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倒流（三）

　　一辆枣红色的长途大客车徐徐驶进汶上公社汽车站院内。
　　几个乘客拖着大包小包一窝蜂挤向还未停稳的客车。
　　乔老师提着行李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好像她不是乘客一样。后面站着送行的队伍，有老师代表，有她教过的学生，还有陪伴她生活两年多的水奶奶。看着乔老师无精打采，低头不语，来送行的人没有一个上前提醒催促，都默默站着，面面相觑。
　　乘客们已上车放好行李，找到自己的座次坐定，等待着客车发动。见乔老师还不行动，司机师傅耐不住性子了，“嘀嘀嘀”刺耳的高分贝喇叭声，震得人们头皮发麻。这时，含着泪珠的水奶奶走过前去，提醒乔老师上车。乔老师这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抬起头，憔悴的脸上，泪流成河，转脸翘首张望，还是没有发现水老师的身影。表情更加沮丧的刹那间，她快速擦干眼泪，和水奶奶拥抱成一团。
“奶奶，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爱护和关照，保重身体，我会常来看您的。”
“老师们，谢谢几年来一直对我的帮助和照顾，我从你们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我终生不忘这段经历和情感，希望你们也多保重，事业有成。”
“同学们，也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和认可，希望你们努力学好科学文化知识，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争取早日为‘四个现代化’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
　　师生们一起把乔老师送上车，放好行李，在检票员的再三催促下，师生们才恋恋不舍下车。客车的马达声“嗡嗡嗡”响起。
　　乔老师推开客车的窗户玻璃，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哽咽着向大家挥手致意：“再见，奶奶！再见，老师们！再见了同学们！”
　　“一路顺风，乔老师，我们等待着你的好消息。”师生们异口同声。水奶奶背过脸去，她不愿让乔老师看到她泪流满面的表情。
　　本来是一场喜庆的欢送，结果好像成了一场“生死离别”。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一个人想戳破这层纸。但心中都纳闷：为什么水老师没有来？看到乔老师沮丧的表情，更是不敢多发一言，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没有合适的语言来安慰，怕惹出更大的麻烦。所以，只有用无言来面对。
　　客车徐徐驶出车站，速度在加快，一路向西，驶向通往汶水城的公路上。平整的公路上只有这辆红色的客车飞驰电掣。这是汶上公社通向汶水城唯一的一趟客车，每天一班次，从早上九点出发一直到下午六点才到达汶水城。客车途中要经过八个人民公社的汽车站停留。那个时代，不像今天人员流动频繁。这趟客车，除节假日坐满，其余时间都要空闲一半。交通更是落后，没有现在宽阔的柏油马路和高速公路，通往汶水城唯一就是这条土路已够上档次了。两旁郁郁葱葱的白杨树，笔直挺拔，形成一道绿色屏障，一直伸向远方。客车穿梭在其中，庇护在树荫下，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每当客车通过，田野里劳动的队员们，都要停下手中的农活稍作休息，不约而同目送客车消失在远方。这时，总有年长的老人，唏嘘叹气，我们这辈子是没福气坐上这辆豪华的客车进城逛逛了，就看你们年轻人的了。其实，在改革开放前夕，能有几个农民随便去城市逛逛，路途遥远且不说，关键是农民手中没钱。劳动一年，所得工分分配的粮食，吃到明年春天就青黄不接了，解决温饱问题成了那年代乡下人最大的愿望，那有现代人任性到处去旅游。
　　客车在农民们的羡慕中，驶去了远方，一直驶向横跨汶水上游的汶上大桥。说是大桥，不过是一条宽六米，石柱支撑，水泥预制板铺设的桥梁。那年代，汶水上游一带，淳朴的农耕农作，没有大型货车经过，所以，载重量已够用。河水卷着浪花顺畅而下，一样的清澈见底，随波逐流的漂浮物也踏着和谐的旋律一起一伏欢畅愉悦。水流遇到前方的乱石，碰撞出无数水花飘洒，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奏响曲。乔老师头顶在前排的椅背上，两手抱住头颅，只有黑亮的马尾辫散落在后背上。听到水声，她抬起头向窗外望去，好熟悉的汶水，汶水给她留些了太多的美好和难忘。水流漂浮着一个野瓜，碰到石柱，粉身碎骨。乔老师的心也碎了。她双手捋了捋额前散落的刘海，扑簌扑簌的眼泪就像散落的水花，流个不停。不管怎么说，今天也该送送我吧，明明昨晚说好来送我的，但为什么不见踪影？尽管这是一场悲伤的结局，但我们都是无意的，如果说错，我只能占一半，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我承认对你的打击比我大，你还要承受同事们舆论压力，对你更不公平。但是我们都是大人了，都要勇敢地去面对现实。逃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也不是男子汉的作为，更不是你处理问题的一向表现。
　　
　　当水老师气喘吁吁跑到汽车站，客车早已无影无踪。他沿着笔直的绿荫大道追赶而去，只遇到本村的养路工李大叔，沿路迅速麻利用档钯把路边沙土推向中央。通过李大叔推算客车已经越过大桥接近到达汶河公社了。水老师咬了咬牙，跺了跺脚，垂头丧气朝来的路返回。
　　水老师这才反过头来揣摩是谁把我的屋门锁住的？误锁？还是有意而为？如果有意而为又是谁做的呢？他要弄个明白。他满脑子想像着爸妈？爷爷奶奶？淘气的妹妹？前思后想，种种迹象表明最有可能的就是奶奶。平常最疼爱他的奶奶，他想不明白，奶奶为什么这么做？这样做不是太无情无义吗？心中装满了对奶奶的不满，甚至是气愤。他仰头歇斯底里大声吼叫——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惊得树枝上的鸟儿飞窜而去。

