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里寻妻（中）

　　“管家，新招的厨子是住这儿吗？”一个轻柔娇媚的声音像香味似的飘至耳畔，李商义又听到管家回答：“是住这儿。娟丫头啊，你莫不是看上这个小白脸啦！哈哈哈……”
　　“呸，胡说，小心我告诉给大奶奶去。”声音清脆利落，好像砍瓜切菜，吓得瘦管家连忙道歉：“对不起，娟丫头，我可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其实……”忽然无声，估计是逃得远了。
　　李商义听那声音似曾相识，心中嘣嘣乱跳：莫不是三娘？猛抬头，不由得啊了一声。
　　一个身形婀娜，体态俊俏的女子走进伙房，亭亭荷叶一般立在眼前。只见她眉毛弯弯如月芽儿，双眸黑黑似点漆，在左眉尖处，缀着一颗美丽的红痣，特别醒目刺眼。这女子不是三娘是谁？
　　刹那间李商义惊喜交加，大叫一声：“三娘！”扑过去抱住了她。
　　“松开，你干什么？”那女子又羞又恼，奋力摆脱。李商义吃了一惊，眼角含泪道：“三娘，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李商义，你的生前丈夫啊！”向前一步又伸出了双手。
　　“别动！”那女子脸上潮红渐渐退去，正色道：“你就是李商义？”
　　李商义按住心头的喜悦，颤声回答：“是，三娘……”
　　“我不是三娘！”那女子警惕地环顾伙房，压低声音道，“我不是三娘，但我知道三娘在哪里！”
　　啊，她不是三娘！那她的身段、声音和三娘为什么哪些相像？自从在判官老婆的依仗队里看到她，自己一直认为她就是三娘，所以才跟踪至此，做这下贱的营生。她说她不是……不，她一定在撒谎。想到三娘也有难言之隐，李商义心中又隐隐作痛，道：“三娘，我知道你有难处，说出来为夫替你分担。”
　　“我真的不是三娘。”那女子说着，抻手摘掉了眉尖的红痣。
　　啊！李商义顿时大惊失色。眼前女子除去红痣，虽然眉清目秀，十分好看，但真的不是三娘。蓦地里一阵悲痛涌上心头，张了张口，声音哽咽：“你……我……三娘在哪儿？”
　　“判官大奶奶就是三娘！”
　　那女子声音很低，但到了李商义心里就有了千斤重量，他再也支撑不住，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等他悠悠醒来时，他发觉自己躺在住处的小床上，床沿坐着那位娟丫头。见她醒来，娟丫头微微一笑：“果然不出刘大姐所料，你确实爱她。”双颊微红，突然将目光移向别处。
　　李商义挣扎着坐起，目光凄凉，声音微弱：“娟……姑娘，你说三娘作了火判官的老婆？”
　　“对啊，她在阳间可以作你妻子，到了阴曹为何不可作判官老婆？”娟丫头似笑非笑，带着一丝挑衅。
　　“她……我……”李商义只希望娟丫头是开玩笑，哪知道却千真万确，“嘣”一声向后便倒，恰似伸直的折尺。原来他又昏了过去。
　　娟丫头似乎慌了，连忙对他又掐又捏，又吹又揉，口中还念念有词：“李大哥啊快醒醒，快醒醒，要不大奶奶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你快醒醒，快醒醒……”
　　一盅茶的工夫，李商义再次醒来，他的目光宛如病了三天的鸭子，疲惫无力。娟丫头欣喜地说道：“李大哥，你醒了！”
　　“娟姑娘，求求你了，把我弄到十八层地狱吧，我再也不想超生了，我想上刀山，下油锅……”李商义因为极度的痛苦，便想摧残自己、折磨自己。他知道三娘跟判官生活在一起，他无论何时何地，再也不会有开心的日子。三娘是他的希望，是他的快乐，没有了希望与快乐，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娟丫头抓住他的手，似乎已经被他感染，动情地说：“李大哥，事情并非你相像的那样。三娘虽然作了判官老婆，但她……但她也是被逼无奈。”
　　李商义的心猛地一痛，仿佛被一把手攥紧了，他担心地说道：“是火判官吗？听说火判官脾气火暴，性如烈火，是吗？”
　　娟丫头点点头头，轻叹一声说道：“怎么给你说呢？说是也对，说不是也对！”
　　说是也对，说不是也对，难道是老和尚打机锋？李商义心中迷雾重重，对三娘更加担心。娟丫头又小心地伸头出去，看确实没有别的鬼，这才把三娘的情况小河流水似的说出来。
　　三娘自从来到冥府，因属于无证擅闯，被牛头马面紧紧追赶，整日担惊受怕，如过街老鼠。一日遇上了独自在外散步的火判官。火判官多年寡居，见她貌美如花，又孤孤单单，顿生接纳之心。通过他多方奔走运作，为三娘办到了正规户证。三娘苦苦追寻李商义毫无结果，加上火判官追得太急，便对他说：“要嫁给你也可以，但我提个条件！”
　　火判官听她答应，心中高兴，急忙回答：“好”，转口又问：“什么条件啊？”
　　三娘长长睫毛闪动，盈盈泪珠滚动，幽幽地道：“也没什么，就是我要等三年。在这三年中，我虽然有大奶奶的名份，但你却不可以碰我。”
