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里寻妻（上）

　　判官府院大庭深，门口鬼兵秃头獠牙，手执利刃，那利刃和獠牙上都寒光闪闪，如皎洁明月，似雪亮碎银。
　　李商义见状暗暗吃了一惊，来到门前，硬着脸皮陪笑道：“各位兵爷，打听一下，府中可有一个叫刘三娘的丫环？”门卫见他是个鬼书生，回道：“府中丫环比牛毛还多，我们哪知道？”
　　“那……那能不能让我进去问一下？”李商义小心地问。门卫听了，“卟哧”一声竟然笑了，说道：“书呆子啊，要是随便一个鬼就能进判官府，那要我们干啥用？那判官府跟路边的茅房又有啥区别？”
　　“我……”李商义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仍然不甘心，希望死缠硬磨打动门卫的心。哪知道刚说了四五句，门卫便不耐烦了，把鬼爪一挥，鬼脸一变，张口就骂：“别给你脸不要脸，滚！跟大爷们说两句话也算是你的福气。”
　　“我……”
　　“你什么？再不走把你抓到十八层地狱。”门卫的獠牙上寒光抖动。
　　都说世态炎凉，哪知道鬼态也炎凉！李商义心中忿忿，无奈退到一边，望着高耸的门楼想起了三娘：三娘，你是不是在里面？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呼唤，就请出来见我一面吧！
　　“吱――”边门开了，一个女鬼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走吧，大奶奶说你手艺不精，你还是走吧！”
　　李商义好像三伏天掉进冰窖里，猛然一激灵：这声音如此轻柔娇媚，不是三娘是谁？扭头看去，边门里滚出一个胖鬼，因为太胖，几乎成了圆球。他仰头冲门里乞求道：“大姐，你跟大夫人说说，就让我在厨房里打杂吧！外面……外面的钱也不好挣啊！”
　　“滚，再哆嗦就把你抓起来下油锅！”那女鬼还没说话，一个粗鲁的声音却冲了出来，紧跟着，一个丑陋的鬼婆子已飘至圆球鬼跟前，“啪啪”之声清脆利落，已打了他两耳光。
　　圆球鬼立刻不吭不哼，鬼影一闪，消失在长街尽头。
　　“三娘――”李商义大叫一声向边门扑去，不料却碰在了门板之上。鬼婆子快要把门关上，冷不丁冲过来一个鬼书生，吓了她一跳，当即伸头骂道：“你不想脱生啦？”李商义哪顾得上跟她计较，诚恳地道：“婆婆，我想见刚才的那位妹子！”
　　“你以为你是阎王啊，想见谁就见谁？”鬼婆子冷笑一声，缩头关门。“嘣”一声响，李商义心里便似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片冰凉。
　　“黄阿婆，那是谁啊？”
　　“一个疯鬼！”
　　……
　　听到里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李商义好似做了一场梦。他把头像出水的鸭子一样抖了抖，立即清醒了许多：不是梦，刚才那个声音分明就是三娘的！我一定要找到她。
　　李商义明白判官府不是每一个寻常鬼民能够随便进的，所以一天到晚都在附近徘徊来去，为的是碰到一个进府的机会。时间一长，竟引起了门卫的注意。“哥们儿，那个鬼什么事情也不干，就那么溜达来溜达去，是不是想对火判官不利啊？”
　　“有可能，走，我们去看看。”两个门卫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李商义，盘查道：“干什么的？”
　　李商义看到他们不怀好意，小声回答：“没事，随便走走。”
　　“哼哼，我看你小子八成是另有图谋吧！抓起来！”一声吆喝，另一个门卫立刻伸出了鬼爪子。李商义知道他们这些小鬼难缠，吓得一缩身，风一样逃向远方。身后，他听到门卫们得意的笑声：“哈哈，可把这小子赶跑了。”
　　天啊，不仅不能进府，而且连门外也不能停留，这火判官府又不是女子的身体，难道如此金贵？李商义心中暗骂，躲过门卫的注意仍然在附近出没。他坚信机会就像兔子，总有一天会自动撞到树桩上。
　　终于，他盼望的机会来了。那天他突然发现判官府前鬼头攒动，一大群鬼围在墙边个个兴高采烈，而门卫们也破天荒地没有驱赶阻拦。什么事？好奇如潮，侵满心胸，他小心地凑到跟前，挤进鬼堆，一看之下竟也不胳肢就笑了。
　　墙上贴的是一个告示，大意是说府内急缺德才兼备的厨子，有意者请到边门排队。能给火判官做饭，这是阴间多少鬼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只要把火判官伺侯好了，他说不定大笔一挥，就能早日投胎脱生，重返人间，免得在地狱里受罪吃苦。
