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倒流（八）

　　商水益已有一年半的时间没见到水文章了。他很思念这位老朋友，借过年的时间来到水文章家中。
　　“商水益，是你啊！都认不出来了。”水文章看到他稀奇的打扮，惊讶后，两个人亲切地拥抱在一起。
　　“爷爷奶奶过年好！大伯大娘过年好！”商水益谦恭地向长辈们拜年，“我给爷爷奶奶从城里买的点心，蜂蜜做的。”
　　“是水益啊，长出息了，奶奶认不出来了。”水奶奶乐哈哈地站起来，“来就来吧，还买什么东西，太让我过意不去的。”
　　“早就听文章说过，你辞职不干了，发财了吧。”水大娘站起来抢着来握商水益的手。
　　“说不上发，大娘，确是赚了点，比当老师强。”商水益脸上洋溢着自豪，停了停，接着说，“托大娘您的福吧，从上初中时，就来你家吃你老烙的煎饼槐花饼。”
　　“哈哈，这孩子，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记得。”水大娘笑着摇着头。
　　“大娘，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那年头，煎饼槐花饼是招待客人的上等佳品，何况到春季家家都青黄不接。我永远忘不了。”商水益表情严肃地说道。
　　“别光让孩子站着，快坐下，吃支烟。”水爸爸把商水益让坐在炕沿上。
　　过年的话语，你一言我一语，其乐融融，老人们挽留商水益吃过饭后再走，他却婉言谢绝了。水文章送他到大门外。
　　两个人的默契，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汶水河畔。

　　水文章心有灵犀，猜测商水益有话要对他说。
　　“文章，听说你送的毕业班成绩不错，恭喜你啊！”商水益拍着水文章的肩膀，侧目相视。
　　“还可以吧！所以，校长又让我送毕业班。”水文章边走边侧目看着商水益，“就是太累了，再说……”
　　水益看文章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接过话题：“再说什么？是不是工资待遇不公平？”
　　水文章知道话题保不住了，一吐为快：“是啊！水益，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各生产大队都取消了工分制，村集体又没有副业，所以民办教师的待遇得不到保障，每到发工资，比公办教师少一大截，心里别提什么滋味了。”
　　“那你还不辞职，就像我一样，一身轻，自己说了算。”商水益又开始拉水文章下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水文章本来就不好的情绪让商水益这么一说，更是糟糕透了：“同工不同酬，低人一等。”
　　水文章终于吐露了心声，说出来也算是发泄。这句话压抑了他一年多了，他是个不是随便乱说话的人，为人师表，不能乱发泄情绪，影响不好。今天是第一次吐露，说出来反而心情舒坦了许多。
　　“那就走人吧！何必自找苦吃，饿着肚子为人民服务？！”
　　商水益已经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从商人的角度，不做赔本的买卖，有利可图，是商人最起码的底线。商人也为人民服务，但不是无限的。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谁来填饱我们的肚子。如果连肚皮都填不饱，能无限多长？所以，他这样一针见血劝说水文章也是发自肺腑，不存在任何别有用心。
　　水文章听着商水益的话，虽然还一时不能接受，但也是在理的，所以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允诺。他也逐步意识到当老师不是那样光荣伟大了，现在地都分了，各自为战，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队长不再耀武扬威，和老百姓一样平等了，甚至大队书记也得下地捯饬自家的承包田，起初很不适应，不适应也得慢慢改变，所以都谦卑多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特别是民办教师上完一天的课，放学后也得去自家的承包田忙活，没有了优越感，更何况待遇上不去。汶下大队的黄老师就辞职不干了，媳妇自己忙活一家六口人的承包田，力不从心，实在撑不住了。不得不让光荣的崇高的为人师表的丈夫回家修理地球，也是迫不得已，也是待遇太低。但是，商水益劝他“那就走人吧！何必自找苦吃，饿着肚子为人民服务？！”走人，也考虑过，辞职后做什么呢？像商水益那样干个体户、暴发户？