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画像； 十、海草疗伤

　　九、月下画像
　　
　　那个王子出现时，也不过只能在一个神话里。可是一个神话就足以拯救小青的世界了。然而神话是不可以拿到阳光下鉴赏的，难道爱情如果第二次敲你的门后，迟早也会像初恋时一样化作一缕烟尘吗？
　　就像昆虫的复眼，因为会有人的肉眼所看不到的无数数码拍摄的角度，就会有无数次成像的可能。变幻莫测、多姿多彩是女子的本质，这不仅仅只相对于女子对外在美的追求，更在于她们内心重建与修复的频率之高。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不仅仅在说她们的德行，圣人对于这个论题的研究好像也爱莫能详。最后，很不负责地说，食色，性也。人的本性决定了这一切变化的可能，只不过女子更情绪化一些，因为女子才最配谈浪漫主义，她们是天生的诗人。在想象与情感的设计与创造中，女子是一本最神秘的书。而书里的编码或许是女子特有的，又有多少男子可以涉略一二呢。要说到透彻，恐怕要经历几世轮回的钻研吧！
　　这样看来，想要弄清女子的男人是愚蠢的，想要弄清自己的女子也是愚蠢的。
　　小青就是这样一本连自己都不懂的书。
　　当神话城堡的白色花树爬上女墙时，银色的满月像一盏清澈的日光灯挂在当空。有玉兔与桂树做伴，月亮里的嫦娥才不会寂寞吧。在这样的良辰，小青想，神话城堡里应该有个嘉宾才好的，不然，会辜负这一轮朗月的。那就种下一棵紫昙树吧！就在玉色的窗棂前，就在小青望月的当儿，这少不得要费心选取有灵性的种子。
　　听说，西域荒漠里竟有一个暖阁子，那是仙女们遗在人间的别墅。里面生长着一种仙草，就叫紫昙，紫昙树花期无定，极富灵气，只在星月下开放，与人颇有心灵感应，虽然开放时像一道紫色的闪电，转瞬即逝，可是它开花时的渴望开花时的热烈在花族里是最见赤诚的。
　　小青爱它有人间“灵芝草”的冰雪聪明，希望在紫昙花灵光闪电的月夜，或许能借它那紫色的光束，完成许多未了的心愿。
　　人说良药的关键在一味药引，或许治好小青心病的引子就是这棵紫昙吧，有了这株仙草，或许，奇迹就会出现，那就让她在自家的窗前种一棵紫昙树吧，或许等紫昙花开放时，另一个心有灵犀的嘉宾就要来轻扣小青的窗棂了！
　　星月齐辉的夜晚，小青守在窗前，等待花开。看亭亭的紫昙树上嫩小的花苞一点点长大，不敢眨眼，只怕打一个盹就错过了花时，错过了倾听花开声音的美妙，更错过了紫色闪电里出现的那位期盼已久的嘉宾。
　　可是，自从种下花籽，树儿长高了，花苞打朵了，花儿闪电了，却不见紫光里的奇迹，莫非这也不过是个平庸的拙物吗？难道所有的等待不过是女子的庸人自扰吗？可是，小青就是小青，竟然坚信女人的第六感觉，认为一定会有心上人出现。她守在窗前，一边读书，一边做画，想顺一生之自然，等待一个奇迹的出现。
　　那么，在小青痴心的等待里的会是一个怎样的嘉宾呢？
　　十五月满的夜晚，就着一缕缕白色花树的清香，对镜梳妆吧，细数流瀑似的黑发时，小谢就把一把乌木梳笑盈盈在镜里了，小青疑心是紫昙花开的灵感吧，禁不住问：小谢，你好吗？可是只一句小谢就不见了。镜里不见了把梳的小谢，空气里只剩下白色花树里幽幽的清香与神话城堡里柔柔的月光。
　　这令小青忽然一惊，心中好怕，怕有一天，真的青丝成雪，红颜憔损，那时小谢早已认不出小青了吧。好不甘心啊！想起在网上临别时小谢的叹息：即使不能相见，如果有一张小相也心甘了。人生难得相识，既是知己，你又何必在乎一张小相呢。如果真有一天，对面相逢，却擦肩错过，岂不是人生大憾啊！小谢稍带诡秘的话语无声地传递出一种无奈期许。
　　既然这样，小青又何必吝啬一支画笔呢？就着皎皎的月光与紫昙的灵光就圆一个一千年的期许吧。小青在窗前的玉石桌上竟然不由自主地铺展开了久违的画纸，她细细地研墨调彩，就像打仗前准备充足的粮草一样，她这样轻车熟路，是在教授的画室里练就的。月光里柔和的风吹起她垂在双肩的秀发，丝质的衣袂也应风轻拂，就像动漫里的动态效果，当这些进入画布后，如同下过一场乖巧的春雨，那些草绿色的星星钻出了润湿的泥土，画布上出现了清水芙蓉的小青，就如今晚月光之下紫昙花前的她。
　　也许“情人眼里出西施”是说爱情是足以造就美人的。
　　一气呵成后，随手掷笔，小青却不忍再多看一眼了。小谢啊，小谢，这就是你要的小青吗？真不知你看了后怎么说，怎么想，也不知画她是爱你还是害你。小青疲倦极了，伏在了玉色的画案上。她不知画这个给小谢是什么意思，是慰藉萍水相逢的好奇吗？还是一种诀别的仪式呢？从前，不知怎么她说过他们之间需要一种仪式的，小谢问那会是怎样的一种仪式呢？小青没有回答，其实她自己也并不知道的。但她知道诀别是必然的。
