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周末，舟林碰到外出的四眼钉，四眼钉穿着的一件棕色上衣被轻柔的风夹杂着暖意的阳光吹动，一头卷发，微长的络腮须仿佛也跟着动，相貌是个何等伟大的艺术家，手上拎着牛皮做的灰色公文包。舟林愣在原地，几秒钟，放开脚步追上去，到四眼钉面前跟着他的速度并排走。
　　舟林换口气，说：“老师好，有件事......”
　　四眼钉转过头看舟林，说：“是舟林呀，什么事？”
　　舟林突然站在原地，四眼钉也停下来。
　　“那个，那个王志强是不是真得被学校开除了？”
　　舟林提起眼镜男，心里竟然莫名的酸楚。
　　四眼钉不紧不慢，说道：“你说王志强呀，他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这次我说的可不算，他的事儿只能往上面领导那儿送，听领导的意思是要开除。哎，开除喽，哎，或许他今后就与艺术无缘喽，彻底无缘喽。”
　　四眼钉叹口气。
　　“那，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继续回校上学吗？”
　　“以他现在的状态还有？或许比买彩票中奖的概率要大些。”
　　“不上学那要让眼镜男去做什么？”
　　舟林话语间有些激动，顺口抖出王志强的外号。
　　四眼钉不以为然。说：“去做什么我哪里会知道，我也管不着，舟林你呀，也管不着的，只要不再做我的学生，我的学生里可不允许再出现这种私奔的人。真是丢尽了脸，给我丢尽了脸，也给艺术也丢尽了脸！”四眼钉捋捋头上的大波浪。
　　四眼钉把几个月里憋了一肚子的话一股脑全抖落出来，领导的训责，学生私下里的嘲弄，其他老师的冷嘲热讽，让这个艺术相貌的中年男人把责任全推到私奔的眼镜男身上。四眼钉觉得全是他的错，没错，这一切全是王志强的错。
　　舟林第一次被四眼钉的气势吓到，印象中那个温顺，怯懦，甚至有些可笑的四眼钉形象在这一刻完全颠覆了。
　　舟林说不出话了，望着四眼钉的背影渐行渐远。
　　舟林回到宿舍，找赵浩喝酒，赵浩正躺在床上给田梓馨发短信，一脸苦笑。舟林把刚刚和四眼钉的事告诉赵浩，两人心情不好，一拍即合，同行去喝一杯。
　　两人打车到SADBAR，赵浩付过车钱，下了车，赵浩爽快地挽住舟林的脖子，今天我请客，不醉不归。舟林先是要了一杯啤酒，赵浩要了杯没兑水的威士忌，一边喝酒一边笑话舟林的酒量。
　　“小舟，你看你就那丁点酒量，喝喝啤酒都醉，怎样能跟得上世界潮流。”
　　赵浩举起盛满威士忌的酒杯，一口气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全灌进肚子，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也慢慢上了色，从里到外都透着绯红色。赵浩朝年轻的酒保招招手，示意再来一杯。
　　舟林并不介意赵浩这样的“挑衅”，或者说是自己早已习惯了赵浩这样不分场合，不分对象的“挑衅”。舟林突然想到田梓馨，不知道赵浩对田梓馨是否也是如此。
　　赵浩冷不丁地来一句，“没想到呀，这小酒吧里的酒味道还不错，和我在城里大酒吧里喝的味道相当，之前我可没听说过这样的一个好地方，你小子竟找得到这样的好地方？！可惜没有漂亮的陪酒女孩，哈哈哈。”赵浩喝得有些多。
　　舟林说“是我碰巧看到的而已，进来喝过一杯。”
　　舟林筛选掉第一次关于田梓馨和这家酒吧的事，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赵浩隐瞒这些。
　　“赵浩，还记得我喝醉的那次吗？”舟林显然想表达些什么。
　　“不就是前段日子吗？再说了我认识你以来，你就喝醉过这一次，竟然还他妈的是和我的梓馨一起，我怎么会不记得，告诉你，老子印象深着呐！”
　　赵浩像是提起了不愿提起的伤心事，老子老子地挂在嘴上，大口大口地喝酒。
　　舟林喝下去一口啤酒，说：“就是在这儿喝醉的。”
　　赵浩说：“你他妈的真是不够哥们义气，来这样的好地方喝酒不叫上我，还走了狗屎运碰到了梓馨，妈的！算了，我这样的有钱人来这个破地方也不太合适。”
　　舟林说：“你们这一群人只顾看别人热闹，哪里想得到别人？想得到我？”两个人都喝得上了头。
　　舟林无意中又提起眼镜男，低下头去喝酒。
　　“好吧，好吧，老子忘了，对不起啦，对不起，行了吧，下次一定要叫上老子我，记得呀，记，记得呀！”赵浩笑眯眯地道歉，举起酒杯。
　　赵浩继续说：“老子郑重地向你道歉，另外还是祝眼镜男幸福！”
　　赵浩手上的酒杯也像喝醉了酒似地左摇右晃，“来，Cheers！干杯！”
　　舟林的杯子停在半空，之前也是这样和赵浩干杯祝福眼镜男私奔幸福，进了嘴里的酒却异常的酸苦。
　　“喂，赵浩，你说眼镜男幸福吗？”
　　“这个，你，你觉得呐？！不是他，他，他妈的他自己要和，和人家私奔的吗！”
　　“......”
