱七八糟，当时我就吓坏了。我翻姑妈床垫下的小抽屉，家里的钱没了，前些日子姑妈辛苦赚的钱，我几个月的工资全没了，桌上只剩下五百块，我当时就摊在地上。晚上姑妈回家，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姑妈，姑妈整个人都愣了，抓着心脏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田梓馨好几次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最后手上的纸巾还是湿透了。
　　“姑妈前些日子劳累过度，这次家里又出了姑父的事，姑妈的心脏病复发了，现在还在医院里昏迷着，昨天刚转到了省里的医院，为了不耽误我的工作，这几天都是我的一个远房叔叔请假在医院照顾姑妈。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叔叔也要工作，家里又有孩子要养，姑妈是因为我才进了医院的，我有必要去照顾姑妈，这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要负责！”
　　手上的纸巾被梓馨攥出水。
　　“这不怪你，是你姑父的原因！”舟林也忍不住了，对田梓馨说。
　　“或许姑父心里面还是有这个家的，心里还是有我和姑妈的，他毕竟还在桌子上留下了五百块钱。”
　　舟林说“梓馨，醒醒吧！你这是谬论！你姑父已经没救了，赌博上了瘾的人没救了！”
　　田梓馨沉默不语。
　　梓馨思考片刻，说“不会的，不会的，不管怎么样我都决定了，我要去医院照顾姑妈！”
　　“我陪你一起去！我上次也照顾过你姑妈，我陪你去。你没钱我也可以给你钱，反正我家里有钱！实在不行我给你雇个保姆，钱我来出。”赵浩显得有些激动。
　　“真地要谢谢你，赵浩，这次不能再麻烦你了。”梓馨递给赵浩一个真诚的笑，立场坚定。“姑妈这次变成这样，我有很大的责任，姑妈和姑父没有孩子，一直把我当成亲生的孩子，最近这几年出了这么多事，家里......”
　　田梓馨又哽咽了，她咬咬牙，坚定地说：“我这次一定得好好地照顾姑妈！”
　　赵浩说：“舟林都说了，这是你姑父的错，与你没有关系！再说我又不差那点钱。”
　　田梓馨还是倔强地摇摇头。
　　舟林看着眼前这个谜一样的漂亮女孩，说：“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梓馨说“这个我考虑了，我打算先去找李老师把事情说清楚，如果学校允许，等姑妈的身体恢复了，我就继续在学校里工作。”
　　赵浩问：“李老师？哪个李老师？”
　　舟林说：“四眼钉，四眼钉就是李老师。”
　　“我都忘记了四眼钉姓李。”赵浩露出尴尬的笑。
　　“学校要是不允许呐？！”这同样是梓馨担心的。
　　“学校的领导哪里通什么人情！教书育人？育人教书？狗屁！还是我和你一起轮流照顾姑妈吧！”赵浩有些气愤。
　　田梓馨毅然决然地决定要自己去，说：“我在这学校就你们几个朋友，你们现在是学生，上学比什么都重要，我不能害了你们。这次姑妈的事，求你们交给我一个人，工作的事情不行的话，就再找另一家，怎么样都可以，只求你们这次让我自己来照顾姑妈！”
　　赵浩握紧手上的玻璃杯，“这算什么，何必要一个人硬撑呐？出钱出力，我和舟林都可以帮你的！这又不是你的错！”
　　田梓馨低着头不说话。
　　“梓馨，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赵浩差些喊出来，隔壁的顾客投来目光，舟林示意赵浩收敛些，服务员也闻声走上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赵浩把脸别过去，一时间，空气里寂静如夜。
　　“对不起。”梓馨低着头，嘴里还是这句话。
　　赵浩仍然不说话。
　　梓馨抬头看着赵浩，口中一万句对不起，拿起边上的大衣，起身要走，赵浩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舟林起身送梓馨。
　　柜台前，舟林抢着付了饭钱。
　　舟林简单交代梓馨，说：“你的钱好好留着，照顾好姑妈，梓馨，有什么事情记得告诉我和赵浩，我们会尽力帮你的。”
　　梓馨点点头，简单洁净的发髻就一上一下，却看不到梓馨的脸。
　　舟林脑袋里蹦进前些日子的梦，两个孩子，好像记忆犹新的，又好像落入深谷的，他再也想不起来。
　　回到座位，舟林坐在赵浩对面，看得见夜晚窗户上自己的脸，看得见外面的灯红酒绿，看得见刚刚走过的梓馨的背影。突然舟林觉得就这一刻，他什么都看得到，他的眼睛看得到比黑夜更黑的天空，看得到比自己瞳孔更深邃的东西。
　　“舟林，我们对于梓馨来说到底算是什么？！”玻璃上印下两行泪，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漆黑的夜贪婪地要把人心也吞下，不留皮肉，不剩骨头。在这里，没人再认得出自己。
　　舟林再也说不出话。
　　舟林拎着手提袋，里面装了满满的夜和那只没有送出去的项链。赵浩呵斥舟林别跟上来，独自一人朝酒吧的方向走。舟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再也没心情去想摄影社会议的事情，只想快点回到宿舍，逃离这个世界，好好地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