在水文章看来太个人利己主义，水文章不想那样做，做就做的像样一点，要让更多的人受益。他认为分田分地不是共产党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解放生产力，提高农民的积极性。社会主义的目标仍然是消灭剥削，消灭阶级，最后达到共同致富。他看到分田分地后，过多的劳动力游手好闲于社会上，既浪费了劳动生产力，又存在社会不安定因素。水文章想的更深远一些，他想组织起这部分人，共同做点事，让群众共同致富，但他现在又找不到好的门路。在思想没有成熟之前，水文章是不会贸然说出的，所以他选择沉默。沉默，还有另一个原意，他从心里舍不得学校，舍不得他的三尺讲台，舍不得求知若渴的学生们。他们是祖国的未来，四个现代化的接班人，他希望通过自己和全体老师的共同努力，把他们送到高中接受更好的教育，争取都考上大学。他在犹豫，他在彷徨，他在沉默。
　　鲁迅先生说，沉默，沉默，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商水益看到水文章沉默不语，自觉话题太重了。毕竟，人各有志，从事教育应该是个很好的职业，但我就是为他们打抱不平。既然“人在此山中，不知云深处”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呢？主要是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才劝说。适可而止，自己的路要靠自己去走。
　　今天商水益还有一个话题向对水文章说。因为他答应乔佳芳把问题搞个水落石出。
　　“文章，对不起，我不该直白向你表达我的想法。”商水益抱歉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你着想。不说了，你猜我在汶水城里碰到谁了？”
　　“没关系，水益，咱俩谁和谁。”水文章也从思考中回到现实，接着水益的话题说道，“汶水城里，我又没有亲戚同学，猜不到。”
　　水文章嘴上说猜不到，其实心里在犯嘀咕，这家伙不是碰到乔佳芳了吧？不然，在汶水城他俩能同时认识谁？
　　水文章猜的一点也不错，商水益让他猜的正是乔佳芳。但是商水益故意卖起了关子，非让他猜，否则不告诉他。
　　水文章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心跳在加速，脸微微发热，像是喝了二两小酒。督促他快说，不然走人了，你把话烂在肚子里吧。
　　商水益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没有想到平日一本正经的水文章还会耍小聪明，反而败下阵来求他，不然再去汶水城，没法和老同事交代。
　　“不要走，不要走，我说还不行吗？！”商水益只好直截了当，“我在汶水城遇见乔佳芳老师了。”
　　“奥，遇见他又怎么了？跟我有何干？”水文章故作镇静，心里在骂这家伙：快说，他很想知道乔佳芳的下落，分手一年多了，毕竟好过一场，心里不牵挂那才是撒谎。
　　商水益不再故作神秘，转到重点：“乔佳芳很是大方，没有在我面前隐瞒她对你的好感，也可以说是情感。她念念不忘你，夸赞你是个有思想，有作为，有水平的人，不管你将来做什么，都是最出色，最让人佩服，最受人尊敬的。她问我你是不是非常恨她，不然为什么离别时不去车站送她。”
　　“我…我…”
　　“不用我…我…我已替你给她解释了。”商水益看水文章吞吞吐吐，“当天，我就听奶奶说了，才不放心给随你一天。”
　　“原来如此，你小子早不告诉我，”水文章大吃一惊，“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不要乱扣帽子，我就知道这些，深层次的我一无所知。”商水益见气氛开始融化，不失时机敲打对方一棒。其实，商水益什么都知道，但是他有心计，不在背后谈论朋友的隐私。
　　水文章感觉商水益话里有话，反击道：“什么深层次的，不就是比一般同事好一点吗？！”
　　“哈哈，好一点，承认了吧？！”商水益故意挑逗水文章，不疼不痒，似有非有，总是在打擦边球，弄得水文章不知如何招架。
　　水文章以为自己做的水泄不通，商水益不会知道太多的事情，所以时过境迁，不想再提起太多的东西，就算是什么也没发生。毕竟，在这事情上，他是明知失败而为，现在回想起来很后悔，也可以说是没有自知之明。最好是无人所知，不然他更感到自卑。
　　“什么承认不承认，其实我是故意逗你，”商水益的确很狡猾，“我又怎么知道呢？不过，乔老师委托我见到你后，一定让我问你个明白，返城后，她给你写过三封信，你为什么一封也没回？”
　　水文章目瞪口呆，语无伦次，满脑子里像是盛满了胶水，糊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