　　窗外微微亮，早起的麻雀在屋檐下吱吱乱叫。看看乔佳芳还在熟睡，水奶奶蹑手蹑脚起床走了。他来到家中，把水文章的房屋用一把铁锁咣当锁住，然后又悄悄地返回继续睡觉。
　　吃过早饭，乔佳芳在等待着水文章来帮助收拾行李。当她决定好临别送给他的纪念礼物，脸庞微微灼热起来，嘴角挂住一丝甜蜜的微笑。不能让他现在看到，要等我走后……嘿嘿。她翻箱倒柜找来一块牛皮纸，拿起剪子，裁出一块方纸，折叠成一个方形信封状，把礼物装进去，粘贴封好口，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张望一下，砰砰乱跳的心终于留在了肚子里，文章还没来，她把礼物放在嘴上狂吻不止。
　　左等右等，不见水的身影，等来的是水奶奶和师生代表。大家一块帮忙，收拾好行李。欣赏完师生们赠送的小小礼物和纪念品，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拿起行李，一起送乔老师到车站。

　　水文章昨晚心事重重，一直坐在院落里，仰望天空，心在呐喊，祈求天上神仙给指出一条两全其美的办路子。左等右等，等到月亮的影子拉平了地平线，也没有得到答案，他这才回到屋里重新睡眠。
　　当水文章一觉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已是差一刻钟九点。水文章穿衣下床，门怎么也打不开了。他大声喊叫，堂屋正吃早饭的爸妈假装没有听见，因为奶奶已经嘱咐过家人谁也不能给水文章开门，何况钥匙奶奶拿走了。爸妈唏嘘了一声，放下手中正吃的煎饼卷大葱，匆匆扛起锄头上坡了。
　　水文章急了，他打碎了门上的一块玻璃，伸手去取铁锁，才知已经锁死了。他又试图跳窗而去，可是窗子是木制的方形窗棂，缝隙太小，试了几次，不能成功，撞击的头部起了泡还一点不觉。
　　他苦苦无奈，高声呐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只凶猛的老虎被活活关在笼子里，那是怎样的情景，他气急败坏，用脚朝门跺去，但槐树木做的门窗结实无比。那时的东西虽然笨壮但是结实，要是在现在，偷工减料，一脚下去，早就散了架。他稍微冷静了一下，发现墙角有钳子和铁锤，办法有了，他硬硬把“铁将军”砸开，夺门而去。
　　水文章不明白，奶奶为什么把他反锁在屋内，不让他去送送佳芳，肯定这里面有猫腻，他一定要问个究竟。他跑回家中，无人，他又匆匆来到学校，爷爷和奶奶正在商量如何面对水文章。
　　当奶奶送走乔佳芳回到家中，看到门锁已被撬开，知道水文章跑向汽车站了。尽管达到了水奶奶的目的，心中想落下了一块巨石，但是如何面对孙子又成了水奶奶心中另一块石头。这不，他赶紧找到老伴，让他想想办法，出出主意。两人经过紧密协商，准备……面对水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