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倒流（四）

　　“奶奶，是不是你把我的房间上了锁？!”水文章见到爷爷奶奶嘀嘀咕咕，准没好事，开口责问道。
　　“孙子啊，消消气，奶奶给你做了葱花炒鸡蛋，先吃饭。”奶奶很不自然地故意答非所问。站起来欲去拿煎饼给孙子卷葱花炒鸡蛋。
　　“不要岔开话题！我在问你呢，奶奶。”水文章的语气又提高了一大截，好像要把低矮的麦秸房顶揭翻，“为什么不让我去给佳芳送行？”
　　爷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出了低矮的土房。
　　“孩子，说不说，你还不明白吗？”奶奶长舒了一口气，“人家乔佳芳是什么身份，城里人，咱就是一个农民，你说你们俩能成吗？”
　　“什么成不成的？！我和她同事一场，临行前送送她还不行？！”水文章知道奶奶说的实话，他自己也明白，得让我有个消化的过程。
　　“孩子，把心收回来吧！”水奶奶看着孙子气急败坏的样子，既心疼又无奈。
　　“…………”
　　不管水文章滔滔不绝地说什么，水奶奶一腔不发，坐立不安。让他发泄吧，毕竟说出来比窝憋在心理好。
　　水文章看到奶奶一言不发，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发作，奶奶让他吃饭他也不吃，没好气地摔门走了。
　　水文章走出学校大门，下意识来到了河畔上。夏日的阳光骄阳似火，火辣辣地向大地喷放着热能，流水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形成一道道刺眼的光线，树叶懒得动，只有知了“热啊热啊”叫个不停，告诉人们又是一个炎热酷暑的天气。水文章沿河畔的绿荫大道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向上游溜达，偶尔遇见几个手持锄头，坐在树荫下纳凉的老农，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人们活动的痕迹。高大的树木，蓬松的树冠，吸收了三伏天的火辣，释放出凉丝丝的惬意笼罩在林荫河畔上。但水文章怎么也惬意不起来，不但没感觉到这天然屏障带来的凉意，反而焦灼的心情愈加狂躁。水文章想呐喊，想发泄，但他还是忍住了。他试图冷静下来，平静一下心情，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水文章四处张望，河畔左边一望无际的玉米田。齐腰身高，绿的发亮，齐头并进，长势喜人。向北望去，绿油油的，一片一片的，满眼的生机。水文章仿佛看到了玉米长高了，结出了满满的果实，饱满的玉米棒包裹在泛白的果皮中露出长长的红缨，像睡熟的襁褓静静躺在妈妈的怀抱里。他想象着煮熟的棒子，热气腾腾，喷香四射，咬一口，甜甜的，满嘴的香味。水文章嘴角上泛起了笑靥，嘴唇下意识的咀嚼起来。向东望去，连绵的群山，影影绰绰，两个山头鹤立鸡群，巍然屹立在前方。水文章知道，虽然看着近，真正走起来还有很远的距离。曾经听爷爷说，看到的这两个上头一个是棋山，一个叫丽山。棋山上山顶有个瞭海石，石头很大很平，十几个人同时坐在上面看海上日出。瞭海石下面还有个“棋山柯烂”的神话传说。说是有两个神仙在下棋，一个樵夫劈柴路过，停下来看看两人的棋艺，顺便歇息一下。其中一个棋手怕他多言，施了魔法让他站在那里，只能观看不能言语，把他的斧头顺手砍在树上。等这盘棋下完，斧柄已经腐烂，原来一盘棋下了好几百年。
小时候的水文章深信不疑，缠着爷爷带他去看，爷爷说不行，如果咱爷俩去了，也要等好几百年才能回来，家里人等不及。水文章想了想也是，就不再纠缠爷爷。现在想想童年太幼稚，太容易被大人忽悠了。现在长大了，不信那套了，抽空爬上山顶看个究竟，看看海上日出的模样，看看那个斧头是否还存在。再向东遥望丽山，山峰离这边更远，爷爷也没去过，村里只有几个人去过，说是要走好几天的路，中途要住在客店里。那里的松树蘑菇、野獾很出名，所以去过的几个老人是在旧社会，贩卖蘑菇、野獾而去。解放后，搞社会主义建设，搞人民公社，集体生产劳动，村里人就再没有人去。所以，爷爷也说不上一二，这就让年少的水文章更加好奇，是不是那里也有瞭海石，是不是也有更美丽的神仙传说。望着远处的丽山，水文章有了冲动，一定要去丽山看看，了解个究竟，看看那座山里除了蘑菇、野獾还有没有山珍奇宝。
