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倒流（九）

　　乔佳芳在婆婆家吃过晚饭，抱着孩子回自己的小家。
　　他的小家也在化工厂家属区，和婆婆家隔着两排楼房。婆婆喜欢孙子，执意送她娘俩回去，乔佳芳婉言谢绝。奶奶掀开包裹孙子的大红绸缎小被子，对着孙子的脸蛋亲个不够。说实在的，自从乔佳芳嫁到侯家以来，公公婆婆对她不薄。乔佳芳又争气，生了个大胖小子，乐的侯家上上下下合不拢嘴。产假已用完，乔佳芳又回到了学校开始上班。孩子白天放在婆婆家，晚饭后，娘俩回到自己的家中。
　　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孩子们的追逐声，从楼房橱窗里飘出的酒肉混香，无不都在证明着改革开放后，又一个新春佳节的富贵祥和。
　　乔佳芳把孩子放在床上，拍着宝宝入睡。看着孩子熟睡的表情，乔佳芳油然而生一种幸福的快感。这种快感，只有当了妈妈以后才会深深地体会到。空荡荡的屋内冷冷清清，只有天花板上的水银灯放射着洁白刺眼的光芒，照得整个房间的墙壁雪白反光。这是一间南北五米长，东西四米宽的单间。坐北朝南，背面墙上一个木制玻璃窗户镶嵌在中央，一对挂衣橱对称竖立在窗户两侧；紧靠着挂衣橱向南一米宽的位置，东西方向摆放着一个铁架的双人床；再向南紧靠钢丝床是梳妆台，梳妆台上半圆形的镜子反射着对面墙上张贴的邓丽君的明星年历和写字台桌面摆放的一台20英寸的彩色电视机格外显眼；门口边摆放着脸盆架等生活用品。这是一个简朴，但在那是又豪华的房间。日本进口的彩色电视机，铁架的钢丝床，在那时都是非常奢侈的东西，这是公公婆婆给她配置的结婚礼物。
　　屋内的冷冷清清与外面的热热闹闹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种忧伤不由自主掠过乔佳芳心头。过年了，家家都团圆，我们反而两地分居。宝宝出生快九个月了，开始呀呀学语，“妈妈，妈妈”已叫得很清晰了，可还没见过爸爸的影子。她打开电视机，想冲淡一下忧伤。电视模模糊糊，扭曲变形的图案和嗤嗤啦啦刺耳的噪音扰得她情绪更糟糕，她朝着不同方向调试着天线，但越调信号越不好，她干脆关掉电视机，上床躺在宝宝身边，两眼朝着天花板发呆。

　　说不上有感情，先结婚后恋爱的先例也比比皆是，但是十天夫妻生活，就两地分居，让谁能受得了？明明是两情相悦，但又不能在一起；但能在一起的，却又不能天天见面。乔佳芳不由自主地留下了伤心的眼泪。这就是命，命里注定。
　　乔佳芳起身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那个用牛皮纸粘贴的信封，她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的失眠之夜，小心翼翼地打开，慢慢欣赏自己得意的作品——人物素描。
　　这是她从汶上联中知青生活结束返城时准备送给水文章的礼物，但那天水文章被奶奶锁在了房间，所以礼物没送出去。她从商水益那里知道了真相，也就不怪罪他了。但是，为什么给他发的三封信石沉大海，杳无音信，难道就这么绝情吗？我们就不能做终身终世的朋友吗？事已如此，我已是结婚的人，有些话我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你无话不说，至于早早结婚我在信中也向你解释了，希望得到你的谅解和理解。看来你没回信，就是不可原谅我？还是另有其因？我宁愿相信后者。我让商水益老师当面找你给我个解释，不知商水益和你见面没有？
　　一连串的疑问，让乔佳芳更加焦虑、忧伤、不安、郁闷。她百思不得其解。她一张一张看着图画，往日的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

