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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瞒天过海;五八:骄傲的乡巴佬

作品名称:记得那时年纪小      作者:何宇红      发布时间:2015-03-25 22:48:31      字数:3990

  五七:瞒天过海
  在乡上的学校读完初二,学生就纷纷流失了。绢子学缝纫去了,陈秋学理发去了,最荒唐的是兰子居然被她爸爸许配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两个班只剩下一个班,乡里决定把我们这个班和更远的一所中学合并,因为路途的遥远,又有人不读书了。
  爸爸拿着我改了一回的成绩单问:“英语这门你考了八十多分吗?”我不做声,因为那个8字是由5字改过来的,我一直以为不留痕迹,不知道爸爸是怎么看出篡改的蛛丝马迹的。
  爸爸又问我:“你还读不读书?”
  我轻轻地点点头。
  我傻傻地想:如果我也像兰子一样被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咋办?我还只有十三岁啊!
  于是我又狠狠地点头。
  “那你妈妈把你送到县城去读书,但是你这样的成绩去不得,你发狠把英语搞上来。看人家收不收。”
  那年暑假我抱着英语词典,发了一个暑假的狠,第一次觉得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开学了,妈妈带着我怯怯地来到县城里的学校,站在校门口,我才发现,县城里的学校有着高高的围墙,围墙上还插着尖尖的玻璃,庄严的教学楼有四层,一个食堂就比我们小学的教学楼要大,操场比我们那里任何一丘田大,周围环绕着宽宽的跑道。
  我很幸运地进了一所重点班,后来才知道所谓的重点,其实是一所高干子弟班,学生几乎都是县里干部的崽女,班主任是县里的优秀班主任。
  开学不久,我就恨死了一个人,那就是学校的武书记。
  我真不知道,学校还有书记这个职位,我以为学校里最大的官就是校长罢了。
  开学第二天,我因为迟到被关在校门外面,我可怜巴巴地央求守传达的老头让我进校门,他狐疑地看看我:“你是新来的吧?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你们这些迟到的都得武书记来处理后才能进校门。”他随手一指,我一看那边还有十来个迟到的学生。那几个学生的表情相差很大,他们有的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一幅老油条的样子;有的诚惶诚恐地站着,眼里充满着忧郁的神色。
  我孤零零地站在一边,等待着那不可知的命运。一边等,我一边在心里想着怎么解释迟到的原因,我要告诉他我的家离学校远,要过河,要翻过一座山,要走过一片田野,我起来很早,可是摆渡船的人来得迟,我等了十几分钟才等到,其实真的怪不得我啊。
  直到打了上课铃,一个五十多岁男人过来了,翘着大大的肚子,肚脐眼也隐隐约约地露到外面,把手背在后面,慢条斯理地朝我们挥手:“你们这些人,过来,过来,围着跑道跑十圈!”
  我一看那个跑道,听说是有四百米一圈,十圈就是四千米啊!为什么他不问一问我们迟到的原因呢?就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地罚我们呢?
  我鼓足勇气站到他面前:“我是团山湖那边的,今天我们那里摆渡船的师傅来得不早……”我还没有说完,他把手用力一扬,差点扇到我的眼皮,斩钉截铁地说:“迟到是没有原因讲的,照你这样每个人都可以讲一箩筐原因,赶快跑,态度不好要罚二十圈!”他拿仇人一样的眼睛盯着我的嘴,好像要把我说的每一个字枪毙掉。我吓得不敢出气!
  他看看那边还有几个人磨磨蹭蹭的不过来,就跑到他们面前,那几个人正是刚才表情上看得出对迟到不当回事的人,武书记看看一个人的头发很长,就用手抓着他的头发拧了一把,对头发太长又进行了一番教育,看样子好像要拿一把剪刀剪掉他们的脑袋才甘心。
  我和一群迟到者一边跑一边听着他们小声地骂着书记“包子”什么的,此时,教室里已经在上正课了,想到我的委屈,心里那个恨啊,真像八曲河里的水,滔滔不绝地流出来,这哪里是书记,分明是个魔头啊!
  也有无所谓的学生在跑道上慢慢散步似的跑,因为他们反正不想读书,在跑道上好像要比在教室里舒服多了。
  终于跑完了,筋疲力尽地爬上教学楼,我对着教室喊一声“报告”,正好是班主任的课,我看着他欲言又止,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辩解也不想辩解了,他却对我招招手:“快点进来,我知道,我知道…..”
  这个时候,班主任的善解人意让我那委屈的泪珠儿一串串地掉下来,我低着头一直朝教室最后走去,我知道我的身后是那么多疑惑的目光,我刚刚在最后一排坐好,就下课了。
  泪眼朦胧里,我抬头看着学校的围墙,这个学校的围墙怎么是那么高,墙壁是那么硬,那么冷漠无情啊!
  那天回家,我在日记里写了两页对这个魔头书记的咒诅,晚上我做梦梦见他的裤子被大肚子绽开了,在打篮球的时候突然掉下来,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
  慢慢的,我发现我们那边还有一些人在这个学校念书,他们都是念高中,比我大,基本上都是男生,他们不大理我,我就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走呀走,发现有时候快到学校门口时,他们就不见了,等到那个魔头书记来罚我跑步或者捡纸屑的时候,却不见我的那些老乡。
  这就奇怪了,下一次,我就跟得他们紧紧的,他们中的一个对我说:“细妹子怎么老是跟着我们伢子后面那么紧啰?不害躁呀?”
  “我也是去上学呢,还不准我走这条路啊?”
  “那你就先走啰。”
  他们真的让我走前面,我就硬着头皮走在他们前面,看看他们看不见我了,我想他们肯定是有什么秘密,我就躲在一个他们经常失踪的路段的树林子里,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他们说说笑笑的声音。
  “其实那个细妹子也蛮可怜,要不咱们把这个秘密告诉她算了。”
  “看看,勇哥就是怜香惜玉。”
  “这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越安全。”
  ……
  只见他们走到围墙边,把靠在围墙边上的一团刺移开,再把一堆稻草拿开,里面居然露出一个洞,他们一一从洞里钻过去,把那个洞又用草盖好。
  好家伙,他们居然挖学校的墙角啊,我想起常常听到大人讲挖墙脚这一句话,以为我这一回深得其意。
  等他们都进去了一会儿,我依葫芦画瓢地从那个洞里钻过去,照样两边都盖上稻草,再搞些茅草掩护着,从那个洞里钻出来就到了学校食堂的后面,再从食堂这边悄悄地进了教室,这样就是有老师看见,也以为我是寄宿生了,哈,真好,瞒天过海啊!
  再看见那个魔头书记,我不横白眼了,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哼,围墙再高,有什么用,我可以从中间穿过啊!
  
