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反省

　　上课回去，见茶几上有封信，是姜秀的笔迹。
　　“玥玥姐、薇薇姐：
　　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走了。
　　咱们搬到一个宿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和洛珊姐都是好人，是这个世界上对我真心好的人，特别是玥玥姐，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虽然你说话不多，可是你的行动，是最好的证明。助学金的事情，我前几天才听说，知道后，我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曾经，我不止一次地想，都是农民家庭出来的人，为什么你就那么好运，总能遇到贵人，有那么知心朋友，有诸葛铭、杨彪之类的异性朋友，更有徐良那样优秀的男人全心全意的爱……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同学都远离我，我申请不到助学金，申请不到贷款，学校甚至让我退学。我这么卑微，任何人都能对我呼来唤去。因为贫穷，我就得要忍受田如玉之流的羞辱和虐待，我为什么要继续忍受呢？班里相貌不怎么样的同学，都有男朋友，是不是真心我不知道，但是我听她们说过，至少多了一张免费的饭票，多了一个自动提款机。我长得不比她们差，我为什么要过得这么辛苦呢？认识余永川后，我的确改变不少，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是可以过得更好，邓的出现，更让我迷失了方向。我是真心喜欢过余永川的，可是……我只能说，我对不起他。
　　昨天田如玉说的那些话，让我幡然醒悟了，是的，我连她们都不如。她们虽然低贱，可是她们光明磊落，我却是见不得人的。我泯灭了良知，做了那么多错事，虽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虽然我一直想尽力补偿挽回，可伤害已经造成，做再多，都不能抹去肮脏的事实。所以，我选择离开，我想找一个与世无争的干净之地，慢慢洗涤我丑陋的灵魂。我相信，在我再次面对你们的时候，我会是一个真正善良、纯洁的女孩子。愿老天保佑你们。”
　　林薇看了，不明所以：“她说她做了错事，究竟做了什么错事啊？”
　　我摇摇头。
　　“你不是说你知道了，她跟你道过歉了吗？”
　　“那只是为了堵住田如玉的嘴。”
　　我并不知道姜秀做错了什么事，除了那一封笔迹很熟悉的匿名信。有时候，一些事情或许对别人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却实实在在伤害了自己的良心，过不了自己良心的关卡。凡事都有因果关系，果不好，那是因没种好，所以，找找自己的问题才是正经。
　　姜秀给余永川也留了一封信，余永川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信撕了，惨然一笑。
　　贝儿跟我说，不要太执着了，很多事情，看淡了看轻了，就会活得轻松自在些。我跟贝儿保证，我会很快脱离苦海，而且利用剩余不多的在校时间，看更多的书，做更多的事情。而我也终于相信，青春是靓丽的、幸福的，同时又是疼痛的、忧伤的，让人遍体鳞伤、肝肠寸断。
　　今年的考试时间提前了，据说学校要利用多余的时间搞行政建设学习。这几天里，全校师生都陷入积极战争阶段，“诚信考试光荣，考试作弊可耻”的超大横条标语校园里挂得到处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师逮学生作弊的方法不断提升，学生作弊的手段却越来越现代化科技化。其实想想，把书本上的条条款款背下来，在我们普通人的实际生活中又能起到做大作用？难道买菜的时候会用到圆周率，我们没事干嘛去测量星星距离我们有多远？怎么样减少乞丐的数量、怎么样让大气不受到更大的污染，也不是我们写写论文发表点浅见就能解决的……而那些出考题的，我估计脑袋上都有包。
　　已近腊月中旬，天气越发阴冷，穿了保暖衣也抵不了用。除了考试的那120分钟和来去考场的时间，我和林薇都缩在被窝里面复习功课，门窗紧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很多时候，我复习着复习着就和周公约会去了。我看书不到五分钟书就会掉在一边，林薇拿手表测量过。
　　我连着考了五科了，这天考完了张阳的那门选修课，感觉还可以，就回去准备第二天最后一门《企业经营管理学》，那是一门要人命的科目，一本书289页，没重点没难点没考试纲要，全凭自己看。当初老师讲课的时候，就每天吹牛他在企业里上班时是怎么怎么牛逼，说要学好这门课还得去锻炼，去实践。如今要考试了，大家肯定都要因为没实践而玩完。
　　我逆风而行，走到住的地方快要冻僵了，刚开门，林薇就冲上来一把抱住我，又笑又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要告诉你好多好多的好消息！”我拿开林薇的八爪手，把书包扔到沙发上，使劲地用手耙了耙乱糟糟的头发，让她说说看。
　　“第一个，校上决定不追究我们打架的事了，但是那悔过书和保证书……哈哈……我不用重写，那两个婊子要重写！耶——我一想到她们写了一大堆狗屎还要重写我就兴奋啊！”
