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下乡之路》第三章（八）

　　
　　大弟弟去农场看情况已经走了几个小时，到现在还没回来。舅舅，舅母在忙碌中不时地向农场方向张望，盼望他们大儿子快些带回奶奶。
　　奶奶侄女家住在一个农场，离这里50里路，平时往返只要3个多小时，今天从孩子出发到现在已经5个多小时了，依然没消息。
　　地震摧毁了村庄，但不长的时间内，村民就已经展开了自救，最初的慌乱过后，现在开始有条不紊起来。
　　自古就有民以食为天的说法，不管遇到什么灾难，吃饭的问题总是要首先解决的。
　　隔壁二表姐的家在地震里躲过坍塌的命运，一切做饭的家什完好无损，他们全部贡献出来，解决了做饭工具的难题。
　　男人们已经分工，一部分人挑水和泥，一部分人在临街的边上，就地取材，垒了两口大灶，生起了火，把河水烧开，为过路的行人提供了方便。尽管烧过的开水还是那样浑浊，不过，就当时的情况下，这样做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河水太脏的问题，为防止瘟疫的发生，起了很好的预防作用。
　　女人们则忙着把从自家倒塌的厢房里刨出来的粮食，用簸箕簸干净，开始做饭，把其余的粮食集中到一起，以防更大的灾情。
　　牛肉已经收拾好了，一部分送给了过路的难民，一部分送给附近的邻居。
　　有这么多牛肉，丽君对正在忙碌的舅舅说：“知青那里已经没法做饭了，一会肉熟了，我想给他们送一些去，您看行吗？”
　　舅舅挥挥手，“还送啥，把他们都叫过来吃饭不就得了。”他指着河上游说：“你看，这河里全是上游漂下来的猪、马、牛、鸡，咱们随时都可以捞上来一头，足够大家吃的。”
　　说着这个，他又想起了他大儿子：“大全子怎么还不回来？从河里这些死牲畜看，农场那边的情况也好不了哪去呀。”尽管舅舅非常惦记着奶奶的安危，还是说着话又忙别的去了。
　　二表姐的大嫂用河水把牛肉洗了，放到两口大锅里，又从河里弄来水，然后多放一些大盐，红辣椒煮了起来。
　　遇到这样的灾难，家族团结的力量就显现了出来。男人们第一时间就聚拢在一起商量如何面对眼前的处境。
　　队长和舅舅说：“你看咋办？”舅舅说：“各家先把临时住处搭好，不管一会儿发生啥事，也要让老人孩子有个呆的地方。”
　　“把队里的席子和能用的东西拿来，分给大家，一家不行就两家搭一处临时呆的地方。”队长派几个男人在河堤上清理一片场地。
　　
　　不愧是劳动力，一会场地就清理出来。余下的人们，找来工具准备挖坑埋木桩。整个家族在一起搭建临时住处，一旦再有什么不测也好相互照应。
　　舅舅现在是一心多用，忙的连吸烟的功夫都没有。
　　又来人了，是老太太的娘家人，他们一进门便哭嚎起来。舅舅又忙着照顾奔丧的人。
　　当人们都忙着做事的时候，突然，一个社员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对着舅舅高喊：“老叔，快，快看。”
　　所有的人们被吓了一大跳。以为又要大地震了，都站在原地没敢动。他们屏住呼吸，瞪大了眼，你看我，我看你，等待那个可怕时刻的来临。
　　舅舅听见有人高喊，忙放下手里的伙计，快步走过来：“咋回事？”
　　那个社员指着前面不远的地方说：“那里还有活人。”
　　“真有活人，快去救！”当舅舅顺着那个人指的方向看去时，他呆住了。
　　按道理讲，时隔几个小时以后，从废墟里钻出来一个大活人来，人们都应该为他大难不死而高兴。可是眼前的情景，却让大家像施了魔法一般，呆站在那里，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从废墟里钻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村里的神经病二愣子。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和他父亲都是神经病人，丧失了劳动能力，天天疯跑疯癫，打人惹祸，无事生非。不是在大街上脱光了衣服拦截妇女。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扒别人家的窗户纸。有院墙的还好，没院墙的可就倒霉了，尤其是新结婚的人家更是提心吊胆。