　　暴雨过后，彩虹染红了西边的天空，河道洪水泛滥，简易木制桥梁被冲毁。眼看就要黑天了，河南山村的学生如何回家让师生们焦急万分。看到水势不减的样子，水文章和几个年轻的男教师决定淌水送学生们过河。
　　老师们穿着短裤，赤脚光背，手连着手，南北连成一条线，在河水中形成中流砥柱，让学生们当扶手过河。水文章站在河中央水最深处，浑浊的河滚动着波浪向他卷来，一个趔趄还未站稳，洪水携带着树枝杂物又向他袭来，好几次差点撞上身体。乔佳芳在岸上一边指挥着学生有秩序地过河，一边瞅着水中的水文章。他就像一个顶天立的擎柱屹立在河水的中央，昂头挺胸，蔑视着河水的泛滥，水漉漉的肩膀是那样宽广，富有弹性的后背是那样雄厚，在彩虹的光辉里，反射着迷人的光彩。乔佳芳看呆了，痴迷了，就像欣赏一幅美轮美奂的艺术品，敬佩、仰慕、啧啧，同时又心疼、担心、嘘嘘，心中像打翻的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模糊的视野里，他的形象越来越大，越来越高，高过眼前这座上峰。她感情的闸门就像这泛滥的河水，一泻千里，不可收拾……
　　乔佳芳的眼睛湿润了，泪水终于浸出了眼眶。她定了定神，继续翻看她的作品。这些图画尽管他欣赏了无数次，但还是百看不厌，甚至晚上哄着孩子睡觉的时候，指点着图画给宝宝看，讲着动人的故事给宝宝听。宝宝好像听懂了什么，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看妈妈的脸再看看图画，嘴里嘟嘟囔囔，两只小手乱抓乱挠，吓得乔佳芳赶紧把图画高高抬起，生怕让宝宝不小心给弄坏。画面的意境让她的心绪重新回到了那个夏天的晚上。
　　那个夏天的晚上，也就是临返城的前三天晚上。当天还不知返城的消息，两天后县城的电话打到公社，公社又打到汶上大队，汶上大队传达到学校。电话通知很急迫，要求知识青年乔佳芳务必在接到通知的次日返回县城报道。那是一个月上柳树梢的美好夜晚，乔佳芳和水文章两个年轻人来到河畔散步，向上游走了很大一段距离，乔佳芳执意要到河对面的细砂滩中玩耍。怎么过河？河水深处能达到腰部。如果水文章一人过河自己没问题，但是乔佳芳过河就不合适了。木桥在下游，水文章说返回通过木桥过河，乔佳芳撅起的小嘴能拴住一头牛，头摇得像拨浪鼓。看到水文章死脑袋就是不开窍，乔佳芳干脆两只胳膊八字伸开，两腿一蹲一蹦，像只青蛙跳向水文章的后背，两手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部。水文章慌了，一点也没思想准备，脸憋得通红，心跳的快要从嘴里蹦出来，话不择语，命令她赶快下来。乔佳芳就不听他的命令，尽情享受着这番愉悦，从未感受到的幸福和甜蜜。她的肚皮紧紧贴在水文章的后背上，一股暖流传遍了她的全身，脸面贴在他长长的脖子上，感觉到他的筋在跳动，嘴唇轻轻触吻到他的面侠，一股男人特有的味道向她袭来，让她如醉如痴。她一边陶醉，一边用手怕打着水文章“驾、驾、驾”，像小时候骑在爸爸的身上，让爸爸学马跳。水文章拗不过他，不得不服从，左手提着鞋子，右手托住乔佳芳的屁股，手、腰同时向上发力，把佳芳的身体向上送到适当位置，水文章开始淌水过河。
　　水文章从没有和女性这般近距离接触过，他虽然感到很不自然，但是赶着鸭子上架，实在是没有办法。女人身上散发出的芬香刺激着他的嗅觉，让他神魂颠倒，有点晕眩；一对丰满的双乳压在他后背上，滚烫富有弹性，随着步伐的移动，就像一对小兔在跳动，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充满了欲望；柔绵滑腻的屁股被他硕大的手掌托付着，就像托着一枚熟透的桃子，让他充满了渴望和骚动。
　　河水泛着银光悄无声息地向西流去，顺河风吹来，丝丝凉意，绵绵的细砂滩里乔佳芳光着脚丫尽情地玩耍，她一会儿在细砂滩里搓着双脚，一会儿撒腿疯跑，一会儿淌进浅水处，用脚踢着水射击水文章哈哈大笑。这是两个人的世界，太放松了，太惬意了，乔佳芳从小在城里长大，没有淌过水，城里哪有这般自然美好，美的让她窒息，美得让她陶醉，让她疯狂，让她忘乎所以。
　　水文章没有乔佳芳这般单纯，他考虑的比乔佳芳要深的多，所以他哪有这般兴致。他低头闷闷不乐，像是从战场上打败归来的兵，一屁股坐在沙滩上一动不动。一段不足百米的河床，在平常不费吹口之力，箭一般掠过。今晚的过河，简直就像是爬过了一座大山，不，比爬一座大山还要吃力。让他汗流浃背，气喘嘘嘘，浑身像散了架。不是因为乔佳芳身体重，让他吃力。恰恰相反，她轻盈的身体，附着在他身上，就像背着一只小绵羊，感觉不到分量。他承认，在这过程中他有享受，有愉悦，有惬意，也有心怀鬼胎的胡思乱想。但那毕竟是短暂的，瞬间的，他还是有理智的，感情的闸门没有被一时的冲动冲破。
　　水文章承认自己已坠入了爱的河流，就在悄无声息，顺理成章的来到了。这条河要比眼前这条河难淌多了。冲动之余，他深知这段感情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因为横亘在两人面前有一条无形鸿沟，这条鸿沟是无法逾越的。但是当这份情感来到身边，他还是非常欣慰的，他也愿意去尝试，愿意去分享这份甜蜜。尝试的越深，越甜蜜，同时更伴随着心悸，越深意味着越难以控制，水文章就是在这矛盾中左顾右盼，瞻前顾后，不能自拔地跟着感觉走。
　　不知什么时候，乔佳芳静静地躺在水文章的身旁，含情默默地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像是欣赏一幅画，又像是瞻仰神佛一般崇拜他。
　　“文章，我想学游泳，你教我好吗？”佳芳撒着娇，双手晃着文章的大腿。
　　“哦，什么？”文章从彷徨矛盾中苏醒。
　　“教我学游泳，好不好？我好想学吗。”佳芳撅着嘴巴撒着娇。
　　“好的，改天，我教你。”水文章一脸的严肃。
　　“不嘛，就今晚上，就在这里。”乔佳芳不依不饶。
　　“哇…哇…”宝宝的哭声打断了乔佳芳甜蜜的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