　　两人都喝多了，在酒吧并没有碰到常来这儿的田梓馨，舟林反而安下心。或许我喝醉时的怂样儿只有田梓馨真正在意过，当然，还有现在旁边这个耍酒疯的男人。
　　两人跌跌撞撞地搀扶着往回走，醉的已经不像样子。
　　“喂，赵浩，你说，天上的月亮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妈的白，白色的？”舟林用手比划一个大大的圆，却画成了一个大大的方。
　　赵浩说：“这问题问，问，问得好，月亮他妈的肯定是喝多了吐，吐，吐不出来，憋得！”
　　舟林说：“我看是你喝，喝多了！”
　　“你他妈才喝多了，喝多了，老子他妈的清醒着呐！不信你，你，你问梓，梓，梓，梓，梓馨。”赵浩只差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赵浩冷不丁地回头看一眼，说“哎？！梓，梓馨呐，舟，舟林，你别急，梓馨不会走丢的，我这就给梓馨打，打，打电话。”
　　过路人看到这两个喝的烂醉的男人停在路边，可是腿却不听使唤地左摇右晃。舟林没站稳，一屁股坐在马路边上。赵浩掏出手机，眼睛瞪着手机屏幕，手指在手机上乱戳，嘴里小声嘀咕着。
　　“1-5-3-6-2......”
　　赵浩兴奋地打开扩音，呲牙咧嘴地招呼舟林听嘟，嘟，嘟的等待声。
　　电话通了，赵浩说：“喂，梓，梓，梓馨吗？”
　　“嗯，是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
　　“梓馨呀，我问你，我，我有没有喝醉？舟林那小子非得说我喝多了，刚刚你也在，一转眼怎么就没了，你说，说，说我喝，喝多了没？”
　　田梓馨知道赵浩喝多了酒，问赵浩现在在哪儿。
　　“我没喝多，我没喝多，梓馨，我没喝多，我没喝多，我没喝多。”突然赵浩谈吐清晰起来，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伤感的味道。
　　赵浩接着说：“梓馨，我没喝多，梓馨，我没喝多，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梓馨！我喜欢你！”
　　赵浩哗啦一下哭出来，滚烫滚烫的眼泪顺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落下来。
　　电话里安静下来，那头没了声音，这时除了赵浩的哭声，电话两边静得像这夜，让人窒息。
　　夜里的风呼呼地吹，舟林慢慢醒了酒，头仍然钻心的疼痛，脚步不听使唤。旁边的赵浩在嚎啕大哭，他用脖子顶着笨重的脑袋，双手伏地，舟林起身想去扶赵浩，一个踉跄，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整个腿都麻木了，再也起不来了。
　　赵浩还在那边大声叫喊“梓馨，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我爱你！只有我才爱你，我爱你！”
　　舟林意识模糊地听见赵浩一直在重复这几句话，哭的伤心欲绝。舟林惊讶赵浩这样的富家子弟居然也动了真情。我们从来都是生活的小丑，醒着的时候富丽堂皇，醉了的时候让人哭笑不得。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赵浩向女孩子表白，他觉得突然明白了平时这个高傲可笑的公子哥。
　　两人就这样在街上折腾了半小时，稍微清醒些的舟林摸遍口袋，打车把赵浩送回宿舍。
　　
　　第二天，绘画课，舟林和赵浩都迟到了。进了画室，田梓馨向往常一样在讲台旁摆好了POSE，下面的学生开始动笔，打型，他们俩看着田梓馨，四眼钉盯着他们俩，四个人默契地把目光围成一个几何三角形，很快，三角形就变成了梯形，最后垮掉了。舟林注意到讲台前的田梓馨，眼神里少了些还是多了些什么，看出了神，拿着笔愣在那儿，四眼钉投来可怖的目光，舟林觉得后背发凉，收收心，也开始动笔作画。
　　赵浩则毫无心思再去画画，想起舟林上课路上说到昨天晚上的自己，哪里还有心思画画，自己就像个傻逼似地被几杯酒玩弄，说到底，还是自己在玩弄自己。赵浩心中暗暗地骂自己，整堂课上都不敢再正眼看前面的田梓馨。他暗下决心，一定得找个机会把事情和梓馨说明白。
　　下了课，同学们收拾画具，赵浩丢下画板一股脑地冲出教室，还看得到田梓馨的背影，依然那样婀娜，可人。赵浩箭步飞奔过去。
　　赵浩停在梓馨面前，穿着粗气说：“梓馨，那个，那个昨天晚上的事。”
　　没等赵浩说完，梓馨就回答道：“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下吧。”梓馨露在嘴角的笑巧妙掩饰掉赵浩脸上的尴尬。
　　“对了，赵浩，最近正好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赵浩低垂的眼瞥见梓馨，梓馨同样垂着头，不愿意再与赵浩做太多眼神上的交流。
　　梓馨支支吾吾地说：“对，对了，晚上叫上舟林吧，还是我们三个人，老时间，老地点。”
　　“知道了，这次一定得我请客！算是就昨天的事给你道歉了。”赵浩和田梓馨对视两眼，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接下来的对话。田梓馨还是笑笑，并没有拒绝赵浩的要求，不再多说话。赵浩把想好的台词硬生生咽下去，只和田梓馨相视一笑。
　　“赵浩，我要先走了，晚上见！”
　　“嗯，晚上见！”
　　梓馨匆匆地离开，赵浩脑袋里回荡着刚刚两人的对话，站在原地，直到梓馨多姿的背影变成一个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