　　二愣子有一个柔弱的姐姐，小玲。自从懂事的时候就天天跟着瘦小的母亲给人家陪礼道歉。稍大一些的时候，和母亲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尽管她们豁出命地劳动，一年的劳动也换不来几天的温饱。生产队每年的那点救济粮，只能够这两个疯男人吃不多日子的。为此，姥姥没少接济他们，也没少为他们惹下的祸端而到处赔情。
　　深冬时节，由于没有棉衣，寒冷把那两个疯男人封锁在家里。这是一年里母亲和姐姐最宽心的日子。尽管两个疯男人绻故在家里的破炕席上要吃要喝，疯打疯闹，尽管他们遍地大小便，但毕竟可以把他们锁在家里了。
　　每年这个时节，她们娘俩就穿上破旧的棉衣，提上一个口袋，抱着非常大的希望，走很远的路，到被冻裂了的农田里去刨粮食。
　　那个年代，人们对于收获都是很仔细的，轻易不会把到手的粮食遗留在地里。不过，她们也有运气好的时候，在很远的地方捡到几斤豆子高粱。每到这个时候，她们娘俩都会捧着粮食高兴半天。
　　小玲17岁那年出嫁了。不过，她的婆家离娘家不远，出嫁以后，还每天过来照顾家里。那个可怜的母亲年复一年地挣扎在两个疯子身边。
　　丽君下乡那年，这个善良的女人被这两个疯子活活气死。女人死了以后，没有了管辖，两个疯子更是肆无忌惮。尤其二愣子，经常是赤身裸体，手持一把锄头，走街串巷，云游四方。他所到之处就会一片恐慌和咒骂声。然后作为这疯子的本家姐夫，舅舅的家门口就会有其他村民来告状。没办法，舅舅只能和他那苦命的姐姐给人家磕头作揖，请求原谅。
　　这次大地震，他们的破房子塌了，两个疯子也砸在里面，大家以为这两个疯子没什么生还机会的时候，谁能料到，这二愣子却从废墟里晃晃悠悠地钻了出来。
　　女人们惊叫着拥挤在一起，男人们也骚动起来。人们都握紧了手中干活的工具，把戒备的目光一齐投向他。
　　只见这二愣子手搭凉棚，眯着双眼四下环顾，看见了丽君舅舅后，他忙问：“姐夫，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人他们都看我干啥？我没死。姐夫，你快帮忙把我爸爸刨出来，他也没死。”
　　舅舅还在发愣，没回应。二愣子把眼神转向大家，“快救救我爸爸，晚了他就没命了。”舅舅真怀疑怀疑自己听错了，大声喊：“再说一遍！”
　　“快去救我爸爸，晚了就没命了！”说着话，二愣子就跳下废墟，寻找救人的工具去了。
　　舅舅拿起一把铁锹，边跑边大声对骚动的男人们喊：“还楞着干啥，二愣子好了，快去救人。”大家如梦方醒，纷纷跑去救人。
　　舅舅回过头来，对二表姐的大哥说：“你看他多磕碜，快给他找件衣服来，这里可都是女眷。”
　　大哥答应着，跑到刚刚抱出来的那堆衣服跟前，不管男的女的拿了两件递过去。这一直疯癫的二愣子竟然也知道害臊了。他低头看自己还光不溜条的呢，接过衣服，快速穿上，然后拿着找到的工具，刨那堆废墟去了。
　　很快二愣子的父亲就被从废墟中解救出来。奇怪的是他不但没受伤，而且也比以前清醒，出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咋了？这么多人。”
　　对于他们爷俩儿的一反常态，大家既好奇又怀疑，一个老头以他特有的经验，给了解释：“以前是他家的风水不好，坟地也不好。这次地震，把他家里的坟地风水给扭转好了。”
　　说这些话本没什么科学依据，但也正好符合一些老人的迷信心里。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村庄就是一个小社会，一有些风吹草动就会传的满村风雨，尽管在非常时期，一会子的功夫，二愣子复活事件就人人皆知。
　　作为主角的二愣子很茫然，看到这么多人都看他们，不知到这是为什么。他挠挠头皮：“你们都看我干啥。”
　　不管怎样，二愣子真的好了。后来在舅舅的帮助下，他娶了一个农场的媳妇，生了个闺女。再后来，他那个疯子父亲死后，他就住到了媳妇的娘家。实行承包土地以后，在他岳父的帮助下，二愣子承包了几十亩稻田，农闲时节做一些小买卖。
　　2000年的时候，丽君见过二愣子。据自己说，他们的生活已经达到小康水平。丽君由衷的为他高兴，特意请他吃了饭。
　　话说回到地震。
　　老太太儿子不在的情况下，舅舅主张，非常时期，非常对待的原则，老太太的丧礼在舅舅的主持下，征求了老太太娘家人的意见，简单地履行了一下程序，走了一个形式，下葬完毕。
　　恢复交通以后，老太太的儿子马上就赶过来了。听了亲戚们的介绍，他对舅舅一家人表示衷心的感谢，同时把老太太生前的住房和大部分财产赠与舅舅作为酬谢。
　　舅舅照顾老人几十年，至此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