  五八:骄傲的乡巴佬
  自从进了县城的重点班,城乡差别让我时时感受到我是一个乡下人,那种感觉就好像安徒生笔下的那只丑小鸭。
  我的衣服很多还是乡里的裁缝师傅做的,笨笨的老式样子,而城里学生都是穿的大商场买的,衣领上的那些花边又新潮又好看。
  中午,别人都用保温杯带饭,上面一个盖子是菜,每天中午还热气腾腾的,而我呢,带着一个食盒,冷冰冰的,用爸爸用过的一个空四环素瓶子装菜,别人的菜里总是飘着肉香,我的老是酸菜辣椒,每次吃饭我就趴在自己的位子上悄悄地吃。
  下课,听到几个女同学围在一起说黄蓉,说她如何漂亮,尤其是那对虎牙可爱,那个时候我还不能认识班上所有的女同学,我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一个长着虎牙的女生,我怯怯地问同桌:“黄蓉是坐在哪里呀?”
  同桌瞪大眼睛像个电灯泡:“天啊,黄蓉是电视《射雕英雄传》里的呢,是郭靖喜欢的人,郭靖晓得不?”
  我真是无地自容,我只知道电视里有一个山口百惠,我曾经跟着隔壁的满姨,夜里跑到团山湖唯一的电视所在地——水利部,看过几次《血凝》。却不知道最近电视流行的是黄蓉。
  看着同桌那看怪物样的眼神,哎,我那点可怜的自信心在这样的打击下早已消失殆尽,而自卑却像蜗牛慢慢爬上心头。
  我因为常常迟到,经常被魔头书记罚跑步,或者罚捡纸屑。按班规我是要罚扫地的,班主任老师在班上说我迟到情有可原,因为要过河要坐渡船,就不罚我在班上扫地了。
  于是,下课了,总有人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
  “坐渡船好不好玩。”
  “我那次坐渡船是爬过去的。”
  “你好幸福啊,可以天天坐渡船。”
  “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坐一回吧!”
  ……
  我真是有苦难言,在等渡船的每一时刻,对于我却从头到尾是在焦急的等待里,担心着迟到的问题,在他们眼里我竟然每天幸福地坐在渡船上呢,这样一来,我心里竟有了一点乡里人的优越感。
  可是这样的优越感还没有维持三天,我又中弹了!
  弹片来自于那次劳动课。劳动老师熊师傅分配好劳动任务,每人抬土二十框,那天太阳很大,女同学就嘀嘀咕咕的,叽叽喳喳地埋怨着。
  “哎,我们班的女生只有一个人就不怕晒。”忽然,我听到走在我前面的同桌说。
  “那是的,反正再晒也没有印子看了,已经那么黑了。”跟她一起抬土的女生附和着说。
  听着这些,我的脸发烧了,我知道她们是说的我。
  我沉默着,和好朋友静一起抬着土往前面走,静是一个在我面前从来不以城里人自居的人。
  “你是不是经常搞日光浴?”静小声问我。
  我还是不说话,一颗心死死地往下沉,低着头走路。
  回到家里生闷气,抱怨家里为什么小时候让我打赤膊,为什么要搞“双抢”。
  爸爸说:“你告诉他们你这个肤色就叫劳动人民的本色,你们那些同学啊都是劳动人民养大的!”
  我扑哧一笑,是的,等要考试了,让他们瞧瞧俺劳动人民的本色吧!
  于是,我化“黑色”为力量,每天像个“女包公”一样鉄着脸,昂着头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因为我来得迟是插班,我一直坐在最后一排,再说在这样的干部子弟班,我就不为难我的班主任了。
  下课了,我也不和她们一起讨论黄蓉的死因,据说那个演黄蓉的演员自杀了,班上还有女同学哭脸呢,黄蓉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把所有的劲都用到书本上。总有一天,我这个丑小鸭要蜕变成白天鹅。
  很快就到了期中考试,我不声不响地做着试卷,过几天,一门门试卷发下来了,我排在第五名。
  班主任老师问我,要不要换一下位子,我摇头,我喜欢坐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地方。
  围在我身边的同学多起来。
  “你的皮肤黑得好亮啊!”
  “你的酒窝好深呢!”
  “其实黄蓉的皮肤也不白。”
  “还有米雪啊,黑得才好看啰!”
  “你妈妈是干什么的呀?”
  ……
  对疑似赞扬这样的句子我从来不答,我知道我的黑不再让我难过了。
  至于问到爸爸妈妈,我就告诉他们:“我爸爸妈妈都在家里种田,什么官也没有当,我是乡里的,
  我是个乡巴佬。”这回,我说得很有底气,也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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