　　“还有一个你听了铁定高兴。”林薇卖关子，让我猜猜看，我不理她了，她就自己说出来：“害死游珂宇的凶手抓到了，已经被判了死刑。”我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挡，抓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游珂宇还过得过来么？
　　“我也收到‘公共汽车’的信息了，她已经回家，而且也已经劝服他爸不要去找陆泽轩的麻烦。李校说，对陆泽轩的处理，会在考试后进行。”我说完，突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还是没有姜秀消息吗？”林薇摇了摇头。
　　早上起来我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满脸上的痘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等我端详自己的面孔时，却越发觉得自己好陌生。我捧着自己的脸颊，看见镜子里竟然是徐良的脸。
　　考试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打开手机就接到贝儿的信息，说她没去考计算机，请人吃了一顿饭，花了几百块钱，但是能拿到学位证。我说那值得。贝儿又说林俊杰和郑凯没事，只是被教训了一顿，死的那人原本就是个在逃的通缉犯。
　　回宿舍去了一趟，一直待到天黑，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开始还只是偶尔一下，后来就是一阵接连一阵的。大四生离校前，甩男女朋友、卖车卖书卖电脑、聚餐喝酒扔被子摔瓶子和奇招百出的合影，年年都弄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可是学校没人管，谁敢去碰触那些支离破碎的心？
　　我也即将离校了。
　　我到操场上走了一圈，走到读书走廊，再过去就是校医院和勤工俭学中心。我想，我应该去跟柳旭做个告别。办公室里还亮着灯，我走到门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我站住了。
　　“这么晚了还麻烦你，真不好意思。”是张阳的声音
　　“没关系，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柳旭说，“对了，听良子说，李静的父母回农村老家去了，你们还有联系吗？”
　　“我也听说了，好像还领养了个孩子，七八岁的样子，那孩子的父母车祸没了的。”
　　“那样也挺好。孩子，始终是一个家庭的纽带。”柳旭咳嗽了几声，干咳，却似乎喘不上气来。张阳说：“你就没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或者试一试民间的偏方，我听说有的偏方很管用的。”柳旭说：“没用的，全国知名的专家几乎都看过了，也不知道能拖几天了，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平常是有听见柳旭偶尔的咳嗽，她只说是喉咙不舒服。听她话的意思，难道是不治之症？有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一阵碎裂声。张阳尖叫起来，两人窸窸窣窣收拾好东西。张阳问：“你还这么年轻，得保重自己身体，你要出了什么事，良子可怎么办？”
　　“良子……我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他。我原本还以为他跟那陈文玥能走到一起，至少把李静那关过了，可是呢，现在闹成这样……所以，他说要出去走走，我也就没拦着。”
　　“他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没说，可能想通了就回来了，也有可能不回来了。这可真是冤孽，那陈文玥，看起来温温吞吞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这么绝情，亏我对她那么好，我真是瞎了眼了！我要再看到她，恨不得给她两巴掌……”
　　柳旭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钻进我的耳朵，我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她们后面说的什么都听不见了。一阵酸麻冲上鼻梁，呛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我转身向楼道走去，路灯的光是那样的微弱，怎么能撑破黑暗啊？到处一片漆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看见有人从对面走来，我忙转身走进洗手间。刚躲进洗手间，眼泪就再也抑制不住地掉下来了。我一面抹眼泪，一面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既然都决定了，怎么还这样想不开，听到他的消息，还是让我痛不欲生。我站在厕所里哭了一会儿，鼻涕牵了线似地往外掉，堵得鼻子无法呼吸。
　　听见有人进洗手间，我赶紧止住啜泣。等外面没了声音，我才出来，用冷水洗了洗脸，拍打拍打眼睛。好不容易等心情平静了，走出洗手间，觉得自己好象打了一个通宵游戏的那种恍惚感，意识从身体里被硬生生地抽离，整个人傻呆傻呆的，什么东西都变成了黑色和白色。我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徐良的公寓外，想起大半年来的点点滴滴，仿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