　　水文章走着想着，不知走出了多远，回头看看已经路过了四五个村庄，也许累了，他坐下来，凝视着平稳下流的河水。一群小蝌蚪摇摆着尾巴从河坝的青苔里出出进进；洁白透明的小虾米在河床的细砂颗粒中逍遥游动，要不是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小虾米的存在。一群鱼苗逆流而上，鱼贯而来，一点也不惊动小虾和蝌蚪们的游戏。多么温馨和谐的自然环境，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一副河水家园生态图应运而生，让人叹为观止。忽然，一个泥鳅从河岸的墙缝中钻出，横冲直闯，惹得蝌蚪四散而逃，虾儿一个垂直一个猛子，钻进沙滩，鱼群惊慌而串，划出一条漂亮的曲线。水文章看着看着，气不打一处来，他深恶痛绝这条泥鳅，顺手拿起一颗石头向它抛去，随着“噗通”一声，河面砸出一个大水坑，随即水花四溅，等河面回复往常，泥鳅早就无影无踪，蝌蚪不知哪去了。
　　水文章双手拍了拍手上的土，心情轻松了许多，起身继续向上游走去。远远看到七八个七八岁的儿童在打水仗，一丝不挂，水面恰好漫过小屁屁，淌着水顶着阻力逆流向上跑去，欢快的笑声飘荡在河流的上空，童年的愉悦向四周扩散。前面三四个在跑，其余的在后面追，一面追，一面弯腰双手拼在一起，扬水向前方泼去。水落在前面儿童的头上，又从头上流到胸脯，个个成了落汤鸡，一面踉踉跄跄继续向前，一面双手摸去脸上的水珠，嘴里喘着粗气笑个不停，腾出空来，回头迅速双手泼水反击。后面的儿童也逃不过成为落水鸭子，双方就是这样在运动中战斗，搏击，取乐。水文章看傻了眼，他迅速在河岸上赶跑，终于和打水仗的儿童平行而上，尽情陶醉在儿童们的游戏之中。看着看着，水文章的眼睛模糊了，眼前浮现一个儿童躺着河逆流而上的画面。
　　这个儿童就是水文章，也是在七八岁这个年龄。水文章一觉醒来，起身坐定，家中无人，怎么门口朝北？他不明白是自己转向，反而害怕起来，他要去找妈妈。正是夏忙的季节，他知道妈妈正在生产队的场院里樉麦穗。水文章的家紧靠河畔。奇怪了，河水怎么由西向东流淌，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记得奶奶讲过有关河水倒流的传说。汶河之水向西流汤，流进西天娘娘的浴池，供西天娘娘洗澡。东海龙王得知此事，很不高兴，泱泱大地上，都是河水由西向东直接流进东海，由我首先享用，那有向西流的道理。东海龙王遣派自己的三女儿来到汶水，督促改道，直接流向东海。汶水河神小青龙很烦难，他不想得罪西天娘娘，但又不敢直说，怕得罪东海龙王。在美丽漂亮的三女儿面前，小青龙还是答应改道，河水直接向东流进入东海。可是汶河从西边的平原聚集水流流向绵延起伏的东山，阻力重重，导致河流泛滥，冲走了无数村庄和居民，民不聊生，载声怨道。三女儿亲眼看到惨不忍睹的现状，回去禀告父王。刚愎自用的龙海王，不顾平民死活，不想在气势上输给西天娘娘，于是继续派遣三女儿前往改道。哪知漂亮三姑娘早就恋上了年轻貌美的小青龙，两人体恤民情，给受灾地方修缮房屋，发放粮食，很快汶水两岸人民重新恢复了美好的生活，俩人的感情也愈来愈深，在当地老百姓的成全下，结为夫妻。汶水倒流原来还由这么一段美丽的爱情神话。
　　水文章当时还小，不知什么是爱情，他只晓得洪水就要上涨，河道泛滥，将殃及自己的家园，于是，他要快点去告诉妈妈。生产队的麦场就在河上游不远处的河对岸。他干脆跳河下水，河水漫过水文章的膝盖，流速也很大，他沿着水逆流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置身在茫茫的河水中，他晕眩了，更不知东西南北，鬼使神差的一直向前……
　　水文章从朦胧中清醒，如今，他不再是当年的小孩，他明白那只是个传说，没有什么汶水东流的可能，东高西低的地理决定了水向低处流的大自然规律。可是，如今他真的宁愿相信这美丽爱情的存在，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乔佳芳。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托着一个煮熟的香喷喷玉米棒从身后呈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