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下乡之路》第四章（九)

　　
　　这位莽撞的年轻人如此胆大，使许多老干部心照不宣，他们适时的把眼睛转向部长察言观色。
　　只见部长眯着小眼睛，不慌不忙的端起一杯茶，吹了吹，很优雅地喝了一口，品了品味，又转过头去，低声的与旁边的校长问了一句什么。然后，他带着一丝看不见的微笑，眨巴着小眼睛先看看那个学员，后又扫视一下大家，一副听明白了的样子：“哦，我明白了，你是问水壶有什么好批的？”他有意的停顿一下，好像是在调整情绪，因为大名鼎鼎的县组织部长给这些无知的学员们讲这么深噢的理论课，就好像是对牛弹琴。
　　部长始终微笑着，他环顾一下，继续说：“这个问题提的好啊，很有代表性。”
　　部长讲到这，微笑的脸严肃起来。他拉长了领导惯有的声音：“同志们啊，这位青年提出的这个无知的问题，说明太缺乏对当前形势的了解，连批水壶这么大的政治事件都不知道，还派到这里来学习？应该在家种地去。”
　　整个会场有些躁动。
　　部长不管这些，他一味地讲下去：“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啊？同志们，这简直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它告诉我们，现在有许多人只顾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他们不学习，不关心政治，连水壶（浒）这么有名的大毒草都搞不清楚，太危险了。”
　　部长有些忿忿地说：“大家听好了，记住了，免得有人问起来，你们连水壶（浒）都不知道，不但有损于县党校的教育水平，更有损于我们县领导的形象。”
　　他顿了顿，又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水壶是什么？水壶就是一本书，这本书就是一株大毒草，一定要批透、批臭、批得它永世不得翻身……”
　　大家虽然眼睛盯着部长，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实际上都在为那个制造小插曲的学员捏了一把汗。
　　“你这孩子真不知深浅，这下要若麻烦了，你看部长都发脾气了。”公社一个老领导小声埋怨说。
　　“这有什么可怕的，我不明白，还不能问问？”那个学员不服。
　　“咳，你听听，如果上纲上线，你这是扰乱会场，是政治立场问题。”
　　“有这么严重吗？”
　　还好，今天部长心情好，只是借题发表了一通高水平的指教。并没有因为提问而中断演讲。
　　部长很热衷于搞政治运动，更热衷于批这批那，是运动中难得的先锋，你越不明白，他就越可以显示自己的学识渊博，这正是他今天高兴的地方。
　　与会人员却没有那么轻松，他们毫无收获地让耳朵饱受了将近3个小时的折磨。到最后，他们的耳朵也没能把批《水壶》的重大意义传送到他们的大脑。
　　总之，都该到了下课时间了，他们也没讲明白，当代的宋江与现实社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终于，校长在部长的耳朵边说了一句话，部长这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话题。
　　随着部长的结束语，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大家的耳朵也轻松下来。
　　接下来，部长被校领导前扑后拥的陪着走了。午饭，学员们沾了部长的光，都可以买到一份狗肉解解馋了。
　　排队买饭的时候，一位站在青年身旁的老干部，对她的胆大妄为而担心，善意地说：“小青年，你的胆子也忒大了，这可是县宣传部长讲课，这么高的地位，这么严肃的会场，你当场给他提问题，就不怕给你帽子戴。”
　　青年理应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而胆战心惊，但他却出奇的平静，对大家的担心很不理解：“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明白什么叫水壶？再说水壶有什么好批的。我就是想问问清楚，难道不对吗？难道这也是罪过？就能给扣上一顶帽子？”她的话真叫大家大吃一惊。
　　“咳，真是个愣头青。没尝过苦头，就不知道上纲上线的厉害呀。”
　　“现在不是讲言论自由，我又没有反党！”
　　“天知道？你太年轻，不知道深浅呀，以后说话注意点吧。”那位老干部见青年不买他的帐，便转移了说话的对象。
　　买饭回来的路上，老干部看见丽君，紧走几步和她并排走着。
　　“丽君，你看过吗《水浒》吗？”他小声问。
　　丽君也小声说：“看过，是施耐庵著的《水浒》，不是水壶。”