　　红楼里林黛玉临终前有一个举动让小青大惑不解，将那些情透纸背、缀满故事的奇文投入火盆，是不是一种暴殄天物？黛玉焚稿的这一出除了贵族小姐式的泄愤，再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难道她是否定从前？依林黛玉这样女子的性格应是永不改悔的。那又何必焚毁自己的心血，把自己也燃烧在里面呢。小青觉得大可不必，无论结局怎样，红楼中的黛玉的青春是亮丽的，正是因为有与宝玉的这一段奇情奇缘就不白来这世间一遭啊！有的人就是活了一世也未必明白这些的，虽然也许痛多过乐，但痛与乐不是相伴相生的吗？她不要像黛玉一样，毁掉从前，反要送小谢一个美好的回忆，哪怕将这画像如坟一样葬在他的心底的某个角落。
　　人的记忆是不死的，衰老的身躯无法匹配青春的记忆。正应如此，人的精神才不会老去，正如有青春的记忆才会让人的精神永褒青春。
　　可是，这一厢情愿的决定会不会影响到小谢的人生呢？小青想，无论如何是不能怎样的，不如就此结束吧！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个唯美主义者，她不能忍受自己曾爱的人看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红颜白发，她想留一个永恒给他。
　　小谢说过，不愿只活在一个梦境里。可是小青给他的也只有一个梦境吧，因为她是个浪漫主义者，只会守在爱情的神话城堡，为爱情而燃烧，为爱情而重生。可是她的梦一拿到现实的阳光下就碎了，她不要碎残的爱情再给小谢。小青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只会为理想而执著，为爱情而守望。即使只有一个梦境也可以。她不要一个冰雪的梦在太阳下化了。她希望所爱的人是一只快乐的鸟儿，飞在毫无羁绊的天空下。爱过就好，何必计较是否今生有缘有份呢？
　　
　　十、海草疗伤
　　
　　而女人们总是要做些后悔不迭的事，在她，之前是理由充分的，之后却是极其荒谬的。如果不幸的话，可能只一念之差，就铸成了千古遗恨。所以有诗云：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小谢，我终于决定画一幅画像给你了，你可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我是多么的不易，自从发誓不再做画后，就再未抓过笔，更不可能再做一幅画像出来，是你改变了我的想法，我竟然这么流畅地做完这幅小像，也许你可以收藏在你的画册里做为点缀吧。记得查收哦！也许，这就是我说的那个诀别仪式吧！不知你是不是会真的喜欢。日子长了，你就会知道我的心意的。相信这会是最美的结局。”
　　小青尽量忍着痛，轻描淡写地画着一个圆圈。她想这样就是女人的坦然与大度吧。就像一只雁子在空中飞过后，飞翼的水痕化烟一样。她不知小谢看到了会怎么样？
　　一天、两天地过了，小青表面上从容有序地做着手头的每一件事，没有人觉察到她内心怎样的翻江倒海。缄默会变成一种煎熬。没有消息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都说要诀别了，还在意人家怎么想干什么？到底自己是怎么想的。女人真是很矛盾。要早知道会这样，不如再迟发几日，或者不如当面交给他更好些，省了这许多的折磨啊。
　　邮件像入海的溪流一点声息也没有，小青开始后悔自己的浮躁，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样的鲁莽与逃避付出的代价太不合算了，女人啊女人，究竟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白色的花树枝叶儿这几日发疯似地奔出女墙，你们要探看城堡外的风景吗？月亮快要升起来时，紫昙花的花蕾努胀着，就像一只紫色的风帆，或如雨前低飞的小虫，震前奔突的黄牛。就在紫光闪过的刹那，窗外传来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是谁？没能轻扣小青的窗棂，而是倒在了小青的窗前。是你吗？小谢，小青惊呼地奔出，紫昙花的闪电终于灵验了，小青脑海里曾有过千万种相逢的方式，浪漫而风雅，却没想到他们竟是这样地相逢了。
　　这个久候的嘉宾并没有交待自己的身份，但小青知道他就是那个可以一起飞的仙童。可是，现在他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小谢啊小谢，你怎么要这么傻呢？我早说过，你是不能来我的神话城堡的。我说过，你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你不信，偏不信，偏要说什么刀山火海，小爷接着！现在好玩吧！