　　若是别的鬼胆敢这样提条件、讲价钱，火判官一定会像压紧的弹簧，一松即发，可是他喜欢三娘，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竟奇迹般的答应了。
　　“你知道，自从三娘作了判官府的大奶奶，无日无时不在寻找你。”娟丫头悄声说道，“后来她遇到了我，见我和她相貌仿佛，便让我贴上假痣在外抛头露面，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引起你的注意。你知道，她现在是大奶奶了，不可以随随便便地露面。”
　　听到这里，李商义心中像容纳百川的大海，剧烈翻滚；像五味杂陈的大锅，百感交集。许多疑惑也仿佛遇到利刃的竹子，轻轻松松被剖开了。为什么三娘出行的依仗队豪华排场，极尽声势，原来就是为了吸引自己啊。为什么自己能够在竞争激烈的厨艺大赛中脱颖而出，被侥幸录用，想来那评委就是三娘。她尝到自己蹩脚的豆角炒肉，马上断定是丈夫来了。“三娘，三娘现在在哪儿？我要见她。”
　　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能够走入判官府，全是因为三娘苦心安排的缘故，李商义激动不已，他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娟丫头的手，说道：“娟姑娘，我要见三娘，我现在就要见三娘，一刻也不能耽误。”
　　娟丫头又像刚才似的，双腮晕红，脸含嗔怒，一把甩开他道：“别这样，不可以的。”也不知她说的是指不可以拉她的手，还是不可以见三娘。
　　“好啊，娟丫头，你竟敢跟厨子拉拉扯扯。”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吓得娟丫头和李商义都是一惊。扭头四看，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阴间法规本就严苛，火判官的家规却更加严苛。如果说阴间法规是一张鱼网，那么火判官的家规就是一块儿细纱。鱼网虽密尚且能漏掉小鱼儿，细纱却连鱼子都难以逃脱。他说为了维护冥府纲常，阴曹伦理，男女鬼之间不得私自授受。凡违此规者，鞭笞三千。曾经有一个女鬼，给相好的递茶时触了对方一下，被发现后立刻鞭笞三千。可怜那女鬼，魂散魂裂，寂然而灭。娟丫头想到此事，心里就只打颤：“谁，是瘦管家吗？”
　　那声音分明不是瘦管家的。
　　娟丫头又提高了声音：“谁，为何偷偷摸摸的？”
　　“哈哈哈，你跟小白脸拉拉扯扯的，倒说我偷偷摸摸？娟丫头，真有你的。”鬼影一闪，娟丫头和李商义的面前多了一个大大的圆球。
　　胖厨子！
　　娟丫头见是他，惊恐之情稍减，笑道：“原来是你啊，你怎么进来的？”
　　“偷偷进来的！”胖厨子不怀好意，实话实说。这一下倒出乎娟丫头意外，她的思维像山间的小溪流跳得飞快：干什么？他私入判官府不怕上刀山、下火海？口里问道：“胖大哥真会开玩笑……”
　　“我庞文昌从来不开玩笑！”仿佛山洞里吹出的凉气，胖厨子的声音冰冷可怖。李商义这才知道，胖厨子名叫庞文昌。
　　娟丫头似乎已经猜到他的来意，陪笑道：“庞大哥，其实你知道，判官府不要你是因为你厨艺不精，我又没背后说你坏话……”
　　“呸，你刚才与小白脸的谈话我听得半字不漏，全是因为那个判官老婆我才被扫地出门，哼哼，想不到堂堂判官也要戴绿帽子啦……”
　　“你到底要干什么？”娟丫头的声音如风中酒旗，摇摆不定，显然心中极度震惊。
　　在数度恐吓之后，庞文昌终于亮出了底牌，说道：“只要你听我的话，把判官府搞个鸡犬不宁，再把判官弄入十八层地狱，我就……嘿嘿……”说到最后又冷笑不止，那意思再也明白不过。
　　娟丫头道：“休想，你以为你是谁？去告吧，就说我跟小白脸鬼混了又怎么样？”
　　想不到这娟丫头竟不肯屈服！庞文昌一怔之下，并无更高明的招数，后退几步又恶狠狠地道：“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一转身，便冲出房门，眨眼间就不见了。
　　“他被赶出门，心怀怨恨，一定会报复的。”李商义扔掉手中的东西，拍拍双手。娟丫头发现，那东西竟然是一根结实的烧火棍。
　　“就他那点道行，怎抵得过判官府的五千鬼丁。”娟丫头轻蔑地笑了，嘴角一抿，风情万种，李商义不禁顿了一顿：真好看！忽然又央求道：“娟姑娘，我……想见三娘！”
　　娟丫头又笑了，说道：“不行，她现在是判官老婆，怎可以随便见一个书生呢？”
　　尊贵有别，长幼有序，这道理在人间时李商义就知道，此时他只得连连摇头，满脸遗憾，喃喃地道：“难道没机会了吗？”
　　“你放心，她自有安排。”只一闪，声影皆无。
　　“她自有安排，她自有安排……”放眼望去，门外景物仍旧，李商义喃喃自语，好像在咀嚼上等槟榔，越来越觉得有味；又好像在喝一股山泉，那甜蜜的感觉永远不断。他坚信，聪明贤惠的三娘一定有一个完美妥帖的安排。可那安排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