　　那位老干部惊讶地看着这位青年，小声说：“噢。现在很少有年轻人看《水浒》了。”
　　“抄四旧的时候，扔的遍地都是好书，其中就有《水浒》，我们几个同学偷偷捡回家，互相传阅着看的。”丽君小声地说。
　　走在他们身后的两名学员插话说：“我们知道有这本书，但没看过，回宿舍，你给大家讲讲，免得下午讨论会没话说。”
　　“没话说就不说，丽君你最好也别讲。”公社带队的干部，听说大家要丽君讲《水浒》，吓得他一口馒头噎在嗓子眼，噎得他直瞪眼。好一会，他的喉部才一动，那口馒头才不大情愿地滑下去。他赶紧喝了一口狗肉汤（狗肉汤不要钱），喘口大气，证明喉部顺畅了，才对丽君说：“你要是给他们讲，等于散播毒草，对抗形式，罪过可就大了。”
　　“瞧你吓的，放心吧。”丽君还是有政治头脑的，她绝不会做顶风扛柴火的傻事的。
　　部长讲批水壶（浒）的时候，有一种叫做严肃的表情一直挂在他的脸上，使大家望而生畏。
　　可他一下了讲台就是一个随和的人。尽管他说话的时候，地方音很浓，什么‘谁’、‘壶’‘浒’的说不清楚，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吃饭的热情。
　　入席的时候，看着饭桌上丰盛的八菜一汤，部长拍着校长的肩头说：“你们搞这么铺张干什么？啊，这次就这样，下不为例。”部长真不愧是个廉洁的好干部，令在座的各位折服。
　　不仅如此，部长圆滑的辞令让大家上了一堂生动的处世哲学体验课。坐陪的学校领导在唯唯诺诺中频频点头，表示下不为例。
　　在大家的簇拥下，部长落坐首席，他主动的抓起桌子上的酒瓶看了看：“嗯，这个酒不错。”部长的话为这些陪吃陪喝的人注入了一种暗示，是什么？他们当然明白。
　　这顿饭主要是以狗肉为主，部长一边吃，一边说：“好吃，好吃。”他的随和，使饭桌上的气氛很轻松，他们之间不时还开几句玩笑。
　　下午两点的时候，醉意朦胧的部长带着四位朦胧醉意的随从，圆满地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凯旋了。
　　午饭后，是大家休息时间。丽君对同宿舍的干部们说：“我有点急事，要回去一趟，你们谁有事？”
　　有一位爱美的学员小尹，听说丽君要回家去，途中经过一家国营百货商店，就说：“诶，我有点事，你回来时，到商店给我买一瓶面友。”
　　“面友？什么叫面友？”
　　“是一种新的雪花膏。”(现在叫做护肤品)
　　“没听说过。”
　　“你告诉服务员，就说是擦脸用的就行了。”
　　“行。”
　　“别的人还有事吗？”丽君把大家要买的东西记下，骑车回家了。
　　下午1点30分，丽君飞快的骑着车子，急驶在公路上。
　　她必须在3点钟的时候，赶到党校参加讨论。她计算过，就凭自己骑车速度，用不了3点就可以到达党校，没准还可以休息几分钟。
　　如果说，丽君与十八里洼有着某种渊源的话，那么，今天她在这里又遇到了麻烦。距离十八里洼不远地的地方有一个稍大的村庄，（就是丽君他们要避雨的那个村子）那个村里有一家国营百货商店。
　　这个商店很小，只有一个很破旧的小柜台。可这里经营品种可不少，而且还比较杂乱。主要以一些简单的农副产品、农家生活用品为主，其余的商品很少。
　　就在这个破旧的柜台里面，摆着少得可怜的妇女用品。化妆品一类的东西更少。
　　来到商店，丽君把车子靠在一棵树上走了进去。随着她一同走进商店的还有两名男青年，从他们的打扮，留着的长发，可以断定是知青。
　　中午时分，太阳很毒。商店里没有顾客。只有两名售货员似睡非睡的趴在那个破旧的柜台上。
　　丽君没有惊动售货员，而是先低头看商品。在她低头看商品的时候，那两个青年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似乎说着什么。
　　有一种潜在的意识，促使丽君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好像也有预感丽君要看他们，忙低下头去看商品。
　　丽君把柜台里的东西过目一番，没有同学要的那种叫做面友的雪花膏，只看见一种非常廉价的雪花膏。便对那两名似睡非睡的售货员说：“同志，哎，同志，请问你们这里有面友吗？”
　　两个售货员被打扰了午觉，抬起头，不耐烦的问：“啥？”
　　“面友。”
　　其中一个售货员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看着丽君，迷惑的摇摇头：“什么叫面友？”
　　“我也不知道，给别人捎的，说是擦脸用的。”
　　“没有，我们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没有就算了，谢谢。”丽君在与售货员说话的时候，看见那两个青年还在那里。
　　丽君从商店出来，这两家伙紧跟着就出来了。他们出了商店，骑上自行车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