　　你说过，如果可以穿越时空的隧洞，即使在《神曲》里炼狱又如何！
　　你定是涉过了180个幽深的海子，顺着海心寻找通往神话城堡的路津；越过了180座巍峨的山峰，在峰尖上眺望白色花树的舞影。在海子的水底里向海怪们请教紫昙花的花讯，在石栈渡口向蟒蛇们探问白色花树的香音，在虎豹出没的一线天涧，与虎豹斗智抢夺过路的通牒，在巨猩盘踞的原始森林，与巨猩玩投币赌命的游戏……小谢，你终于可以在高原的雪线上嗅到白色花树的清香了，可是，就在紫昙闪电之前，你面对了一场浴血的角斗，你像一个超人要披上情感的战盔，穿梭于传统与地域的迷阵，与那些设在岔路机关里的巨大的木人作战，木人那千手观音的手里握着层出不穷的十八般兵刃，打掉这一层，另一层又出现了，直到穿过第18层时，你精疲力竭，衣衫褴褛，身上被兵刃挂到、划到的伤口辨不清有多少处了，血洒了一路，双腿沿膝以下血流不止。
　　小谢，这就是我预言的代价啊，你必然会被弄得遍体鳞伤，小谢，你会不会后悔，后悔走上一条不归路呢？
　　小青这样想着，在为小谢清洗伤口时，先是流泪，后是心碎，再是心凉了。她不能带他到医院去，只能亲自为他疗伤，可是凭自己读过的那些医理怎么救得了身上没一处好的小谢呢？
　　记得本草上说，雪域高原上有个犀牛海，犀牛海的海心上有一种形似芦苇的白色植物叫毛拉，毛拉止血续骨有奇效，敷在伤口半个时辰就会愈合如初。小青拿定了主意，不管怎样，一定要为小谢到犀牛海走一遭，到海心里摘几束“毛拉”来治好小谢的伤，因为血虽止住了，可是他的断腿，无论如何不能耽搁了。
　　紫昙花的紫电再次闪过时，顺着紫昙的灵光，驾一只小船在海上飞驰，月光与水光织出一条青雾的海道，在鲸吞的海浪里穿梭，远远地望见五彩的水藻群中宝石蓝的海石上有白光隐约，扣缆在珊瑚树上，怕惊了海怪，赤脚走进柔软的海藻群，在海水中那白光就变成飘动的羽毛，靠近宝石蓝的海石时，那羽毛已与平常的芦苇无异了，除了色彩是雪白的以外，果然就是书上说的“毛拉”了。满心欢喜地采几束揣在怀里，就像捧着小谢生命一样，小青的心已飞回到神话城堡。
　　小谢啊，你一定要坚持住，我这就回去为你做药敷伤止血续骨。
　　就在小青满载而归，要驾船回去时，只见半空一道巨光里一只熟睡多时的海犀牛醒了，打了一下哈欠一睁眼看到海心里的小青和小船，也惊得吼叫起来，声音毛骨悚然，随即就从半空冲下来要撕裂小船和船里的小青……
　　这世间真有“毛拉”这样的灵丹妙药，小谢，终于醒来了，明明身上的伤很痛，却还是挤出若无其事的笑说：我没事的。小谢，你干嘛这么傻，我知道你伤得很重，流了好多的血，身体很虚弱，现在，腿以下的血才刚止住。腿骨也刚接好。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让我替你担心罢了。
　　天亮了，海犀牛不见了，小谢也不见了，小青从犀牛海的梦里惊醒了，浑身像是从海里捞上来一样，已是湿漉漉的，幸好只是做了一个梦。可是，明明知道不过是个梦罢了，却还是心有余悸，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就发信给小谢：小谢，在那边可好？他没有回信；又打电话给他，电话也总是不通，好多次接线员说并未打开来电密码。看看表，不过，只有六点多，想来他还在梦中吧。小谢啊，不知你的梦与我的梦能不能相接，你的伤怎么样了，你的腿是不是好起来了。
　　傍晚，小谢终于打电话来说：小青，昨天半夜接到紧急任务，到山上去救火了，深山里，没网络，没开机。天太冷了，山里风很大，在山上的火里时不觉得，还被烤得像红薯似的，下了山才知道冷，快冻死了。他说这些时平淡得像家常便饭，小青听了却是心惊肉跳的，幸好他安全回来了，可听他的声音是沙哑的，想是伤了风，又很为他担心起来。果然，夜里他又打电话来说：小青，我真的病了，好像很重的，头疼得要爆炸，在床上根本就起不来。小青听了就知道这是那个不祥的梦应验了。
　　可是，被隔在两个世界，小青不能像在神话城堡一样去为他疗伤，所有的担心都是无力的，只能在电话里装作镇定地催他，快去医院吧，一定是重感冒后高烧才那样的，别耽搁了。想来病来如山倒，他这次很柔顺，不再固执，说这就去，小青知道这次他真的病得很重了。
　　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不知小谢是否听了小青的话去了医院，是否有亲友陪他去打点滴了，也不知输了液的他现在是否已好了。小青只能在紫昙树下许愿：小谢，只要你好了，我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