　　李商义在阳间时，与三娘夫妻恩爱。每当三娘做饭炒菜时，他总是在旁边温柔地看着。有时他心疼三娘，便央求道：“三娘，我来吧！”三娘在烟熏火燎中抬起头，眼中柔情无恨：“给，我就不信你会炒菜。”一时之间，锅铲翻飞，香味涌动，李商义炒出来的菜竟然比三娘的还好吃。现在听说要招厨子，李商义当然高兴了。
　　应征的鬼民有八十多位，凑在一起，横眉冷对，互相之间充满敌意，都生怕对方抢走了自己投胎转世的捷径。李商义心中欢喜，但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跟在众鬼后面在边门旁等待。过了三个时辰，一位管家榜样的瘦鬼才把他们领内府内，并叮嘱道：“这是判官府，不比寻常百姓家，你们千万不可乱跑，否则后果自负。”停了片刻犹显恐吓力度不够，添了一句，“十八层地狱在那边等着你。”
　　众鬼一阵耸动，显然瘦管家末了的话起了作用。
　　“摆灶台－－”来到一处香味浓郁的地方，瘦管家突然高喊。刹那间八十多个小鬼各推着一个活动的灶台，排成了整齐的一排。然后又一齐退后一步，站成一列，喊一声号子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底是火判官手下的小鬼，连推灶台这样的粗活也能不同凡响。李商义暗暗称奇，又听瘦管家说道：“以一袋烟为限，用灶旁案上原料炒菜，凡炒得合乎标准者即可留下，余者各回各处。”
　　众鬼议论纷纷，都说这标准到底是什么啊？还没说够两句话，瘦管家厉声喝道：“各就各位……”看到众鬼都惊慌失措地各找了一个灶台，立马又道：“开始！”掏出烟袋嘴含在口中。
　　一瞬间，哧哧声响，油烟四起，阵势惊天动地。李商义尚未完全明白标准，旁边众鬼已经行动起来，他猛然一凛，念如电闪：炒什么？这案上有肉、有豆角，有刀、有锅铲，除此外别无他物，这不是出难题吗？
　　他站在灶旁焦急地望着铁锅，虽然不在铁锅内，却仿佛就在铁锅内。旁边灶上的烈火送过来阵阵热浪，似乎要烤透他的心。
　　三娘，难道我们无缘得见了吗？他不禁一声长叹。
　　那一声长叹仿佛长长的钓鱼线钓到了一条小鱼，又好像悠悠的烟花炸开了一朵焰火，李商义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豆角炒肉三娘最爱吃，想那判官老婆也爱吃，我就按照以前的法子做吧！如果实在不能达标，那也只好在外面望三娘而兴叹！
　　打定主意，手脚也变得利索无比。他操刀在手，将肉上肥肉剔出，先放在锅内一阵暴炒，炼出里面的油来。在炼油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又把剔剩的瘦肉片成肉片，等油刚浸出来，他赶紧把肉片放在锅内。但见浓烟白雾腾空而起，哧哧之声异军突起，他的举动立刻引来了众鬼的目光，有怀疑的、妒忌的、羡慕的，还有绝望的、无奈的甚至仇恨的。
　　肉炒了个八成熟，他把切好的豆角倒进锅内，让它们和肉片同甘共苦、翻云覆雨。一边忙碌他还一边偷眼打量瘦管家，只见瘦管家不紧不慢地吸着烟嘴，吞云吐雾，悠闲自在，仿佛这边的一切和他无关。
　　“好！”瘦管家声音速如闪电，让他们猝不及防。“好”字还未落地，刚才的那队小鬼又凭空出现在众鬼眼前，推起灶台，眨眼返回。有的鬼还手执锅铲，呆呆而立，有的鬼却哇哇大哭，痛感失去良机。显然，他们的那道菜还没有完全做成。
　　瘦管家可不管他们，道一声：“大家等会儿！”倏忽便不见了。又大约一袋烟工夫，他大叫一声“恭喜了！”，出现在众鬼面前。
　　既然恭喜了，那肯定有鬼被选中作厨子了。那个幸运的家伙究竟是谁？李商义望望身边的这个鬼，又望望远处的那个鬼，看谁都有点像。
　　“三十五号，三十五号是谁？”瘦管家问道。
　　“我！”李商义因为激动，声音发颤，他想不到自己的冒险竟能成功。三娘，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作厨子应该很舒服，香的先闻，好的先吃。可李商义在伙房内却整天忧心忡忡，愁眉不展，刚进府时的欢喜高兴早化成小便流入阴沟。他除了豆角炒肉和其他的几道家常菜外，在厨艺方面并不精通，要是判官哪一天想改改口味，岂不是要抽出他的马脚？抽出马脚事小，关键是判官火暴脾气，万一把自己打入十入层地狱，那不是弄巧成拙，断了前程吗？更重要的是，他一个小小厨子被瘦管家告知，不可随便乱跑，这可如何寻找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