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下乡之路》第三章（九）

　　
　　话说两头。
　　大表弟风尘仆仆地从农场赶回来了。
　　他不仅带来了农场受灾严重的消息，还带来姥姥被砸伤一条腿的坏消息，一家人慌乱起来。
　　大表弟告诉大家：“奶奶已经被当地医院及时作了处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被安排在临建棚里养伤。”
　　大表弟渴坏了，他一边说，一边端起土坡上的大碗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想到母亲年事已高，受了如此重伤，舅舅哪里受得了。他马上就要动身去农场。大表弟阻拦到：“我已经把家里的情况都到诉了奶奶，奶奶不让去，表姑也不让去。再说，表姑家只是房屋倒塌，人都没受伤，正好照顾奶奶，他们让您放心，好好操持家里的事情。”
　　“那边灾情怎么样？”舅舅问。
　　“很厉害，房屋是隔一排倒一排，向波浪一样，受伤的也是隔一排，伤一排。死的也有，受伤的也不少。”
　　姥姥在村子里德高望重，听到她受伤的消息，村民纷纷对姥姥的伤势表示了极大的关心。二表姐的大哥对舅舅说：“老叔，我去农场把老奶奶接回来，在家好照顾，大家看着也放心。”
　　舅舅想了想说：“咱们先把家里安排好，再去接回来，也好有地方住，现在这样，接回来也是遭罪。”既然舅舅这样说，大哥也就没再坚持。
　　牛肉熟了，舅舅打发他的二儿子招呼知青来吃饭。
　　舅母他们把从土里刨出来的大米做了两大锅米饭。平时，这些家庭主妇们省吃俭用，自己从不舍的吃一点好的，更何况是大米饭。颇有些豁出去的意思。
　　牛肉熟了。二表姐家的大表嫂，一边照顾着男人和孩子们吃饭，一边感慨地说：“从此以后，什么也不攒着了。你看那些死的人，平时都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现在可好，一会的工夫都西去了，你说他们冤不冤。”
　　“对，咱们有什么吃什么，不留着。”舅母接过话茬说：“你没听刚才从这里跑过去的人说，一会还有滚震，比这次更大，不知是真是假？”
　　大表嫂说：“管它是真假，先吃饱吃好再说，就是真有滚震，咱们也抗拒不了，老天爷如果招咱们去，咱们也做个饱死鬼。”
　　“对！”人们用灰色的心情对话，心有余悸的吃饭。
　　死里逃生的人们，谁也不知道吃完这顿饭以后，还能不能吃到下顿饭。究竟还有什么样的灾难等待他们？不管是多么高瞻远瞩的村干部，还是遇事不慌的男人们，他们虽然忙着手里的活计，但是心里却惶惶不可终日地观察着他们能看得见的“异常”。比如，谁家狗又狂吠起来，谁家的鸡又莫名其妙地跑来跑去，这都成了大家分析的主题。
　　没有任何文字可以美化恐惧。在这场灾难面前，每个人都站在生死薄的边缘，每次余震就是一场生死大逃亡。
　　这次灾难使活着的人们明白，不管他们多么强大，也阻止不了地震要摧毁一切的力量，他们的血肉之躯抗拒不了天灾人祸。他们也明白，既然活下来了，就要好好的活下去。
　　在取舍之间，男人们都成了勇士，当每次余震来临时，他们就会不顾危险，先把老人、孩子们保护起来。显然，灾情就是命令，哪里有险情，哪里就是他们的战场。
　　76年7月28日那天及其以后的很多天，这些男人尽显勇敢和威风。
　　除去几个受伤的，知青们一反往常的吊儿郎当，全都投入到抗震抢险的第一线去了。在那次抢险自救中，知青们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
　　从早晨忙到现在，青年们早就饥肠辘辘，来到舅舅家，看见一年里都很难见到的大米饭和牛肉，马上围拢一起，毫不客气，伸手抓着就吃。尽管，这些缺油少酱的牛肉，白刺咧咧，大家还是一边吃一边说：“好香，好香。”要知道，在那个非常时期，人们都已经是饥肠辘辘，那可是一道舌尖上的美味。
　　
　　下午，天空阴沉沉的。丽君正和大队干部走访受灾村民，二表姐气喘吁吁地找来：“丽君，有人找。”
　　丽君一脸的疑惑，她擦着脸上的汗水，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找我？”
　　“他说找你。”
　　“男的女的？”
　　“男的。”
　　“还是男的，会是谁呢？走，去看看。”丽君一边嘀咕着往外走，一边想，自己只认识一些武装干部，妇女干部。除此之外，没有单独交往的异性朋友，这个男的会是谁呢？
　　走出不远，二表姐用手一指：“你看，就是他。”
　　丽君顺着二表姐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站在一棵大树下，正用手当扇子扇风呢。他身边支着一辆农村常见的大水管自行车，车上驮着一袋子东西。
　　丽君看着他，指着自己，问二表姐：“就是他说找我？”
　　“嗯，他说找丽君。”
　　丽君摇着头，打量着青年问：“你找我？”
　　“我找丽君。”
　　“我就是，可我不认识你。”丽君一边打量青年一边说。
　　青年被她问的笑了：“是，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这个青年笑起来非常好看。不但笑的好看，人长的也帅。虽然这个青年人满身泥土，却掩饰不了他的英俊，尽管是满脸的疲劳，却依然是活力四射。
　　“既然不认识，那你找我干什么？”丽君站在原地奇怪地问他。
　　“我父亲你肯定认识？”
　　“你父亲？谁？”“肖金明。”
　　“是肖大爷。”丽君几乎跳起来：“啊！肖大爷认识，太认识了。”
　　“我是他大儿子。”
　　“原来是肖大哥，我听你父亲讲过，在粮食部门工作？”
　　“对。”
　　“你父亲好吗？家里人都好吗？那边情况怎样？”丽君迫不急待地问。
　　“那边灾情也很严重，不过比你们这里好多了。”
　　说着话，肖大哥开始动手解车子上的绳子，一边解还一边说：“我父亲不放心你这里，特地让我来看看，这是给你们带来的绿豆。”说着，从车上把袋子提了下来，递给丽君：“这绿豆可是防暑降温的好东西。”
　　“哎呀！应该我去看你父亲，你却来看我，太不好意思了。”
　　“我父亲说你肯定忙，就叫我来了。”
　　“太感谢了。”
　　“谢啥，不是外人。”
　　“还带来这么稀罕的绿豆来，这让我怎样谢谢你们。”丽君把那袋子绿豆又放回到自行车上说：“大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这些东西你们也需要，还是拿回去。”
　　听说让拿回去，大哥的脸都急红了：“不行，你让我拿回去，我父亲还会自己送来的。”
　　舅舅听说来个陌生小伙子找丽君，很纳闷，急忙赶来看个究竟。
　　他看见丽君正与一个小伙子退推让，忙问：“怎么回事？”
　　丽君简单介绍了情况：“我认识他父亲。这不，让这位大哥给送绿豆来了。”
　　舅舅非常感动，自报家门：“我是丽君的舅舅，快找个地坐下，别站着说话。来，喝口水。”
　　“舅舅。我叫肖勇。”说着话，伸出手来与舅舅握手。嘿，他到挺大方。
　　舅舅非得拉着他在河堤上坐下。
　　“不坐了。东西送到了，我回去也好交差了。”
　　“你们村子怎么样？很严重吗？家里人都好吧。”
　　“托福，托福，家里人没事，就是所有的房子都倒塌了。”
　　“人没事就好。”
　　丽君插话说：“大哥，回家后替我问候你父亲和全家。这里忙完我就看望你们去。”舅舅再三挽留，肖大哥还是走了。
　　“肖大爷是谁？你是怎么认识的？”望着肖大哥远去的背影，舅舅问。
　　“是我在党校学习时认识的。”望着已经消失的背影，丽君简单的介绍了与肖大爷认识的经过。
　　肖大爷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会做饭。每年县党校开课，都由肖大爷领导一斑人马，给学员做饭。
　　自从丽君担任了各种职务以来，每年到县党校学习的机会就多了起来。
　　和肖大爷认识，缘于两个原因，第一，这么多人中，只有丽君是个下乡知青，很引人注意。
　　第二，丽君是个大身材，可每天只吃很少的粮食，这引起了肖大爷的关注。
　　第一次去党校学习的时候，丽君去打饭：“一个馒头。”
　　肖大爷看看她，递过来一个馒头：“还要啥？”
　　“不要了。”
　　肖大爷：“你这么大的人，吃那么少怎么行。”
　　“没事，我够吃的。”丽君拿着馒头回宿舍去了。
　　谁都知道，在那肚子里没有油水的年代，一个馒头根本不够吃。
　　一天晚上，肖大爷正在准备第二天的早饭，看丽君来食堂打水，就关切的问：“你每天吃的那么少，是不是没粮票了？”
　　“不是。我的饭量不大。”丽君在撒谎。不过，这个谎话是不能骗过肖大爷的。
　　以后，每次去党校学习，肖大爷总是暗地里特别照顾她。每次打饭的时候，不是多给菜，就是多给饭。
　　接触时间长了，交谈多了起来。丽君知道肖大爷有两个儿子，没有姑娘。大儿子肖勇在粮食部门工作。二儿子肖虎上学，生活还过得去。
　　“别忘了人家的好。改天，找时间看看人家去。”
　　丽君点头应了。
　　你看，人间的真情就这么简单，在大灾大难之后，力所能及的一个问候，一点绿豆，就能使人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